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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灾祸 ...

  •   而此事的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风竹送信后,太平公主的确入宫面见太子,可就在两人谈论之时,陛下就已下旨,命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

      消息传来,殿下也颇觉意外。唯一的可能,便是太子等之不及,或有人早已怂恿了太子。可东宫臣属并非不谙宫中之道,难道只是韦氏重权,思虑不足的缘故吗?

      我曾问过殿下,此事究竟险在何处。他只说,若太子妃能与我当年一样安守宫禁,不妄图其它,他大可不必有所担心。如若不然,陛下必会出手教训。我点了点头,这终是我无能为力之事,便也作罢。

      倒是风竹,近来常在园中见她慨叹。那日秋桂将枯,我与殿下在府苑闲走,见她一人立于树下,倚弄琴弦。她人本就很美,又着一身鹅黄襦裙,宛若一幅美好的秋画。

      “殿下,上次妾身求过殿下给风竹晋位,殿下未允,可是只将她看作与太平公主之间的传信之人?”

      殿下默然不语,目光却一并流连在风竹身上。过了一阵,才缓缓道:“她是个懂事的。知道做个能久在身侧侍奉的媵侍,要比独居一阁难常相见的姬妾方便得多。所以,太平至今仍不曾弃她。只是她天性善良,却不得不来往于本王与太平之间,也是艰难。”

      我听出此话中的叹惋,并非没有情意,想到那日风竹真挚的眼神,道:“殿下原来都知道。其实她对殿下早已用情至深,殿下不如也敞开心扉罢。”

      他叹息道,“不必了。人各有命……她既是太平送来的,大抵也知道自己的宿命如此。”

      我嗯了一声,不再轻言,只望向她在深秋里的种种美丽。几声《汉宫秋》的残声传来,我心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刚要前行,素春却是一路匆忙,送来了前方的战报。殿下打开一看,微微皱起了眉头,道:“战地无兵,原是母皇心忧之事。如今太子为帅,应募者众,才十日功夫,就已集齐五万人,解了燃眉之急。”

      “原以为太子无才,如此看来,难道是传闻不实?”

      他忧虑道:“此事无论才德,只关乎正统。太子为大唐命脉,身系江山,百姓所拥戴的是未来的皇帝,而非是三哥其人。只是这样一来,恐怕母皇猜忌尤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果然不出殿下所料,过了几日,陛下诏令命太子回朝,另寻了重臣良将知元帅事,太子所募兵马也悉数交回。陛下亦不曾奖励太子的功劳,只言他数日劳累辛苦,好生留在东宫。

      “殿下是在担心太子?”我见殿下凝神已久,便上前询问。

      他叹了口气,“但愿是本王多虑了。今日宫里传来消息,听说太子求见母皇,却被二张挡了驾。”

      我倒不以为异,如今这般抱怨,三天两头就会传入耳中。“二张如今掌管奉宸府,威风更胜从前。前儿个殿下与大郡王求见陛下,不也是他们阻拦?”

      殿下摇头道:“三郎刚才差人送信,今日坊间,仙蕙的车马被张昌宗的飞骑所惊,仙蕙怀着身孕,被撞得不轻。武延基心急,便与张昌宗口角了几句,听说引来不少百姓观看,都说张昌宗目无皇亲,仗势欺人。”

      “真的?仙蕙好容易才有了身孕。她怎样,可伤着什么地方?”我未顾得上多听旁的,只为仙蕙担忧。这么多年了,她总归走出了赐婚的阴影,又得与父母兄弟团聚,也算得安生。

      殿下未曾回答我,径直说道:“张氏兄弟把持朝政,为虎作伥,行事毫不检点。母皇一味纵容,听之任之。李氏儿孙纵有护国之能,也终受困于谗言,这实在不是朝堂之福。”

      我正寻思如何附和,却忽见素春匆匆赶来,是太初宫的消息。张氏兄弟将今日与仙蕙冲撞之事禀明圣上,又因仙蕙后来去了邵王李重润的府上,便构陷他们兄妹私下抱怨,欲“除之而后快”。陛下龙颜大怒,已连夜命人将他们兄妹并武延基下至死牢。

      “什么?”殿下听毕,自是震惊不已。他定了定精神,方才道:“东宫呢?有什么动静?”
      素春道:“太子与太子妃已知此事,一同前去太初宫求见陛下,陛下闭门不见。二张传出口谕,只说他们兄妹违抗皇命,不敬天子近臣,叫太子看着办。”

      殿下握紧拳头,满是叹息:“想不到母皇的下手处,竟落在仙蕙和重润身上,也是可怜。此番凶多吉少,母皇既然将他们下至死牢,大抵性命不保……”

      “殿下!”我心疼仙蕙无辜遭殃,忙道:“可仙蕙不过是个女子,还怀有身孕。邵王只是见过妹妹,兄妹之间就算诉苦,说些什么也并无不可。二张空口无凭,几句诬告,就能让陛下赐死两个亲孙?”

      “二张?不过是母皇的爪牙。”殿下亦是无奈至极,“都是母皇的意思。太子在兵权一事上相争,母皇早有忌惮,这场灾祸怕是躲不过了。”

      “可重润和仙蕙都是嫡亲的孙儿。就算陛下有意警告太子,为何不让他和太子妃受过?反而要夺去两条无辜的性命?何况仙蕙还怀有身孕……陛下怎么忍心?”我不由得不解,只埋怨这陛下也太过绝情。

      殿下脸色已是青灰,仿佛触动了什么,竟目光凝滞,半晌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太子已立,轻易不容有失,这祸,大抵都降在旁人身上。韦氏幸运,不曾被母皇揪住错处,就可怜了这几个孩子。母皇深知,只有这样,才能深深地痛在太子心上,他才……他才……”

      殿下再也说不下去,跌坐下来,泪如泉涌。我方才明白了他难过万分的情肠,原来如今的仙蕙和重润,与昔日皇嗣妃与窦德妃,命运竟如出一辙。为了保住东宫之位,他当年有多无力,如今太子就得有多狠心……

      “殿下……”我伸手扶他,触到他粗重的喘息,久久不平。那件往事在他心中刺痛之深,永远挥之不去。

      他就这么靠着我,总算缓了过来。我递了茶水给他,又道:“照殿下所说,既然圣意已决,为何陛下还不下旨意,只是将他们关押起来呢?”

      “这……若本王不曾料错,应该……应该是在等太子请旨赐死……”

      “什么?陛下竟让一个父亲主动请求赐死自己的儿女?还不如陛下直接了断……陛下一向手段刚强,可为何这回会如此无情狠辣……”

      我的心跳得很快,脊背更是寒凉。我无法承受一个天子的决定,尤其是她定要在亲人身上见血,才能以儆效尤的时候。

      殿下叹道:“母皇老了。这大周天下传不到后人,是她毕生之痛,因而在有生之年绝不会允许皇权有失。如今太子、本王、太平,甚至武三思,皆有谋权之势,朝堂早已不是铁板一块,母皇不会感觉不到。她只能让二张站出来,谁敢违逆二张,便是违逆母皇,绝不姑息。”

      “可就算如此……仙蕙和重润何罪之有?”我不由地闭上眼睛,还是忍不住一问,“殿下可有法子,至少救下仙蕙和她腹中的孩子?或是请了太平公主一道求情?”

      殿下平静地摇了摇头,“母皇未下明旨,怕也有试探的意思,看看谁会前去求情。这是悖逆之罪,前车之鉴在此,现在谁还会站在母皇的对面呢?太平怎么肯?就是太子,恐怕也早知道其中厉害,不得不舍去这两个孩子了……”

      “那太子妃呢?她只有重润这一子,怎么舍得唯一的儿子糊里糊涂地赔上性命?她难道不会有所动作,好歹也保住一个?”

      “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更能让她懂得安分守己的道理?凭她一个女子,就算懂些谋算,又怎是母皇的对手?”

      他一面说着,一面向着我,怜惜道:“母皇当年能从父皇手中攫取权势,又多年不失爱宠,比任何人都懂得夫妻之道该如何拿捏。靖汐,你那些年得以保得住自己,其实本王并没有什么相护的功劳。而是……你始终无有所依,也无所求,在母皇看来,不过是本王身边一个寻常侍奉的女子,这才放过了你。你若有子,有求,有过半分的挑唆,恐怕早就……”

      我只感觉额头冒出一阵冷汗,轻轻点了点头,竟是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王,父王,你要想想法子,救救仙蕙姐姐……”竟是玉真,她一身道袍,一路小跑过来,跪在殿下身前。她入道后闭门不出,只有时节方才与家人团聚,今日不知怎的听说了仙蕙的事,竟破例出观来求。

      “玉真……你怎么……”殿下扶起玉真,心疼地抚着她的额发:“人各有命。此事父王无能为力……就是你三伯,只能顺着你皇祖母的意思,无力回天了。”

      “可姐姐是无辜的……”玉真从小和仙蕙要好,在她眼中,仙蕙一直是那个最亲的姐姐,意味着皇室女子幸福或是悲怆的命途,能给她以希望,或是毁灭。

      “她本是李家最美又最温良的女子,可她少年就不在父母膝下,婚事又那般坎坷,好容易有了身孕,怎么可以这么冤屈的死去……父王,你要救救她。”玉真泣不成声,真挚之情实在让人泪下。

      “玉真,父王没法答应你。”殿下将她揽在怀里,不断地安抚着,“玉真,你们生于宫廷,多少身不由己,甚至不得寻常人的快乐,是父王对不起你们。父王自问,为了保护你们,让出帝位,让出东宫,甚至牺牲过旁的更重要的东西。”

      说到这儿,他也回身看向我,向我伸出手来,将我挽到他的身旁。我知道他说起的是皇嗣妃与窦德妃的惨死,还有我当年不得已落胎的孩子,以及这些年我作为他所看重的女子所失去的和不得的一切。

      “但父王仍旧做得不好,始终不曾打破这僵局,也不曾为你们带来真正舒心和自由的日子……反到是你们。玉真,你知道吗,你三哥,大哥……这么多年从未与人相争,装作放浪形骸,隐去自己的才华抱负,有多么艰难?可他们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从无怨言。

      父王也要谢谢你,你和金仙一起入道,避世,给王府带来多少平安。可仙蕙和重润他们不一样,还有重俊,裹儿,他们总是不愿遮蔽锋芒,喜怒表露于外。怎能不招来祸事?其实不止今日,许多事上早有端倪……”

      玉真的眼泪不曾停过,殿下的话似乎勾起了她多年的苦痛,她缓缓地说道:“父王,我懂了。当年娘亲的死,就是如此……父王有那么多道理,却没有办法,只能忍着。今日仙蕙姐姐的死,当然也只能如此……谁都没有办法,我们都得忍着……”

      她说完,推开殿下,头也不回的跑去。她仍然崩溃而哭,那哭声锥心泣血,狠狠地伤在殿下的心头。他跌坐在地,似又头痛不已。他握紧我的手,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玉真说的对。是我无用……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那么一日,让我好好的补偿你们,给你们想要的一切。”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太子请旨赐毒酒,重润、仙蕙、武延基以死谢罪。三郎曾念手足之情,托了婉儿入宫相求。陛下不听陈情,只笑李家子孙皆怕死无用,唯三郎一人有这胆魄,却心目不明,罪不能恕,杖十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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