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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献祭因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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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市郊区的巫家独栋别墅,现在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残骸,就连那片曾经生机勃勃的私家花园,现在也只剩下一片黑漆漆的焦土,令人压抑。
一天前的晚上,突如其来的大火不但烧光了这栋房子,还带走了房子里巫家一家五口的性命。
天色暗下来后的郊区,显得格外冷清。偶尔路过几个行人,也都裹紧了外套,绕着这片被黄色警戒线包围起来的废墟走。
月亮越升越高,空荡荡的街道,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没人注意到,花园中沃土的颜色正慢慢由焦黑变浅,就像有只张着大嘴的怪物,正贪婪的吞食着怨气。
*
巫夷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躺了多久,偶尔清醒的时候,她还会记记日子,但因魂魄受损,时睡时醒,慢慢也就算不过来了。
然而向来寂静无声的地下,今日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人声。
巫夷费力地调动着神识,探往棺椁之外。
神识刚一出棺椁她就愣住了,是光。
饶是如老僧入定的巫夷,都忍不住有些动容。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亮光了。
棺椁前的空地上,跪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样式古怪又脏兮兮的衣服,双膝正正跪在地上,正拿自己的血画着符阵。
……这是何意?
巫夷试着理解眼前的景象。
少女跪在画完的符阵中,握着拳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哑着嗓子说:“魇梦大人,你…您好,晚辈是巫鹣的后人,巫丹。”
巫鹣?
巫夷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来,巫鹣是她徒弟的大名。
也不怪她想不起来,她向来只唤巫鹣作蛮蛮,自从给他取了这个小名之后,连蛮蛮本人都从未称呼过自己为巫鹣了。
想当年她还曾经试着想认蛮蛮作弟弟,然而她这个好徒弟,起身便走了。
再后来,她的灵魂就被困在了身体里,沉睡了许久,再也没见过蛮蛮。
头次做师祖的巫夷有些激动,没想到蛮蛮的后人都这般大了,只是不知道这是他的孙女、曾孙女还是曾曾孙女。
蛮蛮为何没有一起来?
巫夷按下疑惑,细细观察巫丹的样貌。
这个女孩的眼睛,确实和她徒弟生得有几分相像,巫夷最怕的就是蛮蛮低眉顺眼的样子,这女孩又生得乖巧,巫夷没忍住,使着力气,用神识轻轻摸了摸巫丹的头顶。
*
巫家的孩子从小被耳提面命的教育,他们脚底下睡着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正是因为这位先人,才有了巫家后代。
巫家族谱上,记载了一个史书上从来没被提及的国度——巫咸国,而巫家的巫鹣先祖,便是这位大人物唯一的徒弟。
这位大人物因保护巫咸国子民而星陨,先祖在他师父死后,把他师父加进了族谱,称其为“阿姐”。
族谱上记载寥寥,具体发生过的事情,已经不可考究了。
惟余巫鹣亲笔写下的一句:
“蒙师父厚,今以姊入谱,巫家后须世代守姊之棺,其必寤之。”
巫家上了年纪的长辈们,对族谱上的事缄口莫言,似乎与老祖宗巫鹣千年前做了一件错事,害死了不少人有关。
也是因此,巫家虽然是风水世家,却从不为了名利抛头露面,甚至世世代代行善积德,只为抵消祖上犯下的罪孽。
巫丹曾在曾外祖父喝醉时听他说过,这位大人物的真实姓名鲜有人知,千年前人们只称呼她为魇梦大人。
传说中魇梦大人可感知万物,沟通神灵,穿梭常人梦境,是可遇不可求的通灵天才。
只可惜英年早逝,长埋于巫家花园下。
而巫家不幸的开端,仿佛都是从巫丹参加了一档风水节目开始的。
巫丹主学符咒,又颇有天分。年轻气盛的巫丹为了打出名气,参加了一档风水节目,并且在节目中提及了先祖巫鹣,但涉及到地底下那位的秘密,她半个字也没透露。
云市少数民族人口稠密,大家对风水玄学带有天然的好感和好奇,这档节目一经播出,很快受到了大家的关注。
事发那天,祖父把她叫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祖父反常地背对着她沉默了半天,在她忍不住出声询问的时候,祖父转了过来,还是以前笑呵呵的样子。
他看着巫丹,只是说:“来,祖父教丹丹一个符阵,学会了,我们幺儿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巫丹颓唐的跪在棺椁前,回忆着过往。
她不是没有想过「魇梦大人」的存在是假的,但是她没有勇气独自面对这一切,棺椁中虚无缥缈的「魇梦大人」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头顶被一股温柔的风轻轻扫过,她甚至在从风里感觉到了疼爱的抚慰。
巫丹脑子里拉紧的那根弦,蓦然松了。
妈妈把她保护在身后的时候,她没有哭,爸爸把她推出火海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她紧咬着牙,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花园,躲在暗处,看着大火把她最爱的人吞噬殆尽。
然而,在这阵风轻轻拂过的时候,她像是全身的力气被抽干耗尽,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出声来。
巫丹上身匍匐在地上哭了许久,才直起身子。
她试着深呼吸了几次,哑声开口:“巫家被奸人灭门,家中长辈……似乎早就知道会有此一劫。火灾发生前,祖父收了我所有的随身物品,教了我一种符阵,祖父说让我必要时刻来找您,只要画出这个符阵,就能隔绝外界,保我安虞。”
她哽咽着,继续说道:“灭门因我而起,可是祖父不告诉我是谁害巫家,他让我不要怪自己,让我心里不要有仇恨,这辈子把这件事埋在心里,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巫夷听得心里一团乱麻,神识无法开口说话,她很想问问,为何巫丹没有提及蛮蛮。
“可是我…怎么可能做得到……不怪自己,抛下一切假装没发生过…自己一个人,一个人……”
她哽咽着说不完剩下的话。
巫夷见她情绪不稳定,索性按下心头的担忧,盯着她脚下的阵法研究,却越看越觉得不像什么保命阵法。
“叮铃叮铃。”
突兀的铃铛声回荡在狭小的墓室中。
巫夷瞳孔猛然一缩,这声音是从她脚踝上的噩铃发出来的。
噩铃随她出生,受巫夷灵力温养,平时即便是行走奔跑也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噩铃响,唯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巫夷主动驱动噩铃驱邪,要么,便是噩铃感应到了强大的执念。
噩铃响,执念不成不止。
巫夷心中警钟大作,巫丹却依旧在对着棺椁自言自语。
“幸亏上次莹莹给我看了献祭阵法。爸爸妈妈,丹丹是不是很聪明,你们怎么不来夸夸我,祖父您总说我是小天才,我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亮晶晶的泪珠在她眼睛里滚动:“我不要当天才了,我错了,我只要你们好好活着,我真的错了。”
巫丹抬起手背,擦干要掉不掉的泪水:“魇梦大人,请您不要怪我,我不知道是谁杀了我的家人,以我的能力也没有办法替他们报仇。可是您不一样,千年前您能拯救万民,一定有办法替巫家复仇。晚辈自知冒犯,这条命便赔给您。”
巫丹说完后重重朝棺椁磕了几个响头,踉跄着站起身用力推开了尘封的棺椁。
棺椁里躺着一具戴着古代祭祀面具,身材娇小的女子。
女子苍白纤细的双手交叠在腹部,墨玉般的长发乖顺的披散在胸前,脚踝上系着个小巧的铜铃,她身上的衣裙早已腐坏,遮也遮不住曼妙的身姿,和浑身写满的晦涩难懂的深红色文字。
魇梦大人可感知万物,也通过万物自然获得灵力。这些文字能切断她和万物的联系,虽然能保身体不腐,却也将她的灵魂永远囚禁在了身体里。
这些巫丹都在族谱里看过,那是老祖宗巫鹣都解不开的封印。
只是她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族谱中说的都是真的。
巫丹按耐下心中的震惊,小心翼翼地把棺椁中的少女一点点背出来,放在大阵中的地上,然后和衣躺在了面具少女身旁。
她挑了个衣服上干净的地方,仔细擦了擦自己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握住了身旁那只青白冰冷的手。
巫夷从没见过这个阵法。她活着的时候,不需要这些歪门邪道作辅。但她本能地排斥着靠近这个阵法,挣扎着想回握巫丹的手,带她远离,奈何身体不受掌控。
身旁满脸泪痕的少女缓缓闭上了双眼,她轻颤着睫毛,一滴泪珠从她眼角划落至耳后,她如释重负地,轻轻吐了口气,一字一句道:
“吾愿献身与魂,以醒侧者。自今已后,吾尝见之情与伤,其能百倍得之,有朝一日恩怨了,吾身与魂为君之礼”。
巫丹话音刚落,符阵中的血液像有了生命般剧烈地扭动起来,巫夷连神识都没来得及收回,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