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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破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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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回去,雨还不见停势,偏这时还起了风,大抵是北风,寒意入骨。
朝花殿前
两人走到房檐下,尹栖轻轻扯了扯沈酌的衣袖,示意他收伞,“进来坐坐吧,等会儿雨停了再走,别再着凉了。”
沈酌应了声,收伞抖抖上面的水,放在了门外,随尹栖进了屋。
里面依旧是熟悉的桐花香,和他身上的别无二致,烛火暖色的光,显得屋中格外温暖。
什么样的人住什么样的屋,说的真没错。
尹栖让他坐在椅子上靠着炉火暖暖,自己则去冲了两杯姜茶,放上古典红糖,撒上些许干桂花。他把其中一杯递给沈酌,道:“快喝吧,去去寒气,外面那么冷,你还把大氅给了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沈酌双手接过茶,捧在手中并没有任何动作,“师兄易体寒,恐你着凉。”他盯着浮在茶面的桂花道。
尹栖闻言一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道:“那真是多谢阿酌关心了。”
他很想问他是不是特地来接自己的,但是那里就他一个人,好像也没有别的答案。
“在想什么?”沈酌突然问道。
“在想“慕举”,”尹栖想也不想直接胡诌八扯,“尊主有没有跟你说?”
“什么?”
他原本是想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是内定人员,但话还未出口就急转了个弯,“你...知不知道这次的赛制有变动?”
刚说完,他就恨不得重头来过一次,沈长川刚才才说过的,这不就叫他看出自己心不在焉了吗?
“尊主方才说过,师兄想问的不是这个吧?”沈酌把视线从姜茶上收回来,转为盯着尹栖瞧。
该死该死,露馅了吧。
“哦,那我大抵是没听吧。”尹栖胡乱灌了一口茶,道:“尊主叫我过去,说了件事。”
“嗯,我知道。”沈酌用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语气说道。
“他说把我设为“慕举”内定人员,直接代表参赛。”尹栖平静地说了出来。
“那很好,还可以歇息一场,”沈酌喝了口茶,很暖,顺着喉咙直达肠胃,一路都是暖的,充满了红糖的甜和桂花的香。
尹栖看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开始出神,忽然眼球一转,瞥见沈酌的左肩上有一片深色水渍,他想到刚刚自己从外面回来,身上一点也没湿,他还正奇怪,一个伞也不怎么大,怎么能盛下两个如此高大的男子。他现在才找到原因。
怎么那么傻。
尹栖想笑,他也就真的笑了。
“你笑什么?”沈酌不知所以道。
“笑你傻。”尹栖实话实说。
“何以见得?”
“伞都不会打,自己的衣服湿了半边都不知道,难道不傻?”尹栖伸手就想帮他除了外衫,忽而觉得不太合适,立即缩回了手改为拉拉自己衣襟。“把你的外衫脱了吧,先穿我的,你这样回去,不得得风寒?”
沈酌原本是等着他帮自己除下外衫的,但是他突然又收回去,实是措手不及。只道:“有那么矫情?”
“娇不矫情都要以身体为重啊,后天就要初赛了,你万一因为风寒发挥失常错过了是不是?多可惜。”尹栖从小就爱养生之道,什么枸杞茶,菊花茶,百合莲子羹样样精通。
“换衣服太麻烦,不劳烦师兄了。”沈酌有意无意地提到‘劳烦师兄’,也不知道肚子里憋了什么坏水。
“这是什么话,你送我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别再因为这个耽误了比赛。”尹栖道。
“那就有劳师兄了。”沈酌挑着眉看着他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去给你拿衣裳。”尹栖单纯地就去挑衣裳了。
听到他说一家人,他轻轻笑了。
沈酌把长发散下,一股浓郁的桐花味散开来,将其挽成一个松松的髻子。
他一边品着师兄亲自泡的茶,一边等着师兄。
此时的尹栖正在尽心尽力翻找着,他心想着今天沈酌穿了一件雾蓝色的外衫,他隐约记得自己也有一件相似的,只是...
他衣裳太多不好找...
东刨刨,西翻翻,还是没找到,他正打算放弃,瞥见衣橱下面有一个小柜子,他抽出来,打开看了看,里面赫然是一套雾蓝色衣衫,上面还有一只白玉手镯。
尹栖记忆的匣子忽然打开,他就记得自己有一件一样的,果然...
这是沈酌送他的立冠礼。
他弱冠那天沈酌送他的,白玉手镯和上等绸缎制成的雾蓝衣衫。
他怎么才记起来?
沉默了一会,他把衣裳原封不动的装回去,换了一件类似的青色衣衫。
待他再出来,沈酌又酌了一杯茶,一直在等着他。
他缓缓走向他,递给他衣衫。
沈酌接过,看了看,道:“师兄眼光不错,”他揉了两把衣服,“借用一下你的屏风。”
他点头应允。目光随着那个人的身影到了屏风背后,只见他除下外衫,黑色的影子将他的身形拉得狭长,宽肩细腰,再往下...
尹栖觉得自己心跳快了几拍,然后意识到偷窥是种不雅行为,何况那是他的师弟,更是不应该,心道,罪过罪过,便转头不再看。
不久,沈酌换好衣裳出来,青色衬得他英挺的五官愈发清冷,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端的是仙风道骨,气质如兰。
尹栖盯着他看了三秒,倏地脸红了,低下了头,沈酌靠近他,伸出食指轻敲了下他的头,道:“衣服我穿走了,明日给师兄送来,还想,问下师兄,明日可有时间?”
“有是有…你想做什么?”尹栖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脸颊发热,心跳加速。他内心已经把自己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没什么,想找个人练几下。”沈酌把脸凑近了,也低声道。
“你不能…找江绪吗?他的武学可比我好。”尹栖的脸更红了。
“不找他,师兄若是不愿意,不勉强。”他忽然后退一步,离开了尹栖脸前的范围。
可能是压迫感减少了,尹栖说话也顺了不少,他嘟嘟囔囔道:“那我打不过你,你可别笑我。”
“怎会笑话师兄?”沈酌勾起唇角道。
“当真?”
“当然。”
——
送走了沈酌,尹栖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额,脑袋里翻滚着前世的记忆,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措不及防的,来势汹汹,他甚至根本没来得及思考。
他的头异常地痛,前世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浮现在眼前。
慕举大会,琵琶曲......
还有发生过的许多事,都挤向他的脑海,尹栖觉得自己像一只脑浆四溢的大螃蟹,除了糊,什么都没有。
他还没顾得上收拾记忆,门就被人叩响了。
他只得揉着不住疼痛的脑袋,冲门外喊道:“谁啊。”
“师兄,是我”
哦,是江绪,他这样想道。
尹栖艰难的从凳子上起来,走到门口去开门。
“是阿绪啊,下着雨,你来做什么。”尹栖用仅有的意识尽力与江绪对话。
“没什么,师兄,我有点事想和你说,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江绪低着头,兴致不高的样子让尹栖有些担心。
前世江绪为数不多会找他深聊,一旦有,就绝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因此他也顾不上头疼了,直截了当的问他:“出什么事了吗?先进来。”
江绪摇摇头,几欲开口,却又张不开嘴。
他也不勉强,只是道:“没关系,你如果没想好怎么说,我可以慢慢等。”
江绪脸色十分不好,眼神黯然失色,但他还是怕穿着单薄的尹栖在外面受了冻,于是他道:“师兄…进去说吧。”
尹栖敞开门让他进来,自己殿后关了门,他让江绪坐下,也为他端来一杯姜茶。
江绪趁着他去冲茶,低头扫了一眼茶桌,有两个茶杯,方才冲的姜茶有一半没喝完,因为过去的时间不长,茶杯中依旧冒着热气,他不用想都知道,沈酌刚走。
他沉默不语,直到尹栖冲完茶回来,他沙哑开口道:“师兄…”
“嗯?怎么了?”
“沈…少主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江绪不安道。
“没有啊,他能说什么?”尹栖不知所云,这两人隔三差五就有矛盾,放在平时,这都算不上事,江绪最多抱怨两句。
只是今天,他的情绪太不对,尹栖隐约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到底怎么了,你们又出什么事了吗?”尹栖的头像是灌满了浆糊,黏糊糊的,特别沉重,他闭上眼,试图缓和一下这炸裂的疼痛。
江绪以为他生气了,连忙道:“没什么…池桉,你别生气。”
尹栖强撑开眼,怎料眼前只剩片片光斑,忽然,他瞳孔骤缩,跌坐在椅子上。
江绪此时就算是再没精神,也意识到了尹栖的情况不对,他轻声叫着尹栖:“池桉?师兄?尹池桉?”
尹栖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但他此时意识一片模糊,什么也说不出来,猛然闭上了眼睛,不省人事。
“师兄?!尹池桉!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江绪立马上前,探了探他的气息,呼吸紊乱,眉目紧蹙,显是陷入了梦魇。
江绪又颤抖着手轻抚了他的额头。
烫,很烫。
他一把抄起尹栖,伞都不顾得拿,抱起人就向神草堂跑去。
—
尹栖从黑暗中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就向前走,看见一点白光若隐若现。他用力跑向那点…
尽头是一片水帘瀑布,径直向下,是原卿晁宫!再往前,凤凰台...
??!
前世他身死的地方,那里还存留着大片血迹。
尹栖脑海一片空白,怎么会?他不是重生了吗?怎么会回来?
又回去了,不,不可能,怎么能?
画面一转,他看见江绪抱着自己冷彻的尸身离开,沈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待江绪彻底离开后,沈酌才叹了口气,一抬头,地上便多了几滴水。
尹栖聚焦一看,他哭了。
为了谁?自己吗?
可是也没有其他人了啊。
沈酌突然瘫痪一般,跪在地上,小声呢喃着:“师兄…你不要我了吗?”
尹栖也跟着他跪下,即使他看不见。
沈酌的眼泪从眼中砸下,在俊美的脸颊上流下透明的痕迹。
尹栖心痛万分,手将要抚上他的脸,却始终摸不到。
他不敢相信地抓了几下,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想起前世的种种,喉间一片哽咽“无忌...阿酌,你别哭...你若是哭了,谁来哄我啊...”
他似乎想紧紧拥住沈酌,但是他做不到,他闭上眼,无声无息地流泪,到最后手掩面,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不知道,他向来不擅长孤军奋战,他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他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中。
——
“无忌...阿酌...”尹栖呓语着,手指紧紧抓着周身的事物,不肯松手。
“我在。”一个令他安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好像又闻到了那桐花香,床边,沈酌紧握着尹栖的手。
听到他的声音,尹栖一直蹙着的眉终于舒缓开来,两颊犹有泪痕。
“对不起...”尹栖的左眼又滑出一滴眼泪,他清晰地感觉到被人用帕子擦掉了。
过了几时,尹栖睁开眼睛,窗外月光皎皎碧落散入窗棂,令人恍然,雨大抵是停了,并没有方才那般冷。
映入眼帘的是沈酌小憩的睡颜,他的手还紧握着他的,尹栖的动作很轻,他想要坐起来。只是沈酌太敏感了,只肖一动,他就醒了,他看到尹栖另一只手撑在床上,想要坐起来却未遂。直接一手托着他的腰,让他的背靠在床头。
尹栖小声说了声“谢谢。”
沈酌轻轻松开了他的手,去给他倒水。
尹栖看着那只带有余温的手发呆,再回过来神时,沈酌已经倒好水送到他唇边,他连忙双手接过,双手捧着。
“所以,到底是谁不会照顾自己?嗯?我才离开一会,你就精力不济了。”沈酌双手环胸对他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晕过去了,我...”尹栖想到沈酌走之前给自己整得脸红心跳,突然不好意思说下去。
“要不是江绪把你送来,你准备怎么办?瞒着,还是闭口不言?”沈酌微微有些愠怒,语气都夹杂着几分生硬。
“尹栖,我希望你以后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可以吗?”沈酌盯着他的眼睛道。
他看着沈酌诚挚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