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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轩然大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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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传言步从之是当今圣上的新宠。
“我该回去了。”他望着窗外,天边已经露白。
“不许走,再多陪我一会儿。”那个人迷糊地嘟囔着,似乎还未清醒,仍搂着他没有放手,像个孩子一样耍赖。
“可是该早朝了。”他咬着下唇,拿那人没有办法。
那人坐起来,对着帐外唤道:“顺喜——”一个恭敬的声音很快站在帐外:“奴才在。”“传我的旨意,众卿辛苦多时,这三日大赦天下,早朝概免!让他们好生休息休息吧!”那人大笑,搂着他躺下,又闭上了眼。
步从之叹了口气,手抚上那人的眉,眼,沿着高挺的鼻梁游走——他的五官仍是那么俊朗,自负的语气和狂妄的神态也丝毫没有改变,可是眉宇间多了些圆滑和收敛、少了些棱角——看起来他的王者霸气已成。分开的这些年,他还是有变化——步从之叹口气,想到了金銮殿上看到的那个人——大权在握,恩威并施,一手掌控朝臣的明争暗斗,就像历代任何一个明君的所作所为。还是有太多太多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啊……
太多太多的不一样。他和她,这些年来,各自走了这么长的路,还有可能……再回到从前吗。
弘历睁开眼,“怎么不睡?不满意吗?我又一次为你破例了呢。”
“我该感到荣幸吗?”
“你不高兴吗?”那人磨蹭着她的颈项,嗅着她发间传来的芳香。
她摇头,“不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接着说下去。
那人却笑了,将她抱得更紧,“小傻瓜。怎么还和当年一样傻。”
所有人都在传言步从之是当今圣上的新宠。
如果说甫一回京就将官晋爵是因为先前的战功赫赫,那么一下朝就被召入宫中彻夜“商谈军机大事”,皇上甚至为些放弃三天的早朝,随后是当今天子的频频召见、君臣之间的“彻夜密谈”、完全不避嫌的同塌而眠——就足够供闲来无事的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无限遐想了。
若不是因为顾及绯闻之一的主角是当今天子,而另一个主角又是出自如今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崇敬万分就差没顶礼膜拜的徐大将军府的人,恐怕流言早就变得不堪入耳了。然而传闻的两个主角的身份如此特殊,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只是小声揣测,轻轻议论,默契的不往更荒谬的方向猜测。是啊,一个是自登基以来就勤政爱民、轻徭薄赋,使政治清明、国泰民安的难得有道明君,而另一个,是跟随徐敬远大将军平定了匈奴、使百姓能够得享太平的大功臣,这两个都是让人打从心里尊敬爱戴的人啊,有谁敢说那种猥亵不堪的流言?连多想一下都觉得是对这两人的不尊重。
大家只是知道,步从之受到皇上的格外器重和信赖。没有人把他和从前的一个传奇女子联系起来。那个早已被大家淡忘了的故事。
几乎所有人。
舒妃心里很不舒服,她在寝宫里焦急地来回踱步。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几天几夜。
皇上已经连着四五天没召她侍寝了,听魏公公说是和一位刚从边关回来的什么步将军商讨国事。皇后也不闻不问——她管得了后宫妃嫔,却管不了皇上和臣子,即使再怎么出格——更何况这个皇后本来就是一个不爱管事、明哲保身的“没落贵族”。太后也没法干涉。可是依舒妃看,这事透着玄机——否则她怎么会这几天都感到隐隐不安、没睡好觉呢?她的预感从未出错。而这次,她的直觉告诉她:山雨欲来风满楼。
皇上和那位“步将军”,究竟在干些什么呢?是什么使得皇上如此废寝忘食、彻夜不眠?——她不相信皇上真是在为政事烦心。舒妃觉得,这其中必定大有问题。
想到这里,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杯口竟被磕出一个裂口来。
“来人,备轿!”她眼神坚决地吩咐道,“珍儿,拿上礼物,我们走!”
她要去找太后。
“是吗?”听完德全呈上的报告,周弘历嘴角微微的上扬,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继续监视,不论发生什么,无朕密旨,不得轻举妄动。”挥挥手,德全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一切尽在掌握。
想当初,他之所以另立新后,重整后宫,为的就是像今日这般的情况能起到这样的效果。“他立的”皇后帮他在后宫做一个温顺的表率,而太后……相信她也再做不出什么大动作来了。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
周弘历握了握拳头。
只有一点出乎他的意料——君若。他想不到他还能再抱着君若。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君若,竟然又以那样的方式,站在了他的面前。不过,没有关系。
思及此,周弘历得意地笑了。
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
可是步从子,却不是这样的心思。
虽然皇上赏赐了府宅,但是出于习惯,也为了便宜行事,关思凡和步从之还是住在过去的徐将军府、现在的徐国公府里。
关思凡坐在大厅里,不满地望着步从之:“从之,好久不见啊。”
步从之只是看着仍一脸平静地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徐敬远:“干爹,从之回来了。”
徐敬远放下茶杯,“回来了吗?累了的话就好好歇着吧。”
关思凡不满地大叫:“干爹!”
徐敬远一凝:“怎么了?”
那眼神让关思凡忽地感到不寒而栗,但还是坚持地说:“您不关心从之在忙些什么吗?”
徐敬远凝视着步从之,浑身散发出的压迫气势连旁边的关思凡都感觉得到:“从之,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吧?”
“是的,干爹。再清楚不过。”步从之毫不惧怕的直视徐敬远。
徐敬远听了,却收起那股骇人的气势和蔼地一笑:“那就好。”
“干爹,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从之先回房了。”
徐敬远点了点头。步从之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着步从之消失于自己的视野,关思凡忍不住说:“干爹,难道你当真一点也不担心么?从之和……”
“思凡,有些话不能乱说!当心隔墙有耳。”徐敬远打断了他的话,瞪着关思凡严厉地说,许久,叹了口气,“既然你非要知道,我可以去和她谈谈。但是你记住,有些事情本不必了解得那么清楚。你执意要把这些事情弄明白,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事情挑明了,一切就听天由命了!”说罢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好好想想吧,关心则乱啊。”
步从之打开门:“干爹?”
徐敬远捋着胡子笑笑:“呵呵,你希望是谁呀?”
步从之嗔道:“干爹又拿从之开心。”说着合上门,搬过一张椅子:“干爹,坐。”
徐敬远在步从之身旁坐下,道:“从之,干爹很少干涉你的事,因你素来做事都极有分寸,让干爹很放心。”那倒是的——步从之心想——甚至在战场上她所做的任何让人不解的行为干爹都不曾问过她缘由,让她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这点连关思凡都颇有意见。
“只是今次实在非比寻常,而且关系到那个人……从之,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
徐敬远点点头,“那个人……他不会就这么放过你吧。他没对你提到过什么吗?”
步从之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提到什么?我们都回不去当初那个时候了。就算他真的提到过什么,干爹认为我该当真吗?”
徐敬远不语。
“顺其自然吧。”她叹了口气,“不过……干爹既然问起,从之不好不说,这件事情迟早也会知道。他要封我做御前侍卫,他说这样,便能常常见到我了。”
“你的打算呢?”
步从之轻轻的微笑:“我想应该可以试试,干爹。这是一个机会。不管怎样,这要比打仗容易多了,比起我们曾面对的敌人,简直是小菜一碟。这后宫,这朝廷……”步从之的眼神变得明亮。
后宫。太后勃然大怒。自徐敬远凯旋归来后,皇上已经三天不曾早朝、不入后宫、不召妃子侍寝了。而现在,正有沉不住气的妃子在向她哭诉:“太后,你要作主啊,皇上这样视礼法于无物,祖宗天地都不容啊!”
“舒妃,你怎么看?”她看向从刚才起一直静静呆在一旁的舒人。
笨蛋,闯祸了还不知道。舒人无视旁边妃子的警告,盈盈上前施了一礼:“姑母,依我看,皇上若是真和步将军讨论政事,倒没有什么不可以。”长长的睫毛抬起,瞥了一下面前尊贵的“姑母”太后,大胆揣测着她的心意,“可是现在天下太平,有何事重要至要话三天彻夜讨论呢?又有何事非步将军不可,连关将军与定国公都不能解决呢?”又望了一眼,知道自己又赌赢了,心里暗笑,继续道:“臣妾愚昧,不敢妄揣圣意,或许步将军真有过人之才,皇上慧眼识人,也未可知。臣妾只怕……”
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怕什么?”
舒人心里大叫不好,怕是话说过了,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做惊慌状:“太后恕罪!臣妾只怕无知百姓胡乱揣测说步将军与皇上有暧昧有辱皇家尊严和皇上威名!”她这一段话说得极快,极其惶恐却又一副发自内心的担心,一半是演戏、一半是为着自己的不确定。说完了,仍旧是忐忑的抬头,望了一眼太后,又深深地将头埋下。
“放肆!”“大胆!”太后身旁的李嬷嬷与先前那位妃子同时说。
然舒人那颗悬着的心,此时却是终于落下来。
方才那一眼,余光瞥见太后眼里泄漏的笑意与怒意。
太后猛地伸出手,托起舒人的下巴定定的盯着她,舒人大着胆子坦荡地回望。两人对峙了许久,太后微微的一笑:“舒妃言之有理。”将她扶起来,拉到身边坐下:“那么依你看,此事应该怎么办?”
舒人暗暗松了一口气,一边给太后倒方才带来的上等浦洱,一边在太后耳边悄悄说道:“以臣妾看,这事他法皆不好办,惟有一法——直探虚实!”
太后眼睛一亮,望着她,半是赞赏半是欢喜。
方才那位妃子见状不甘心被冷落,忙上前献策道:“太后,那位步将军一定不怀好意,不能再让他接近皇上……啊!”太后一巴掌打过去:“大胆!竟敢侮辱君王和功臣!后宫就是有你这等搬弄是非的小人才会弄得乌烟瘴气,这般不太平,让皇上都厌倦!还不回去自省!”
妃子仍不死心的拼命进谏:“太后,你不能因一时心软、斩草不除根,重蹈两年前的覆辙!”此语一出,一片惊恐。太后也微微色变。舒人忍不住低头,低低的暗骂了一声:“笨蛋。”为了扳回一城,竟然拿后宫禁忌作赌注,以为自己是谁?
不过都是后宫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女人而已。
真是不知分寸。
太后眯起了眼睛,静静地盯着那妃子,舒人一看太后这样的神情心下大叫不妙。果然,太后伸手捏着那妃子的下巴慢悠悠地说:“你可知道,哀家最讨厌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不过现在看来,你真的是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说完戴着指甲套的手指顺势往她的脸上一滑,妃子白净的脸上顿时出现两道清晰的血痕。
妃子这才抬起一双惊恐的眼望向太后,只见太后厉声怒喝:“后宫岂能容你这等搬弄事非的卑鄙之流!李嬷嬷,立刻回明皇后,哀家要现在就将她撵出宫去!”
“是。”身旁的老嬷嬷上前来,指挥两个力气很大的宫娥把她给拖出去。
一个放肆张扬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传进屋来:“母后这又是要不知会我,把谁处置了啊?”
一屋的人连忙齐刷刷的下跪,口呼万岁。
妃子一见皇上,心喜的爬到他的脚边,抱住他的腿梨花带泪的哭喊:“皇上救命啊!臣妾不知何处冒犯了太后,竟至要驱逐出宫的地步!臣妾无辜、臣妾冤枉啊!”
太后眉头紧蹙:“皇上,你的皇后不管事,哀家现在要处置一个不知礼数的妃子,莫不是也要给你上个折子不成?”
弘历微微一笑,行了一礼:“儿臣见过母后。”望了一眼太后身后的舒人,有些讶异:“哦?舒妃也来了?太后这里,倒是总这么热闹啊。”
太后不满的皱眉:“皇上!”
舒人望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妃子,暗叹了一口气,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皇上,太后只是为你担心。”优雅娴静的样子,心里却在不住祈祷:我的好皇上,你一定给我接下去啊。
弘历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好看的眉毛往上一挑:“担心什么?”
舒人又盈盈施了一礼:“皇上要先恕舒人无罪,舒人才能说。”
“朕恕你无罪。说吧。”话是这么说,眼神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舒人又在心里低咒了一声,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皇上,舒人听闻有一位年轻的步将军甚得皇上器重,一回京就被皇上召见,皇上和他的感情深厚到同榻而眠,三天不上早朝。舒人大胆,皇上如此看重步将军,可知民间的种种不堪传言,已经威胁到皇家尊严?”
“那又如何?”弘历回答,却是看向太后。
太后为之气结:“如何?皇上,你知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你……你竟然这么说……”难道你和他真的有一腿?——舒人在心里接下来。
“太后!现在匈奴虽然平定下来,但是边疆问题仍然不得有半点忽视,朝廷也还有许多亟待解决之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朕求贤似渴,坊间愚昧百姓的传言,太后竟也相信了不成!”
“哀家……”
“母后,儿臣统治的这些年,虽不敢比贞观开元之盛世景象,然则也可说是一派清明吧?”
“当然……”
“那么,母后可是对儿臣当这个皇上有何不满之处?”
“这自然不是……”
“既如此,太后为何对朕所做之事,至今仍有诸多不放心、以至要像今日这般多加干涉?”弘历的声音依旧恭敬,眼神却冷冽的望向太后,“太后,您也不用费劲儿去打探了,儿臣现在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步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儿臣正准备封他为禁军统领,将十万御林军尽交予他统领。”
弘历说完,如愿看到太后的脸色大变,含笑行了一礼:“儿臣告退。”
说完转身抬脚欲走,顿了一顿,发现脚下早被忽略的妃子,“差点儿忘了。”弯下腰,轻柔的笑道:“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妃子闻言大喜,不料弘历马上吩咐身边的人道:“顺喜,把这个对太后不敬的贱人拖到冷宫去吧。”他的妃子,即使要处置,也只能由他下令。
弘历颇为满意地听着哭天喊地的声音渐渐远去,笑着离开了。
留下太后一脸阴沉的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都可以冻成霜。
舒人不住地在心底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