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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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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姜迟还在想今日净安明显不对劲的状态,道:“他心里有事。”
“嗯。”钟灵川把一碟卤牛肉放到姜迟面前。
“今晚那女鬼有可能会动手,大皇子现在吃药越来越频繁,炼药需要时间。”
姜迟夹起一块牛肉,递到他面前。
钟灵川受宠若惊地拿用碗接住。
姜迟道:“我打算今晚再去一趟皇宫。”
“嗯?”钟灵川嚼着那块牛肉,闻言抬起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迟看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钟灵川放下筷子,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在宫里待了一夜?”
“是啊。”姜迟戴着那枚铜钱,钟灵川知道他没回客栈,反正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钟灵川问道:“你在哪里睡的?”
姜迟如实道:“我昨夜没睡。”
他是真没睡,他怕那女鬼半夜来抓嘉宁,在梨花屏风下坐了一夜。
钟灵川看了他一会儿,又问了一遍:“你昨夜在哪里睡的?”
总觉得这句话有点怪,姜迟重复道:“我昨夜真的没睡。”
“你骗我,”钟灵川的声音闷闷的,“你若是一夜不睡,你第二日眼睛会红的。”
“谁说的?”姜迟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谁说我一夜不睡眼睛会红?你见过吗?”
钟灵川根本听不进去他说什么,筷子一放,盯着碗发呆,连饭也吃不去了,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句:“你骗我。”
那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显得姜迟很不是人。
“我怎么骗你了?”姜迟眉心直跳,“我骗你钱还是骗你色了?你说,我怎么骗你了?”
钟灵川抬起头,一开口又是那个让人吐血的问题:“那你昨夜是在哪里睡的?”
姜迟:“……”
很好,火气又上来了。
姜迟还没发作,邻桌的客人过来拍了拍钟灵川的肩膀,恨铁不成钢道:“兄弟,你还没看出来?这个人不骗钱也不骗色,他骗的是你的感情啊!”
姜迟:“……”
钟灵川抬头看姜迟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像个受了委屈又不敢说的小媳妇。
姜迟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昨夜随便找了一棵树靠了一宿,行了吗?”
“啧啧,你看到没?找借口搪塞你呢!”那胖子摇了摇头,“这人就算生得再好看,也是个薄情寡义、朝三暮四的人,你还不明白吗?早点醒悟吧!”
“你哪儿来的?吃抱了撑的是吧?”姜迟忍无可忍,“少在这里脱裤子放屁多管闲事!”
那胖子想了一下,道:“你是不是想说,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滚!”
那胖子见势不妙,圆润地滚开了,姜迟见钟灵川还盯着自己看,拿筷子敲了敲碗:“看我干什么?吃饭!”
钟灵川的嘴抿成一条线,在姜迟的注视下重新捧起碗。
他吃得很慢,也不夹菜,好像每吞一口都特别痛苦,但是他又什么都不说,默默地扒饭、咀嚼,时不时还小心翼翼地看姜迟一眼,然后飞快地低下头,欲盖弥彰。
这饭吃得跟他妈上刑似的,姜迟心想,我总有一天要被他气死。
“我今晚去宫里,你要不要一同去?”姜迟给他夹了块牛肉。
钟灵川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方才还垂头丧气,这会儿眼睛一下就亮了:“我可以一起去吗?”
“你饭都不乐意吃了,我能说不行?”姜迟道,“去了都得听我的,要不我就把你绑在这儿。”
钟灵川点头,冲他咧嘴笑:“我本来就都听你的呀。”
姜迟吐出两个字:“放屁。”
我之前让你别跟着我,你听过吗?
本来以为带着钟灵川行动起来会有些不便,没想到他身手要比姜迟预想的还要好,两人没费什么功夫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翠荷轩。
这样也好,姜迟心想,万一钟灵川遇上鬼,不会拔剑会跑也行,能保住命。
“这里是后宫,”钟灵川看了一眼大门上的牌匾,小声问道:“你昨夜在妃子的寝殿里睡的?”
“这里的妃子已经死了,”姜迟纠正他,“我说了我昨夜一夜没睡,你还不信?”
钟灵川像是听不见他后面那句话,“那这里住的是谁?”
“一个公主,”姜迟瞪他,“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她才十岁,你见了就知道了!”
此时嘉宁还没从太后宫里回来,估计是太后留她吃晚饭了。
两人站在梨花屏风后,听见前殿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嬷嬷,谢谢您送我回来,”这是嘉宁的声音,“明日嘉宁再去看皇祖母。”
老嬷嬷笑着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宫里的人大多见风使舵,见嘉宁很讨太后欢心,便不敢像之前那般怠慢了。
嘉宁走在最前面,见屏风后似有人影,先是一惊,发现身形很熟悉,她的神情才放松下来,回头让身边的人都退下了。
“姜迟?”她喊了一声。
先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却不是姜迟,而是一个青袍道士,身量很高,那双凤眼线条凌厉,看起来心情不佳,正居高临下的打量她。
“你是谁?”嘉宁问。
“这是我朋友,钟灵川,”姜迟拉着钟灵川,一看他僵着脸,“你拉个脸干嘛?别吓着孩子。”
“我拉个脸怎么了?”钟灵川回头委屈道,“你骗我,我都没说什么,我拉个脸也不行吗?”
“好好的,你又闹什么?”姜迟觉得头疼,转头对嘉宁,道:“你告诉他,我昨夜是不是在这里坐了一夜?”
嘉宁看着他俩吵来吵去,觉得很有意思,那双乌黑的大眼睛转了一圈,道:“我睡着了,后宫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你夜里会去哪儿?”
姜迟一听惊得睁大眼睛:“你这丫头,怎么还看热闹不嫌事大?”
嘉宁捂嘴笑起来,见他俩拉拉扯扯不肯消停,于是拍了拍手道:“好吧,我证明他昨夜确实只在这儿坐了一夜。”
“听到没?”姜迟伸手弹了一下钟灵川的额头,“不准闹了。”
“哦。”钟灵川捂着额头,露出笑容来。
“行了,天快黑了,咱们躲到后面去。”姜迟把梨花屏风搬过来,“嘉宁,你睡吧。”
嘉宁听话地躺到了床上,问道:“那个要杀我的人今晚会来吗?”
“不知道,”姜迟坐在地上,拍了拍身边,让钟灵川挨着坐下,“不过来了也无妨,我们俩在这儿,她一来就把她抓住。”
“那人为何要杀我?”
这其中缘由实在复杂,姜迟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十岁的孩子解释,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只能含糊道:“因为她坏。”
嘉宁听完没说话,钟灵川突然笑出了声。
姜迟扭头:“你笑什么?”
“没什么,”钟灵川摆了摆手,轻声道:“你糊弄人总是这一句话。”
“这话说的,”姜迟道,“我何时糊弄你了?”
钟灵川只是笑,屋里光线暗,尽管姜迟能在夜间视物,也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姜迟狐疑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钟灵川摇摇头,但笑不语。
好一会儿嘉宁都没出声,姜迟还以为她睡着了,却听她突兀道:“我母妃是被人害死的。”
姜迟惊讶道:“她是皇妃,谁这么大胆?”
“不知道,”嘉宁说得很慢,这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太残忍,“有一日母妃从御花园回来,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但她什么也不肯说,没过几日便病倒了,宫里人都说她中了邪,叫了个道士来做法,之后母妃每夜都会哭喊,她大叫、摔东西,不让任何人靠近,直到某一日清晨,她终于精疲力竭,再也没醒过来。”
“那道士说我母妃身边人的沾了晦气,要全部处理掉,当时是大皇兄极力劝阻,我才没被送去守皇陵,我母妃不可能无缘故中邪的,所以我昨日才去御花园,想一探究竟……”
姜迟道:“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姑娘到处乱跑,不怕出事吗?”
“有什么可怕的?”嘉宁闷闷不乐道,“父皇根本不在意我,母妃走了,身边的宫人也换了一遍,如今连奴才都敢骑到我头上,谁管我的死活?我死了正好跟母妃团聚。”
姜迟皱眉道:“生死是人生大事,岂能如此轻视?太后今日不是对你不错吗?”
嘉宁轻哼一声,道:“皇祖母真正疼的只有大皇兄,她若是真的在意我,我母妃走后她怎么对我不闻不问?我对她而言,就像只小猫小狗,凑到跟前她便逗一逗,图个热闹打发时间罢了。”
“你母妃在天之灵若是见你如此,定会难过的,”旁边一直沉默的钟灵川突然开口道,“逝者已矣,但生者尚存,你母妃爱你,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别让她在那边担心。”
“活着多好,好多人求还求不来呢,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就还有无限的可能,有些人死后心有执念,还想再活一次,可是再也不能了,”姜迟放缓了声音道,“你不是还说要找你母妃中邪的原因吗?”
“我也想啊,”嘉宁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她在宫中无依无靠,后宫之事错综复杂,她连自己以后怎么过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找害母妃的凶手呢?
“总会有机会的,”姜迟道,“只要你活着。”
尽管是无望的坚持,一意孤行的决定,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没有结束。
一时三人都沉默下来。
窗外月上枝头,夜色渐深,钟灵川靠着背后的墙,抬头望了一会儿头顶的横梁,转过头问道:“你困不困?”
“不困,”姜迟道,“你要是困的话,就靠着墙睡一会儿。”
钟灵川微微蹙眉,嘟囔道:“靠着墙好凉,我会头疼的。”
“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娇气?”姜迟烦躁道,“头砍掉就不疼了。”
钟灵川听完,沉默了一下,伸手就要拔剑,姜迟眼皮一跳,按住他的剑柄:“你干什么?”
钟灵川抿唇,抬眸看他,凤眼的眼尾向下垂。
“你这什么脾气啊?说两句就较真,服了你了,”姜迟叹气,“那怎么办?要不你靠在我肩膀上睡?”
钟灵川立刻放下剑,马上把头凑过来。
姜迟的身体僵了一下,接着坐直身,眼下快入冬了,夜里很有几分寒意,肩头却传来暖意。
姜迟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钟灵川靠得舒服一些,他听着耳边的呼吸声,于是将下巴贴近钟灵川的额头,鬼使神差的,他伸手轻拍了下钟灵川的头。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姜迟自己都愣住了,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人靠过他的肩膀,但他的身体却对这个动作很熟悉。
一个动作如果重复很多次,就会变成习惯,成为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钟灵川轻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凉?你冷吗?”
“不冷,我体寒,”姜迟道,“凉就别靠着了,你不是说会头疼?”
钟灵川拉住姜迟的肩膀,不让他动,自己则把脸贴在他肩上,倒没敢放多少重量。
姜迟低头看了他一眼:“你睁着眼睛睡觉啊?”
“不敢闭眼……”钟灵川喃喃道,“怕在做梦。”
“做什么梦?”
“我怕此刻是在做梦,梦醒之后,我仍旧一个人留在鹿门山,破败不堪的鹿门观,夜里风雨交加,雨水从屋顶漏下来,我冷得睡不着……”
钟灵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来,他提起过去时总是很平静。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姜迟疑惑道,“你小师叔呢?”
“我小师叔,”钟灵川有些恍惚,“他自己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他说让我等他,”钟灵川一字一句道,“但他骗我,他没有回来。”
姜迟奇怪道:“你小师叔对你那么好,不会无缘无故抛下你的,你去找他了吗?”
“去了。”
“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
“他怎么说?”
钟灵川把头靠在姜迟肩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两人挤在木箱和衣柜间狭窄的空隙里,烛火已熄,窗户关得紧,照不进月光,黑暗中钟灵川合上眼,纤长的眼睫垂下来,落下一滴无声的清泪。
姜迟看着那泪珠划过腮边,本不知落在了何处——
却好似砸在姜迟的心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