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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双生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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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光旖旎,积雪都融化成汩汩清溪,浸润了漫山遍野的青翠。天空放晴,正所谓风光万千,风和日丽大概如此了吧。
道路两边依依的杨柳抽出嫩青色的春芽,一辆马车在疏落的柳影中摇摇晃晃地向梦见楼的方向驶去。
“客官快请进!”见大门口远远走来一个身影,翠衾领着一干狐众迎上去。
那人戴着斗笠,穿着一身黑袍,像是个侠客隐士一般。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跟着翠衾等人进到楼里。
等到翠衾识相地关上了店门,那人才将斗笠摘下。
“哎呀,竟然是个姑娘。”翠衾见到那人面孔,惊呼了一声。
楼上喝茶的华景闻言便走了下来。
那姑娘手足无措地站着,也不敢抬眼看人的样子。
翠衾忙指着华景道:“姑娘,这是我们家掌柜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不必忌讳。”
那姑娘也是抬眼看了眼华景,又低下了头。
“我叫左皙莲。”姑娘垂着首,白净的脖颈大概是因为紧张浮起一层淡淡的绯红,“是县城里左氏钱庄的二姑娘,家中还有个弟弟,上面有个姐姐……前年已经嫁人了。”
华景温柔地看着姑娘,耐心地等她嗫嚅着说完,才问道:“左姑娘单独出门吗,一路可还安稳?”
左皙莲摇了摇头:“我是跟爹娘撒了谎,说是去姑妈家小住,另雇了马车才过来的。反正我是庶出……爹也不在意。”
华景了然:“是因为思念着谁,想过来碰碰运气?”
左皙莲虽然红着脸,却笃定地点了点头。
华景温言笑道:“不必慌张,小店中虽是少见姑娘家来,但来者是客,我们都欢迎。”
左皙莲方才敢抬起头来看着华景,不等他发问便抢先道:“当真是能见到想见的人吗?”
华景惊于这姑娘羞涩间的坦率,笑说:“小店的各位姑娘都是有几分修为的,幻化出皮相,不至别无二致,却也相差无几。只是,左姑娘,幻化出的所有终究是个虚影,聊以慰藉罢了。”
左皙莲却果断回道:“是虚影便是虚影了。”
一干狐众暗中感叹这姑娘情深所致的魄力,思索着该如何幻化做男相。
却听左皙莲道:“我想见的是……姐姐。”众狐兀地有些意外。
华景却不惊,见左皙莲又垂下了眉眼,便柔声道:“有什么想说的吗?不必顾虑,小店本就是听人说故事的。”一面拉着她坐下来。
她揉皱了膝上衣料,才缓缓开口。
“姐姐,名讳绛莲,与我是一母所生。姐姐比我早降生半个时辰。”左皙莲杏核似的眼睛泛起温情来,“母亲身份低微,唯有姐姐待我最好。”
蝴蝶安静飞过,春光洒满它斑斓的翅膀。
六岁。
小小两个女孩,梳着模样相同的发髻,相互依偎着坐在小池边。
“姐姐,那是什么呀?”小小的左皙莲抱着姐姐的手臂,指着池中央含苞的莲花。
“那是莲花。”左绛莲故作得比妹妹沉稳,大人模样地回答道。声音却仍然奶声奶气的,带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莲花?”左皙莲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莲花怎么不开呀?”
左绛莲鼓着腮帮子,想不出答案,有些气馁地说:“不知道呀。”
左皙莲不等姐姐把话说完,已经撒开了她的手,一股子小英雄气势地向那池子走去。
那小小的人探着身子向池塘边缘靠近。
左皙莲眼瞧着那含苞待放的莲花就在自己眼前了,可再后来,她却是在乳母的怀里醒过来的。
“二小姐醒了,二小姐醒了!”乳母大声叫起来,左皙莲只是觉得她声音尖锐得烦人。
她看着爹娘关切地凑过来,她开口第一句话说:“姐姐呢?”
母亲眉头一皱,道:“罚她在祠堂跪着呢。”
“为什么?”
“做姐姐的没看住妹妹,不应该罚吗?”
左皙莲不敢反驳怒气正盛的爹娘,只是在他们走后,摆脱了乳母到祠堂去。
只见左绛莲跪在祠堂里,身板挺直,却还是不住自己抹着眼泪。
“姐姐……”左皙莲小心翼翼地开口唤她。
左绛莲听见声音,先是欣喜地转过头来,刚想起身迎过去,想起父亲的命令,刚扬起的笑容又收敛了起来。
左皙莲愧疚地磨蹭到姐姐身边,也跪了下来。
两个小人相对着沉默了片刻,左皙莲还是忍不住在左绛莲面前摊开掌心。
是一只气息奄奄的蝴蝶,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姐姐眼神里的震惊,自顾自地把它放在左绛莲面前:“姐姐……你别生气了。”
左绛莲轻轻拈起蝴蝶的翅膀,左皙莲盯着她的手里的蝴蝶,不知不觉变成了个斗鸡眼。左绛莲忍不住,终于笑出了声。
十六岁。
“两位小姐今天可得打扮得漂亮点,来,这是老爷给二位拿来的新胭脂,快试试。”
一大早,乳母就把睡梦中的二人拉了起来。
“周妈,今天是有什么客吗?”左绛莲揉着惺忪的睡眼,还是起了床。
“可不是嘛,您先换着衣裳,老奴去前面帮忙招呼了。”
左绛莲点点头,看着周妈离开,见妹妹仍在被窝里睡得昏天黑地。便利索地披衣起身。
左皙莲起床的时候姐姐已经坐在梳妆镜前,衣着妥当。
“姐?周妈今晨说了什么吗?”左皙莲靠在床柱上问道。
“没什么,你收拾收拾去堂里吃午饭吧。天天这么睡,小心以后变成个猪,嫁不出去。”
“变成猪了也跟你一样,你嫁哪我就嫁哪。”左皙莲满不在乎地起了床,眯着眼看自家姐姐,“呀,今天着了什么道,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想嫁人了?”
“嘘,女儿家说的什么话。”左绛莲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左皙莲也就没有再自讨没趣。
一家子围着吃午饭的时候,父亲愠怒地瞧着左皙莲:“皙莲,今天这么晚才起床,差点坏了事。”
左皙莲一脸懵懂地抬头看着他。
“爹……”左绛莲在一旁劝道。
“你知道今天有什么大事吗?”父亲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县令的儿子今天来咱们府里做客,这是做客吗?这是来瞧你们两个!”
“咱们家要是能跟县令家攀上亲家,得多有面子,你这丫头天天没心没肺的……”
“爹,您别说了。”左绛莲又出声制止。
“不,我得好好跟她说清楚……”
“爹!”左皙莲此刻却放下了碗筷,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左绛莲,声音微微颤抖,“您告诉我,结果如何?”
父亲却没察觉出姐妹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道:“要不是你姐姐早上来给我奉茶,叫那县令公子一眼就瞧上了……”
“姐,你何时早上要给父亲奉茶了?”左皙莲再一次打断,她站了起来,目光如炬地看着左绛莲。
左绛莲似乎不敢对上她的眼睛,绞着手里丝帕解释道:“这……这今早……碰巧的事情。”
“爹,我也要嫁给县令公子。”
“胡闹!哪有这么攀高枝的,你也嫁过去,叫别人怎么看你爹爹。不许胡说!”父亲瞪了她一眼,“坐下吃饭!”
左皙莲沉默了片刻,咬着下唇一拂袖便离席了。
“皙莲……”左绛莲想站起身来追她,却被父亲一把按住。
“别管那丫头。快吃完饭,当县令家新媳,爹还有话嘱咐你。”
“二小姐,辛苦您这些日子搬到偏房去住。这大小姐要当新妇了,总得布置一下这原来的屋子。”周妈当晚哄着左皙莲如是说道,不得不说,府里上下唯独这二小姐脾气大,下人说什么都得哄着来。
“她人呢?让她来找我。”
“大小姐在夫人屋里学礼仪,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看您还是趁早搬了吧。”
左皙莲盯着那梳妆镜,镜子里映出自己的脸,便想到那个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人。
她随手拿起一个胭脂盒,便愤愤地朝那镜子砸去。镜子一角顿时布上了蜘蛛网般的裂痕。
周妈也不敢出声。
“搬走就搬走,我也不想看见她!”左皙莲起身便出了屋。
周妈和一众仆从,也就都松了口气。
自此,左皙莲便赌气般地待在自己那偏房里,就是吃饭也是叫人送到屋子里。任凭左绛莲是差人来请她,还是自己上门找她,都通通不见。
再见,便是左绛莲出嫁当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