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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建功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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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思明站在上首,眼睛微微眯着,打量着下面已经脱去上衣跪着的安庆真。
“贤侄莫怪,你父令我代为处罚,并非是伯父我对你有私怨,希望贤侄不要记恨伯父。”
史思明与安禄山从小一起长大如今一起造反,听闻生辰也只比安禄山大了一天。但与矮短肥圆暴躁跳脱的安禄山不同,史思明高长瘦削心机深沉,安庆真与他相处,更是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仰脸,那艳丽夺目的五官组合出让人心旌摇曳的笑容:
“伯父这么说就是见外了,让钦犯死里逃生,本就是我之失职,如今领罚自然心悦诚服。”
“那好。便以私自纵敌为由进行处罚吧,鞭六十,但鞭笞要当着众人的面,考虑到你在我朝毕竟身负王爵,那本帅就改判脊杖四十,你可服气?”
安庆真拜下:
“末将服气。”
史思明冷眼看着杖刑实施,施刑过后他上前搀了一手,待安庆真站定,对他和蔼的笑道:
“贤侄自长安归来,一路辛苦,本该设宴相待,但眼下伯父还是觉得贤侄尽快休息为好,这接风宴就免了罢。常山又陷敌手,伯父还期待着贤侄出力,我们好尽快夺回常山,以慰天恩。”
安庆真心中冷笑,脸上却真挚应答“伯父说的是”。
“对了,”在安庆真出帐之前,史思明忽然叫住他,“你可知洛阳逃脱的那个钦犯此时已经来到了常山?叫——颜乐明对吧?他刚刚在雍城可是大大出了一把风头,如今在李光弼那里,想来作为也不会小。”
安庆真强压心头悸动,他知道史思明这是故意透出信息引自己露出马脚,所以对史思明的语言没有半分波动:
“上次他没有死透,这一次他若落在小侄手中,定让他万劫不复有来无回。”
安庆真回到自己帐中,没想到史思明长子史朝义已经等待了里面,见安庆真进门,史朝义扬扬手中的药瓶。
“多谢了。”
他脱了上衣趴到榻上,史朝义给他上药,他与史朝义聊天。
两家为世交,史朝义兄弟与安禄山的众位儿子也从小往来,不过史朝义宅心仁厚,与阴枭刻薄的史思明南辕北辙,这就造成了自己在父亲那里不受宠的结果。安庆真也与父亲安禄山完全不同,所以同病相怜的史家大郎竟与安家九郎最为亲近。
史朝义比安庆真大三岁,挺拔修长气质温雅,俊朗的五官之中那一双深秋暖阳一般的眸子最让人印象深刻,他待人温和善于替他人考虑,所以史思明军中很少有不喜欢这位大公子的人。不过他比起安庆真来还是心机太浅,很快就在交谈中被安庆真套出了所有信息。
原来史思明已经包围常山多日,半月前有五骑深夜突入城中,后来才知道他们是雍丘来人,再探听才知来人分别是雍丘的两位年轻旅帅,分别姓颜和狄,那狄郎刀法玄妙杀人如砍瓜切菜,那颜郎百发百中双手剑更是无人能敌,而且同时到达的还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医者,因此这些天常山郡城中士气大震,燕军攻城又陷入困境。
史思明发动雍丘细作很快便弄清了颜郎与狄郎的具体名姓,再与洛阳方面一核对,立刻就发现了这位颜乐明正是当日曾被九殿下“亲手”杀死的颜家义子。
“阿兄!阿兄!”一袭红衣扑入帐子里,将还没完全退开的史朝义扒拉到一边,直接扑到安庆真背上,“阿兄!钦儿想死你了!”
这是个二旬左右的少女,身上还穿着甲胄,这不下三十斤的甲胄砸下来登时就让安庆真眼冒金星:
“李钦儿,你想砸死我么?”
少女跳起来,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俊俏面孔,一对浓黑剑眉却在此时心疼的皱成一团:
“阿兄,我太高兴了,钦儿想你想的要死,哎呀,阿兄背上这是怎么了?钦儿给你上药!”
“一边去!”安庆真没好气的把李钦儿扒拉到一边。
史朝义坐回原位,继续给安庆真上药,瞥了眼委屈巴巴的女将军,嘴上笑道:
“身为平阳军校尉,现在这样委屈巴巴的掉金豆,就不怕你手下兵士看了笑话?”
李钦儿噘嘴道:
“谁都知道我平阳军都是小娘子,大家都掉泪,谁笑话谁?阿兄,你回来了,明日我们就总攻么?”
少女眼中渐渐泛起血红,咬牙道:
“我听闻颜杲卿的儿子进了常山了,明日正好杀进去,砍了他的人头祭给我兄长!”
李钦儿是安禄山义女,她的兄长李钦凑是安禄山义子,在安禄山起兵早期,李钦凑被诈降的颜杲卿诱杀,头都被砍了送去长安,因此李钦儿一直记着这仇,她以高祖李渊的平阳公主为榜样,也建了一只五百人的娘子军,号称平阳军,能征善战很成一股势力,史思明与安禄山都宠着她,所以听到李钦儿的话,安庆真只好拿捏着分寸提醒一句:
“那颜乐明只是颜杲卿义子,父皇都把颜杲卿千刀万剐了,钦凑的仇也算报了吧。”
“不算!”李钦儿狰狞着脸恨声道,“我要把颜家所有人都砍下头祭奠我兄长!这仇才能算报!”
听安庆真不答话,李钦儿又跪坐着凑上前,拉住安庆真的手捧在手里一顿摩挲:
“阿兄别生钦儿气,钦儿不想顶撞阿兄的,除了报仇,钦儿什么都听阿兄的。”
安庆真不是不知道李钦儿对待自己的心意,他却只把李钦儿当妹妹,但是李钦儿的平阳军战力强悍非常重要,面对这种情况,他也只能对李钦儿虚与委蛇了。
笑了笑,抽出手好似随意的在她脸颊上一擦,李钦儿顿时红了一张脸,满脸甜蜜的抱住安庆真的腿,得知安庆真是因为颜乐明当初的“死里逃生”才受的脊杖,李钦儿又是大骂,直言要抓住颜乐明,像对待他阿耶那样一刀刀活剐了他。
安庆真不愿听李钦儿贬损颜乐明,只好岔开话题道: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又去打唐军粮队了,断唐军粮道是史伯父的意思,那帮子唐狗,咱们围了他们多少天,他们就饿了多少天,明天咱们要是总攻,一定会杀进去,活捉了颜小贼祭奠我兄长!”
一边史朝义也道:
“听闻郭子仪的十万大军正在向常山移动,再围下去也不是办法,我阿耶这几天肯定要找唐军决战。”
安庆真莫名觉得不妙,可是他这个观察使只是被安禄山用来监视牵制史思明的,于决策上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将李钦儿和史朝义打发了,他在帐中歇了一夜,背上的杖伤算是没那么难以忍受,第二天一早勉强穿上甲胄去中军帐点卯,就听到了常山派出运粮车队,并且黎明已经出发前往石邑县的消息。他心神不宁,想着颜乐明不会也在其中吧,可是转念一想,颜乐明到达常山不过十余日,他又那么年轻,这样的重任肯定不会落到他身上。旁边李钦儿一向都爱出风头,听到这个消息又跳起来要领队伏击,史思明便派了平阳军两百人以及蔡希德帐下的另外两千骑兵去伏击。
早上李钦儿意气风发的率队出营,下午她肩胛上插着一只箭矢怒气冲冲的回来。向史思明回复过后,李钦儿插着箭就跑到安庆真那里抱着他的腰不撒手。安庆真无奈,只好把军医叫到自己这里,哄着李钦儿一边治伤一边讲述发生的事情。
史朝义也过来了。
“我本率队埋伏的好好的,老远就看见唐狗的车队,五百辆呢,护送的兵士才有千人,咱们平阳军怕过谁?我当即就带着女儿们冲锋——当然还有蔡希德的那帮莽汉——可谁知道!谁知道那帮子唐狗一点都不乱,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阿兄你知道吗,那些竟然全是弓弩手?!竟然一个骑兵一队步兵都不带的!我们刚冲出去他们的箭矢就射到了,那个唐军小将竟然直接把蔡希德的那个叫什么的都尉……那个陶全射下了马,那可是三百步啊!我看那小将使得才是个臂张弩,我带队冲过第一波抛射,可是没想到那小将指挥着弓弩手完全不乱,第二队弓手立刻平射,然后就是第三队弩手齐射,三波下来大家都往回跑,我和几个拼着冲到最近前才看清,后面竟然藏着十个陌刀手!我的乌日骓就那么被砍了马腿!要不是牙兵拼死相救,我就回不来了!”
李钦儿说着嚎啕大哭,当然演戏的成分居多,她扑倒安庆真怀里趁机上下其手,安庆真的心思却跑远了:
“那唐军小将是何模样?”
李钦儿不耐烦的把被绷带牵扯过来的军医推到一边,把绷带头交到安庆真手上示意他给自己包扎,嘴上抽抽噎噎的回答道:
“隔得远,看得不甚清楚,反正个子很高,脸上没毛,眼睛不大,哼!长得比阿兄差远了!”
安庆真心中剧烈震颤,愣了半晌,轻声道:
“那是你没真正看清他的相貌——”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把后半句吞回肚里。
——你若是看清了他的模样,你会感叹他美的不在凡尘,他与自己这样艳丽庸俗的相貌绝对不同。
史朝义看出了什么:
“九郎,你知道那小将是谁?”
安庆真苦笑道:
“他大概就是颜乐明。”
颜乐明自是不知道一个妙龄少女在听到他的名字后对他的跳脚痛骂,完成了押送任务,五百车粮草安全运回常山,他的晋升便再没有人置疑。
当初回到常山,因为带着张巡的荐书,李光弼自然对他不敢小觑,常山郡城中还有颜杲卿的旧部认得颜乐明,常山的百姓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初颜大人守常山时身边跟着的颜三郎,所以李光弼对颜乐明更多了一份疼护之心,先是任颜乐明做了旅帅,有了七品官衔,后来李光弼见颜乐明与兵将们相处的都不错,在行军打仗上也算有经验,加上天生的悟性也不错,就有了进一步提携他、升他为校尉的心思。颜乐明虽是颜杲卿义子,但上了家谱户籍,算官绅子弟,直接走父荫授官本就水到渠成,但这样一来就让很多靠着军功从底层爬上来的将领不满了,其中的代表就是汤奇。汤奇比颜乐明大了九岁,从火头兵一路爬到朔方军镇都押衙的位置,现在更是检校都兵马使,他是郭子仪的人,所以他不满颜乐明的晋升,李光弼一时也没有办法。但这次的押粮任务竟也是汤奇举荐颜乐明去的,李光弼看出这是一个套,下场很有可能是兵败身死或者身败名裂,但颜乐明接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不仅遇到了燕军伏击,还很好的指挥了这些太原来的弓弩手,并且无一人伤亡的把三百车粮草运了回来。
郭子仪治军宽厚,所以他的将领大多态度嚣张对李光弼不怎么恭敬,这一次颜乐明打了汤奇的脸,很让李光弼舒心,趁势就越级把颜乐明提为从五品的右果毅都尉,也多少算做了心腹,同行的狄武虽不出挑,但也晋升了校尉。只是颜乐明知他实际上是千牛卫,大概本身官职不小,所以并不把这小小的地方军校尉放在眼里。
“你没看汤奇的那张臭脸,”房中并排放着两个浴桶,狄武泡在右边的那个里面,美滋滋的回味,踢得水花四处飞溅,“真叫人畅快!”
颜乐明靠着桶壁闭着眼睛,似在休息,闻言只是微微勾起唇角:
“我看到了。”
“但是你没仔细欣赏啊,那张臭脸要好好欣赏才行!”狄武哼了一声,“他就是嫉妒你比他年轻、比他好看、比他受上下喜爱、比他晋升快!阿弟,你再努努力,早点爬到他上头去,看不气得他头顶冒烟!”
颜乐明没睁眼,随手一划飞了点水花过去:
“别再叫我阿弟。”
“哼,伤人心。”狄武一向坐不住,又倾身把身子靠向桶壁一侧,胳膊交叠支在桶沿上,他打量着颜乐明,又开始啧啧啧没完。
颜乐明不理他,狄武就接着感叹:
“真白……”
又是一捧水花过来,狄武抹了把脸,伸手拉过颜乐明散在水里的黑发,一边捻着一边哼哼。
“跟缎子似的,比女人的头发还漂亮,可是你分明一点都不女里女气啊。”狄武说着,语气愈发的轻,他自己都控制不住有点陶醉了,热气袅袅中,颜乐明乌□□渺,湿哒哒的黏在修长的脖颈和肩膀上,就愈发衬托出皮肤的白,简直比最上等无暇的白玉还要白,左肩头歪歪扭扭的伤疤虽然很醒目,可是伤疤也反衬的皮肤肌理愈发细腻,颜乐明正后仰着靠在桶壁上休息,所以从高高的鼻梁开始一路向下,滑过喉结滑过前胸,那线条流畅的仿佛只在画圣吴道子的笔下才有,分明是同样的地点身处同样的浴桶,可颜乐明就美的好似月中仙人,直叫人拿目光膜拜都觉得是一种亵渎。可分明这人与“美丽”似乎又沾不上关系,他高大冷峻不善言辞,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蠢,像只傻乎乎的小兔子,要说美,那西域杂胡的安庆真仿佛更加合适——可他美丽的同时又让人十分想抽他……狄武恍然回神,见颜乐明继续不理,就真正找抽的继续调笑道,“小眼八叉的,一点都不好看。哪有我炯炯有神摄人心魄的大眼睛好看。”
颜乐明仍然闭着眼睛,好脾气的微笑:
“不好看才好,再说长一对你的牛眼,也不一定是好事。”
“你嘴好毒啊!整天傻笑迷惑谁呢,怎么都以为你是个好人。”狄武探出浴桶伸出胳膊作势去掐颜乐明的脖子,掐了两下收手回来,欠劲儿上涌,说了一句“好滑溜”,然后把手插到颜乐明的浴桶里在他腰上摸了一把,重复了一遍王屋山下说过的“好细腰”。
终于他被颜乐明按回自己的浴桶里喝了好几口水。
狄武身高不及颜乐明,见惹了他,很知趣的先出浴跑路了,颜乐明唤人加了些热水,继续靠在桶壁上休息,深夜的屋中除了自己这里的水声,似乎是万籁俱寂,但他忽然睁开眼,刀锋一样的目光射向房梁:
“下来。”
房梁上的人影先传出了一声轻笑:
“果然好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