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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山雨欲来且筹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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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棾告辞的话还没出口,下人来报宫里的太医来给黎鸻亦换药了。黎鸻亦对常棾道:“陪我去换药吧。”常棾只好应了。
两人回到黎鸻亦卧房,早有一老一少两个太医侯在那里,见了黎鸻亦立刻行礼。
下人伺候黎鸻亦脱了上衣,常棾才惊讶地发现原来“重伤”真的是重伤。
没上过战场的人永远想象不出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是何等惨烈的景象,就像世人皆传“武安侯重伤,险些丧命”,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除了让人感叹唏嘘一番,想象不出重伤是有多重,险些丧命又是具体伤在何处。如今见到黎鸻亦上半身几乎都缠在纱布里,肩头更是渗着刺目的一大片暗红色,常棾心中震惊不已,不忍直视地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拆纱布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老太医颇有些无奈地埋怨着:“侯爷肩头这伤口怎么又裂开了,难道又去骑马了不成!这,如此反复可如何是好啊……”
老太医哀怨地叹息一声,身后安静下来。黎鸻亦隐忍的呼吸声时隐时现。只听老太医又道:“侯爷这伤……纵是钢筋铁骨,也要慎重行事啊!还请侯爷听下官一句劝啊!”
黎鸻亦沉默半晌:“知道了。”
足足半个多时辰,老太医才收拾东西,又不厌其烦地叮嘱、唠叨一番,才被送出了府。
片刻后,黎鸻亦换好衣服,常棾走过去踌躇着却没有开口。
黎鸻亦看他脸上带着愧色,安慰着道:“骑马是我要去的,不关你的事。”
常棾深深体会到老太医的无奈,看着他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劝道:“我知侯爷不重名利、不畏生死,但也该为了关心侯爷的亲人、朋友保重自己,不可再妄为了啊。”
黎鸻亦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转了话题:“我让人做了几道南方菜,一起尝尝吗。”
清蒸鲈鱼、盐水鸡、梅菜扣肉,都是南方的菜色,只是那厨子只有八分的手艺,做出来的菜让生长在凉州、又有些挑嘴的常棾吃起来就觉得差了点意思。
常棾浅尝辄止,见黎鸻亦很合口味的样子吃得很香,只能细嚼慢咽地陪着。
吃过饭,黎鸻亦喝了药,拉住他道:“你随我来,有东西给你。”
他不说送只说给,倒叫常棾不好拒绝了,到了嘴边的告辞的话变了样:“是什么?”
黎鸻亦引着他去了卧房,外面的天早已经暗了下去,
黎鸻亦抬头扫一眼,语气带着一点无奈:“要下雨了。”
常棾闻言抬头看看天空,太阳刚刚下山,星星还没出来,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不由心中诧异:“侯爷怎么知道?”
黎鸻亦不答。两人再次回到黎鸻亦的卧房,黎鸻亦走到床榻边,转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物送到常棾面前:“这个给你。”
常棾接了过去,见是十几个暗红色珠子穿成的手串,中间坠着个交错着的双环。珠子的形状不是规则的圆,上面刻着花纹,双环也不同于常见的同心环之类,整体怪异,不似中原常见的样式。
黎鸻亦示意自己左手腕:“这是兽骨做的手串,异族之物。”
常棾:“竟是兽骨吗!这番雕琢打磨,也要费些功夫的吧。”
黎鸻亦:“不值什么,贵在稀奇罢了,你不嫌弃便拿去。”
常棾:“如此,要多谢侯爷了。”
天彻底黑了,室内早已点了灯,暖暖的烛火中常棾瞥见黎鸻亦面露隐忍之色,眉头也微拧着,心下凛然一惊:“侯爷,你怎么了?”
黎鸻亦压抑着嗓音:“没事,你扶我去榻上躺一会儿。”
常棾小心翼翼地扶起他走到床榻边躺下。黎鸻亦脸色煞白,紧闭着眼睛,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
常棾摸出锦帕擦着他额头上的汗,担忧地道:“侯爷,你怎么样?我让人请大夫来吧。”说着起身就要去叫人。
黎鸻亦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你别去!”
常棾:“可是你……”
话没说完,不妨黎鸻亦手上突然加力,常棾重心不稳,向床榻扑去。倒下的时候他脑海浮现黎鸻亦裹着纱布的身体,下意识地避让着,还是不可避免地砸在他身上,黎鸻亦禁不住闷哼一声。
“侯爷!”常棾撑起上身,不安地喊出来。
黎鸻亦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安慰道:“不必担心,每逢阴雨天,旧伤都要疼一次,太医来了也无济于事。不碍事,我能忍得住。”
窗外传来哗哗的雨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在下雨了,此刻安静下来才听得见。
烛火晦暗,跳动中越发暧昧不明。
常棾看着他因为疼而努力隐忍的脸,心中百感交集,若是黎鸻亦此刻需要的是山珍、奇药,他愿意出重金买来医好他的病,可是不是。
黎鸻亦半睁着眼,眼神空洞而无焦距,突然伸出一条手臂勾在他背上拉向自己,呼吸粗重,嗓音沙哑:“别走,陪着我!”
常棾僵在当场,想要推开他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加重他的痛苦,只能求助似的又唤了他一声:“侯爷!”
黎鸻亦紧紧抱着他,安抚一般在他耳边道:“别怕!我什么都不会做。”他语气极轻,生怕惊了那烛火一般:“告诉你个秘密,我伤了根本,不能……”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光是听着也能感受到沁人心脾的凉意。耳边的低语被无休止的雨声遮去,闷雷似的在心头炸响,又很快消失不见。
常棾怔愣半晌,抬起手臂抱住身边人。
常家迎来了另一桩婚事。
原来,韩士端去常府做客的时候,偶然遇到常晚玉,一见倾心。但因为常家家大势大,那时的他还没有官职在身,始终不敢表露心迹,直到最近他被提升做了六品郎中令,终于有勇气和自己的好友常棾说起此事。
虽然韩士端只是个六品郎中令,难保日后就没有提升的机会,年龄上虽比常晚玉大了十岁,但人品、样貌俱是不错的。常棾当即应承下来,回到府里,他先让人带话给常晚玉的姨娘曹氏说明原委,征得曹氏和常晚玉同意后,才和常若愚夫妇说了,因为是常棾的多年好友,往来也是见过的,常若愚夫妇也无异议。
数日后,韩士端带着厚礼上门提亲,自此一桩婚事正式定了下来。
韩士端虽为朝廷命官,在京城里毕竟官职太低,他家里父母早亡,虽有宅院,到底捉襟见肘。又有常朝玉在前的对比,常家自不会亏待了常晚玉,陪嫁金银等物堪称丰厚。常棾也单独送给韩士端一份大礼。
常家风风光光嫁了二女儿,唯独常棾的婚事一拖再拖没有着落。沈氏明着暗着向常棾提了几次,常棾只回说不急就没了下文。在接二连三的得知常棾去看过严四小姐之后,沈氏心里越发确认儿子是心系那严四小姐,不由得暗自叹气。
季沄走后,常家的丝绸也陆续到货,两家商铺上的竞争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常棾面上并不太在意,毕竟常家在京城经营二十余年,名声和信誉一直不错,很多客户不是说抢就能抢走的。但也不会一点影响都没有,毕竟常家断货期间,季家丝绸也卖得风生水起。
京城的茶馆里是从来不缺话题,皇亲贵胄、达官显贵、才子佳人多是话题的来源处。
月余前,一乡绅之子上京告状,状告其州府老爷贪赃枉法,罔顾人命。众目睽睽之下,府尹严大人只得接了案子。由于涉及到地方官员,只能上报朝廷,皇帝非常重视,当即派了特使下州府审理。不足一月,那特使上了奏折,参奏户部尚书赵锦连同州府官员贪污受贿,徇私枉法、侵占民田等等数项罪名,有证有据。
皇帝当即龙颜大怒,当即指定刑部、京府衙门协同特使共同审理此案。
消息传出,惊了一大群人。
常若愚召集子侄商量着该怎么办。
常府偏厅内一片担忧之色。
沈清玦忧心忡忡,开口道:“姑父,不如我们变卖家产搬回祖籍去吧。”
韩士端瞥他一眼:“事情刚刚开头,尚不至如此。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搬回祖籍也不是就没事了。”
沈清昱立刻斥责沈清玦道:“你乱说什么,别胡言乱语的。不知姑父如何打算?”
常若愚道:“我已经在府衙里打点了些银子,只是目前还没有消息。”
沈清昱斟词酌句:“事情或有余地,但,但清玦说得也未必没有道理,搬回祖籍不可行,早做打算还是好的,以防万一。”
韩士端道:“岳父不必过于担忧,依目前的消息,朝廷只是派人调查此事,调查结果……”
沈清昱道:“那特使大人有胆量参奏,定是有真凭实据在手的,调查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韩士端道:“即便如此,想那赵大人也不会就此坐以待毙,他在京为官几十载,三品大员,疏通走动起来定是比我们更有门路,也更容易些。再者,特使孙大人参他的罪名以贪污和侵占民田两项为最,受贿反而不是主罪。”
常棾道:“士端说得是,而且,父亲当初也是通过李大人才接触到赵大人,如今尚未牵扯到李大人,料想一时三刻是无事的。最坏的打算,即使赵大人真的认罪伏法,按照朝廷律法或是重罪,但我等无禄之人是可以以资赎罪的,危急时刻,即使倾家荡产保命也使得。”
沈清玦惊道:“会倾家荡产?”
韩士端故意道:“会不会倾家荡产要看这赵大人被定何罪了,此等关口,若是查出来赵大人被参种种罪名属实,圣上愤怒之下,就地正法、抄没家产、籍没、流放都是有可能的。但,无禄之人或可罪轻一等。”
沈清玦大惊失色:“这,这可怎么办?姑父你快想想办法啊!”
韩士端:“岳父,不管怎么说,备条后路总是好的。”
常若愚镇定道:“还不到惊慌的时候,我在京城苦心经营二十余年,没有点人脉关系也是不可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的,如今多事之秋,少不得都动用起来,多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一旦有动向不利于常家,再伺机而动。”
常棾:“父亲,我想明日去拜访府尹严大人,探探口风,他虽非主审,能了解些进展或有用处。”
常若愚凝色道:“当年退婚之事,闻听严大人多有不满。明日还是我去吧,府上总得留个人做主,你留在家里,让士端和我去。”
常若愚连着去了两天,仍然没有见到府尹严大人的面。
又过了几日,韩士端传来消息,户部连同李大人在内的四个官员被停职查办。
常若愚再次试图求见严大人,仍然未果。回到府里,常若愚决定安排车马,先让常棾护送沈氏和常朝玉母子、常晚玉回祖籍朗州。常棾不肯走,只得让沈清玦护送着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