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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郊区老宅里飘着药香。

      孔妈妈久病未愈,咳嗽不停,这日张芝兰端了药进了她房间,扶她起来喝药。药苦,孔妈妈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张芝兰就将手里早已备好的蜜饯喂到她嘴边。

      “能让我这么照顾的,除了我家里的,也就一个你了。”张芝兰接过孔妈妈递过来的空碗,放在床头柜上。

      “大恩不言谢,回头多给你做几身旗袍。”孔妈妈笑说,她因病瘦了不少,眼窝凹陷,但许是知道今天孔令仪会来,精气神儿倒比前几天好了一些。

      “行,我可记着呢,你的手艺真是不错,怎么没早点儿认识你,要是你愿意,以后就当我的私人师傅,专门给我做。”张芝兰开口说得容易,却招得孔妈妈一阵嫌弃。

      “资本主义。”

      张芝兰“哟”了一声,“资本主义?我又不是让你白做工,报酬可高着呢,别人巴不得我这好事儿找到他头上,你倒好,随便一顶高帽就扣到我头上了。”

      孔妈妈病了这些日子,消停了不少,反倒让张芝兰的状态越养越好,伶牙俐齿,从前孔妈妈肯定是要与她争上一争,现在有心无力,张张嘴,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张芝兰得意地看着她说:“说不出来话了吧,别得罪我,小心等小令仪来了我告诉她你是怎么不肯好好吃药的。”

      “你还来劲了,我闺女,我还怕她不成?”孔妈妈嘴硬道。

      “你不怕她,那你怎么不肯告诉她你病了?拖了这么久都不让她来看你?”张芝兰反问。

      孔妈妈叹了一口气,伸手扶着张芝兰下了床,“出去站会儿,腰都躺酸了。”

      屋外下着雨,总算冲刷掉了一点夏日的炎热,老宅里的树长得极茂盛,大雨这么一冲,整片绿油油的,看得人心头欢喜。

      “其实我也算是怕她吧,怕令仪知道我病了心思就安定不下来没法儿好好工作,非要让她来看我做什么呢?就算守着我也不见得能让我赶快好起来,这病又不算什么大病。

      “我这一辈子,从小女孩儿的时候开始,遗憾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没能做自己想做又能做的事情,我早就在心里发过誓,我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她想做什么,我若有能力支持,就一定不会耽误她。

      “令仪也不容易,没有兄弟姐妹陪着,好不容易有了静容,可她又……令仪心思深,看着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放不下的一样都放不下,她爸爸,静容。好不容易有她喜欢做的事儿,我不愿意拖累她。

      “孩子嘛,这辈子,又不是只用来养儿防老的,长大之后,她们自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两人站在游廊下看雨听雨,时不时掺杂着不大的说话声。半晌,张芝兰说道:“其实我觉得你一直过得不痛快。”

      孔令仪的性子也许是随了孔妈妈,母女俩在藏心思这方面如出一辙。

      孔妈妈笑了,“什么痛不痛快?人生不如意事常□□,现下能过得平安就好。”

      她说话直白,有时简单一句话,就楞楞地照进人心里去。

      雨滴愈来愈大,似有引擎声伴随而来。

      “来了。”张芝兰笑着说。

      ……

      不来罢,一来便是一大桌人,张芝兰今天高兴,主动提出要亲自下厨,叫着邵安与方锦禾两人就往厨房去了,只余了孔妈妈和孔令仪两人在房间里。

      “妈,你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孔令仪不高兴地问。

      “告诉你干什么?又不是大病,左右就是咳嗽,你能写文章难道还能治病?”

      “可您好歹捎个信,我要是不来,您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万一成大病了怎么办?你是非要看我我后悔?”

      孔妈妈佯装捂上耳朵,“哎呦呦,这是哪个和尚在念经?”

      孔令仪被逗笑了,拉下她的手,正经地说,“您明儿跟我一块儿回去,咱去医院看看医生去,总能好得快些。”

      “不是我不跟你回去,你要是能说动邵安她妈妈放我走,我巴不得今晚就动身。”孔妈妈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怎么着,您二位现在老来伴儿了?”孔令仪打趣道。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回轮到孔妈妈理直气壮起来,说得孔令仪直不好意思。

      “难得见你还会不好意思,看来邵安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孔妈妈揶揄道。

      “妈……”

      “行了行了,你们俩那点儿事儿我都看明白多少回了,最近工作怎么样,顺利吗?你是记者,肯定是要说真话的,可有时也要保护好自己,别到处得罪人,到时候得不偿失。”孔妈妈言归正传,认真地教育孔令仪。

      “知道了妈,得罪人的事儿暂时轮不到我。”

      毕竟还有一个方锦禾顶着。厨房那边的方锦禾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孔令仪的心声,总之是皱了皱鼻子,自言自语道,“怎么想打喷嚏?”

      一旁切菜的张芝兰关心道,“怎么了?生病了?去延安一趟回来看你精神不太好。”

      “没有,姨妈,估计是谁惦记我了吧。”方锦禾笑嘻嘻地回答道。

      这么说方锦禾的,张芝兰是第二个,头一个说她从延安回来心情不大好的是孔令仪,当时她正跟邵安说着,却眼见孔令仪从餐厅里进来,四处都是认识她的人,她一个一个甜笑着打招呼。

      当时邵安看看方锦禾,又看看孔令仪,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孔令仪虽然被方锦禾的八面玲珑震惊,但依然坚持不懈地向邵安解释说:“她在强颜欢笑。”

      邵安抬眼看看她,无比平静地说:“你在强行找补。”

      孔令仪:……

      而回到现在的场景中,在来老宅的路上,方锦禾遇到潘公,在路边与他大辩了一场,而后胜利收尾,一路哼着小曲儿,好不得意。

      潘公何许人也?整个新闻界的人物,大公报的总编见了都得礼让三分的人,只不过头天答应了借车给方锦禾出公差而第二天因故失约,而被方锦禾惦记了许久,今日碰巧遇见,下车拦人,一顿巧舌如簧,说得潘公只能拿手帕不停地拭汗。

      “不是我个人利益在上,而是他是公众人物,公众人物如此失信于人,以后若是再有他发声,我们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她说得振振有词。总之整个人根本跟“精神不太好”几个字沾不上关系。

      邵安想了许多,却一言不发,继续在一旁安静洗菜。

      “邵安,剩下的这些菜你来切,让你表姐洗菜,妈去炒菜。”

      说着,厨台跟前只剩下姐弟二人。

      “哎,我最近认识了几个新朋友,要不介绍给你认识一下?”方锦禾凑近邵安,小声地说道。

      邵安专心致志地切菜,目不斜视,只淡淡地提醒了一句,“悠着点儿。”

      方锦禾听了这话忍着没笑出来,“我悠着点儿?邵老板,您可也要小心。我可听说了关于您的一些小道消息。我能听说,上面的人自然也能听到风声。”

      可事关己身的那人似乎行若无事,一板一眼地切菜,白衬衫挽到小臂,露出血气方刚的青筋来。

      “表姐你不会切菜?”末了,邵安问出这么一句。

      “谁说的?我不仅会切菜,还会做饭,不信你去问令仪,她还夸我手艺好呢。”

      “令仪总是心软。”

      “胡说!她那是真心实意!你别在这儿挑拨离间。”

      “哦,那是我孤陋寡闻了,以为表姐十指不沾阳春水。”

      “让开,今天我就叫表弟你瞧瞧什么叫刀功!”

      说着,方锦禾已经钻了邵安的圈套,兴致昂扬地切起菜来。一个骄傲的女人,智慧与理智在对方的故意挑衅下荡然无存。

      直到后来她用切了辣椒而忘了清洗的左手揉了眼睛,才在心底深深痛斥起那个表里不一的表弟来。

      终于所有菜上桌,张芝兰热情地招呼人坐下,孔令仪也适时提起要接孔妈妈回去的话,张芝兰一万个不同意。

      “不行,回去了住哪儿?难不成锦禾你们三个住在一起?再者也不知道日本人的炮弹什么时候再落下来,就在这儿安静呆着,也有医生看着,小令仪你就别操心这些,回去好好工作,闲了就来看看你妈妈就行。”

      三言两语将孔令仪打好的腹稿挡了回去,孔妈妈幸灾乐祸地看了自己闺女一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不成想,张芝兰又说起旁的话来,“而且,我照顾我亲家母不是应该的吗?我可乐意着呢。”

      孔妈妈瞪了她一眼,“少来这套,我们可高攀不起你们家。”

      “都什么时候了,思想解放了呀,门当户对可不是只说钱财,我看着照着令仪的才情,只怕是我们家高攀了。”张芝兰朝方锦禾眨了眨眼。

      方锦禾立马接腔道,“是呀,我们令仪可受欢迎着呢,好几个男同事都追求她呢,奈何她心有所属,不然我瞧着那几个男同事一个比一个优秀。孔姨,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还有这么一个现成女婿摆在跟前,你还不赶紧多敲几笔。”

      “敲什么?我是嫁闺女又不是卖闺女,我闺女的事情,她自己得说了算。”

      “是是是,”方锦禾忙应道,“孔姨思想开明,才能教出来这么好的令仪,您说是不是姨妈?”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家呀现在也是邵老板自个儿做主,我们呀,只能锦上添花罢了,别再弄巧成拙就行。”

      三个人你来我往,说的热火朝天,从邵父孔父说到现在,撤下饭桌又上了麻将桌,只当两个当事人为空气。

      孔令仪不会打麻将,只能坐在孔妈妈跟着摸索,一会儿又不老实地探头去瞧邵安的牌,瞧着瞧着,人已经坐到邵安旁边儿了。

      张芝兰见状,忍不住笑起来,方锦禾自然不会落下,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孔妈妈摸了张六条,说道,“承认了各位,清一色。”

      张芝兰和方锦禾这才清醒过来,“哟,这怎么又输了!”

      “今儿倒是遇见高手了。”方锦禾边洗牌边说。

      邵安一如往常缄默,跟着洗牌,歪了歪头小声问孔令仪,“来一局?”

      孔令仪忙摇头,“我不会,还是你来吧。”

      “看来我们三个今天是赢不了孔姨了。”他轻笑道。

      孔令仪忍不住脸红,几个人让着孔妈妈,尽可能哄着她,不然就凭她的技术哪能一直赢到现在。

      “对不起。”孔令仪小声说道。

      “那你好好想想怎么补偿。”这句话在孔令仪耳边一闪而过,声音虽不大却在她听来清晰无比。

      她咳嗽一声,挪了位置要坐回孔妈妈身边去,邵安一手摸牌,一手在桌下轻轻拉她的手,力道不大,轻轻松松便拉住了她,待完全握在手中了,大拇指便在她手背上慢悠悠地画起圈来,一圈一圈地,摩挲着人的心。

      ……

      一通折腾就到了深夜,孔令仪和孔妈妈睡在一个房间,邵安从张芝兰房间里出来,在小花园遇到了方锦禾。

      他本想无视而过,却被硬生生叫住。

      “那边那位,怎么说我也是你表姐,也不打个招呼就走?”

      邵安转过身,忽然嘴角噙起一丝笑来,看得方锦禾无故心凉起来。

      “深更半夜的,没瞧见人,只当碰了邪了。真是抱歉了表姐。”

      方锦禾被说得眼神一松,忽而眼珠子一转想起什么事来,开口又有了几分斗志,“怎么,我听令仪说你最近腿疼?”

      “反复无常。”邵安知道她卖什么关子,所以简短简说,省的给她留了话柄。

      方锦禾抱臂挑眉,“这就奇了怪了,医生不是说你这腿伤已经痊愈,没有后顾之忧了吗?难道医生诊断出错?简直有失医德!害得我们令仪每天又要工作又要去看你,不去又担心,马上自顾不暇了。”她表弟的那点小心思,从来都只能是唬过令仪。

      邵安不语,觉得刚停下来跟她说话简直是个错误决定,这边回过身就要走。

      “哎,别走啊,过几天我跟令仪要去长沙你知道吧?”

      “知道。”

      “那你这几天折腾什么?”方锦禾欲言又止,好笑地看着邵安。折腾着令仪每天在他跟报社之间来回跑,又或者搬出医生来,直教令仪恨不得在他身边住下。她之前没发现,原来邵老板也会有幼稚,甚至耍无赖的一面。

      邵安侧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方锦禾,学着孔令仪爱说的那口北平话,开口道,“表姐,你有时候,真的不招人待见。”

      黑夜中他离去的背影如此无情,看得方锦禾心情如此美妙,细雨朦胧,老宅里到处点着灯笼,方锦禾忍不住跳起舞来。

      若是身旁有人便好了,一直有个人陪着,像邵安和孔令仪一般。这样,她迷茫,开心,不安的所有时刻,也不至于如此孤单单吧。

      她像只蝴蝶起舞,身前事,身后事,总有一天也会被一场大雨或大雪冲刷干净,到时候真是白茫茫一片,落了个真干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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