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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邵康接了命令,要去城门口接重庆来的记者回师部。路上开车的战友问,“你说,怎么还从重庆来记者了?”

      邵康笑笑,“说明上面重视咱们呗。”

      离城门口越来越近,战友看到一个女孩子脖子上挂着相机在等着,惊奇道,“不会是这位吧?女记者啊?”

      邵康原本靠着车座没有太大的好奇心,只是看着那女孩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不由就坐直了身子。

      是短发,可她是长发。但是……

      没有但是了,车已经开到人跟前了,邵康眼看着那女孩走过来,对着他和战友笑呵呵地说:“两位同志好啊。”

      邵康半天没缓过劲儿来,是在做梦吧?不然,怎么会再见到她?他们分开多久了?他们竟然还能这样再见吗?

      “记者同志你好你好。”战友赶紧跟她回道,手悄悄掐了一把邵康的胳膊,咬着牙低声说道,“干嘛呢,看傻了,快迎人呐!”

      邵康这才回过神,赶紧开门下车,向她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预十师勤务处邵康前来报道!”

      孔令仪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前来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话就只有他能说出来。

      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肩章,说道,“我可受不起邵长官这一礼。”

      她眉眼含笑,直直地看着他,就像两人昨天才刚分开,今日又见面。

      ……

      回了师部,孔令仪先去见了师长方先觉,采访过后,孔令仪提出想要在师部转一转,拍些照片,师长允了。

      部队里哪里能有女人,孔令仪转了一圈,不少人拿眼神扫视她。

      从师部离开就去了笔架山,此前日军不断尝试打过新墙河,攻下笔架山,但我军严防死守,阵地久攻不下,大大打击了日军的士气,这段时间正日军偃旗息鼓,孔令仪来笔架山算是赶上了好时间。

      当时还不知道,她所面对的是日后被载入史册的英雄们,她脚踩的这片地方,所见到的所有人,都在历史的长河中挥写下了浓墨的一笔。

      谢冉换了岗休息,就有兵来找他,“班长,有人找你,是个记者!女记者!”

      谢冉一时摸不着头脑,女记者?找他?

      这么疑惑着,也跟着那个兵出去了,直到看见孔令仪跟邵康两人一块儿站着,先是一愣,随后内心微微激动起来。

      “孔令仪!”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不知道轻重地一巴掌拍在了她肩膀上,孔令仪吃痛地皱了皱眉。

      邵康踢了他一脚,“干嘛呢!”

      孔令仪扶着自己的肩膀,夸张地皱着脸,“谢班长,好歹我也是个女孩儿。”

      谢冉被踢的身形不动,嘿嘿直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男人堆里待久了,有点儿忘了,下次轻点儿。”

      孔令仪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还想有下次?”

      谢冉回过味儿来连忙摆手,“说错了说错了,没有下次了。”

      他倒是一点儿都没变,孔令仪不知怎地,心生出巨大的安慰来,看着他,就像回到了几年前。

      “行了,没事儿,逗你的,来吧,现在开始正事儿吧。”孔令仪从包里掏出本笔来。

      他看看她脖子上挂的相机,试探地问道,“战地女记者?”

      孔令仪挑挑眉。

      谢冉忽然绷直了身子向她敬礼,孔令仪被他这一出搞得受宠若惊,“你干嘛?”

      谢冉笑出一口大白牙,“没事儿,就是觉得,你真厉害,真有胆子。”

      在笔架山拍的照片倒是多,营长下了命令要配合孔记者,他们的热情自然也无法再隐藏。

      “孔记者你给俺拍一张呗,给俺爹俺娘寄回去,好多年没回家了!”

      “我也要拍!”

      “我我我我,孔记者,还有我,以前照相馆的老板说我照相好看呢!”

      “孔记者,这相机好用不,我能不能试着用一下?”

      孔令仪被人围着七嘴八舌地问着,许是以前在医院待过的原因,她对士兵有着比常人更深厚的感情。她耐心地一一解答,有要记录的就记在本子上,她一直带着笑,给人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也有人不凑这个热闹,旁人问了就说,“拍什么照?给谁看?爹娘没了,媳妇死了,家里兄弟姐妹只剩我一个,孩子没得上,给谁看?”

      邵康就在人群外看着,谢冉站在他身边用胳膊肘杵他,“高兴坏了吧?”

      “高兴什么?”邵康问。

      “得了吧,我看令仪来,你心里都乐开花了吧!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我啊。”

      邵康不说话,落在谢冉就是一副默认的样子,“哎,我以前就觉得吧,你跟邵安哥一点儿都不像,但是现在发现你们俩是越来越像了,尤其是你现在不说话这个样子。”

      邵康:“……兄弟俩不像的话是不是才算是有问题?”

      谢冉咧咧嘴,“这事儿谁能清楚。”

      邵康毫不客气地一脚踢了上去。

      一折腾就到了晚上,邵康送孔令仪到城门口,还要进城,孔令仪拦住了。

      “别了,时间紧任务重,你赶紧回去吧。”

      说着下了车。

      邵康也跟着一同下车,跟驾驶员说了什么,车被开到一旁,邵康对孔令仪说道:“保证你的安全是我的任务,你不愿意坐车进去,那我就陪你走回去。”

      孔令仪拗不过他,只得跟着他一块儿往城里走。

      孔令仪先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才多久没见?你跟谢冉就都升官儿了,中间流了不少血吧?”

      邵康浅笑,“怎么,心疼了?”

      “可不是嘛,军民一家亲,我心疼你们就跟心疼我……”孔令仪嘴贫,本性未改。

      邵康咬咬牙,“孔令仪你今天敢说出来咱俩没完。”

      孔令仪十分嘚瑟地冲他吐舌头做鬼脸,倒是真的乖乖地憋回去了剩下的半句。

      邵康摸摸她的头,“好幺儿,真乖。”

      孔令仪一把打掉他的手,“得,占便宜还是得看您。”

      说完她又忧愁地蹙眉:“今儿谢冉都没问一句关于静容的事情,他应该还不知道吧?”

      “应该不知道吧,我没说过。”

      “那就行。唉,我今儿看着他跟没事儿人一样,又欣慰又难过。算了,他能一直这样就最好。”

      他没接话,这种时候听着她说就好了。

      他走在她身侧,垂眸看着她的发顶,再看看她的睫毛,她的鼻尖。

      到现在他还觉得这一切如梦如幻,好不真实。

      “哎,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谢冉当兵是众所周知的事儿,那你呢,你怎么一声不吭地也来了?兄弟情深?”孔令仪脑子里想法天马行空,这会儿跟邵康呆着,她就又想起来这一茬。

      邵康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军装,慢慢笑起来,他说:“虽然在重庆的时候撑得起一个纨绔子弟的名号,但是通过从小接受的教育,环境的影响,你不能否定,我们骨子里有对这个国家的热爱,也有想要为之奉献的心。”

      孔令仪偏过头问他:“那你决定要走的时候,没有舍不得吗?”

      有,有过舍不得,舍不得家人,舍不得朋友,舍不得灯红酒绿,但是也只是舍不得,仅限于此。

      “哪儿敢舍不得,再不走我都怕有女孩儿找上们要我还她一个公道了。”

      “刚没正经几句就原形毕露了。”

      “还行吧,主要可能是棋逢对手了?”

      以前两人就喜欢对着贫,可是像今天这样孔令仪一句话都接不住的情况倒是少见。孔令仪走到邵康面前伸手拦住他,“你今儿怎么了?怨怼之意很明显啊。”

      邵康站定,嘴角的弧度就没减弱过,他又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可能是因为高兴吧。”

      孔令仪觉得这话耳熟,邵安也这么说过。这兄弟俩表达高兴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地如出一辙。

      回公馆的路很长,长到邵康觉得孔令仪的话题永远讲不完;路又很短,短到他觉得这份快乐如此容易停止。

      ……

      接下来的日子里,孔令仪去了湘江东区的190师,城西的第三师,机场的一团,每天早上从公馆出来,回来就已经是晚上了,等到这些任务都完成已经前前后后过了十几天。

      方锦禾很早就离开了,在某一个孔令仪回来的夜晚,一楼客厅的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只写着简单两个字。

      “再见。”

      孔令仪在这个公馆一个人冷冷清清,只是每天都有工作,战地采访的事情结束后还要编辑笔记本上的内容,一忙起来,倒也不觉得孤单。

      这天公馆里来了电话,孔令仪接起来,对方自称是之前见过面的老刘。

      就是来长沙时招待她和方锦禾的那位同仁。

      他邀请孔令仪吃饭,说有个小聚会都是长沙新闻界同仁,他似乎知道方锦禾已经离开,并没有提到她。

      包间里人不多,老刘接了她进来,向众人介绍了一遍,就有一个女记者把她引到自己身边坐下。

      女记者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女记者不多,往常都是我一个人,今天你来了咱俩就做个伴儿。”

      孔令仪也压了声音问她:“这是城里所有记者吗?”

      “哪儿能啊,同仁之间都有不对付的,今天到场的都是平常关系好的,所以你别担心,一会儿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你是老刘的朋友,大家也拿你当自己人。”女记者拍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心。

      孔令仪觉得自己虽然不是没什么大的本事,也不算一个优秀的人,但她好像算是一个幸运的人,一直以来遇到的身边人没一个亏待她的。

      这也算是,有失必有得吧。这么想着,孔令仪心底的紧张一扫而光,脸上有了笑容。

      席间大家聊了很多,聊了各自的见闻,想法,以及最近界内出的大新闻,一帮男性也很照顾孔令仪二人,时不时把话题引到她们身上,也会倾听她们的见解。

      一帮人里男人居多,聊着聊着,也聊到了国家大事上。

      只见老刘忽然站起身,还没开口,眼眶就湿了。

      “几年前我去北平,认识一个外国记者,他在中国呆了很多年,说的一口流利的中文。我们聊了很多,期间他给我看过一张照片。

      “那照片拍的是国内一座被日军占领的城市,照片上可见满地尸体,城内还剩最后一支与日军对抗的部队。

      “也不对,是最后一个兵,日军就在这头严阵以待,”老刘拿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对面,是一辆军车,那外国人跟我说,当时,当时……”

      老刘一个大男人落下泪来,“当时那个兵,就一个人开着车,他的身边身后都已经没有战友了,可面对着排列整齐对他举枪待杀的日本军队,他没有一丝害怕,那辆车就摇摇晃晃地被开到距离日军几步远的地方,然后被一枪爆头。”

      孔令仪没有去观察其他人,她相信没有人会在听到这些后会不为之动容。

      她的相信没有落空,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在此时,只有眼泪是最好的尊重,这些人都已经见过太多,也不乏像孔令仪一般的战地记者。他们有时比一般人冷静,但往往,他们也更感性。

      “那外国人问我,那个中国兵为什么还要坚持那么做,明知道最后还是死路一条,我告诉他,中国有句古诗,叫,国破山河在。”老刘说完坐下,闷头喝了一口酒,抹掉了脸上的泪。

      国破山河在。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

      聚会结束后,孔令仪没有回公馆,而是去了医院,来了这么些天,她还没来得及去医院看看。

      “哎,孔令仪?”医院里添了不少新面孔,当然也有老熟人,护士长一眼就看到孔令仪,惊奇地喊道。

      其他熟识的护士也都过来跟她拥抱打招呼。

      “你还真来了,前几天小邵长官来托我买些梨花糕,说你会来,我还没敢相信,你结果还真是你!”

      晚上闲下来,孔令仪之前在这里交好的一个护士跟她闲聊,顺便把买好的梨花糕给了她。

      “这回来战地采访,太忙了,今天才有空过来,不然早就来了。”孔令仪笑着回答。

      “我们都听说了,你现在是记者了。医生,记者,你干都是救死扶伤的事儿,你可真行。”她衷心地夸道。

      孔令仪一愣,救死扶伤?这么想想还真是,一个用手术刀,一个用笔,只是她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做到就不得而知了。

      “我之前留下的那个本子还在吗?”孔令仪问,就是那个记录烈士埋葬地的本子。

      “在呢,现在是给湘湘了,她在记,放心吧。”

      孔令仪点点头,“那就好,至少能为他们做点儿什么。”

      医院的夜是静谧的,时常有伤员因疼痛而发出的低哀声,孔令仪怀里抱着那袋梨花糕,在休息室里待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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