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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快到子时,殿外传来一点异动,姜迟立即警惕起来,低头看见肩上的人呼吸平稳,应该是睡沉了。

      心真大,让他来抓鬼,他来了就把我当枕头睡觉是吧?

      姜迟抬起手,刚想给他一巴掌拍醒,凑近看见他沉静的睡颜,又生生把手收住了。

      睡着的钟灵川少了几分凌厉,眉眼轮廓都柔和下来,五官没有一处不好看,合在一起就像画中乘鹤的仙人,只是还太年轻,多了点稚气。

      姜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低头唤了一声道:“钟灵川。”

      睡着的人身躯陡然一颤,接着猛地睁开眼,失神片刻后,眼睛终于对上焦,满目惊疑地看过来。

      姜迟不明白他为何这副神情,问道:“怎么了?你做噩梦了?”

      钟灵川胸口起伏不定,深吸一口气之后坐起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大概明白自己在哪儿了,闭了闭眼,摇头道:“没事。”

      “真没事?那起来干活,”姜迟见他转过头来,眉眼一弯,向自己露出笑容来,倒和平常没多大分别了。

      钟灵川跟着他站起身,下一刻眼神一变,腰间佩剑出鞘,瞬息间穿过破屏风,只听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东隅剑折回来,回到了钟灵川手里。

      姜迟侧头打量他:“方才这是做什么梦了,后劲儿这么大?”

      在那一刻,姜迟甚至在那双凤眼里看见了杀气。

      屏风后有人影靠近,姜迟还未看清那人身形,就听人开口道:“是我。”

      “你谁啊?”姜迟提声道,“你跟谁套近乎呢?再敢往前削了你的腿!”

      屏风被推开,一把长剑挡住钟灵川的东隅剑,剑主人迈步向前,露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徐牧?”姜迟看清了来人,“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你们能来,我自然也能来。”徐牧手里的佩剑上还架着东隅剑,对着钟灵川便语气欠佳:“还不收剑?你眼睛有问题?”

      钟灵川听了这话,手上力道却一点没减,他看向姜迟道:“他说我眼睛有问题。”

      “你眼睛才有问题,大晚上偷偷摸摸往人闺房里跑,没把你当采花贼误砍就不错了。”姜迟拍了拍钟灵川的肩,“行了,收了吧,你看那张臭脸,他脾气差,真的会砍人。”

      “我不怕他砍我,”钟灵川看了一眼徐牧,蹙眉道:“他身上有妖气。”

      姜迟面色一凛,上前一步,挡在钟灵川身前,果然感觉到些微不易察觉的妖气萦绕在徐牧四周,心道钟灵川好生警觉,看来他作为道士,就算胆子小,也还有点保命的本事。

      徐牧面色如常道:“今晚碰到了只小妖,已经解决了。”

      钟灵川根本不信:“这些年妖物越来越少,寻常小妖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

      徐牧反问:“怎么不可能?你没见到罢了。”

      “能瞒着鸣钟寺混入京城的妖物定不是寻常小妖,”姜迟听出不对劲来,“你糊弄傻子呢?”

      “你在说谎,”钟灵川依旧架着剑,问道:“你身上的妖气到底哪儿来的?”

      徐牧冷冷道:“无可奉告。”

      正在三人僵持不下时,床帐内的嘉宁伸手把床帘掀开,问道:“你们要不要坐下吵?桌上有茶。”

      姜迟回头,问道:“你怎么醒了?”

      嘉宁指了指梨花屏风上的大洞,无奈道:“你们把我屏风都打坏了,我能不醒吗?我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

      “小小年纪不知忌讳,怎么老把‘死活’挂在嘴边?”姜迟也觉得这样僵着没意思,“罢了,估计是那妖怪没抓住,他没脸说,不想说我们就不问了。”

      姜迟如此说只是随意调侃,徐牧天赋过人,又是堂庭派的入室弟子,身上带着些天才常有的自傲,平日听见这话定会回嘴,今日竟什么也没说,脸上连一丝愠怒也无,反而生硬地岔开话题:“我去客栈没找到你们,猜想你们是来了宫里,大皇子处没有,我就来这里看看。”

      姜迟晨间说了昨晚的所见所闻,徐牧能猜到也不奇怪,但姜迟不明白他大晚上能有什么事,于是便问:“你找我们做什么?

      徐牧道:“我见到白先生了。”

      “行了,都把剑收了,抬这么久胳膊累不累?”姜迟抬了抬下巴,对徐牧道:“坐下说吧。”

      钟灵川这才收了剑,挨着姜迟坐下后还戒备地看向徐牧,徐牧白了他一眼,收完剑毫不客气地坐下,看了一眼伸着头往这边探的嘉宁,道:“公主还不就寝么?”

      姜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嘉宁年纪还小,这些事让她听见也不好,姜迟走到床边,温和道:“我们有点事要说,可能得说很久,太晚了,你睡吧。”

      嘉宁刚要说话,感觉耳边是从未有过的安静,仿佛所有声响在这一刻消失了。

      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识趣地躺下了。

      “那个白先生今日来宫里给大皇子问诊,把完脉拿出了一瓶药丸,那味道太冲,我一闻便知,正和我们在鸣钟寺拿到的那枚一模一样,白先生说天气渐凉,大皇子体寒,要加一剂温补的汤药。”徐牧说着,拿出了一个竹筒,拔开盖子,里面盛着漆黑的药渣。

      一丝浅浅的腥味弥漫开,姜迟眉心一跳:“这里面掺了人血?”

      徐牧点头:“嗯,不过精气不纯净,应该不是孩童的,那个白先生根本不是大夫,他是个道士,移魂之术跟他脱不了干系。”这药渣实在恶心,徐牧厌恶地把盖子塞好,继续道:“我怀疑大皇子察觉出端倪了。”

      徐牧今晚去了大皇子寝殿,见他送走了白先生之后,一路又跟着他来到皇后的凤殿,皇后先是他吃饭了没有、吃了多少,接着又问身体如何、累不累云云,终于问完了废话,又让大皇子吃了些点心,才让宫女把煮好的汤药端上来。

      白先生前脚刚走,才说完要增加汤药,皇后这边马上就煮出来了,明显是提前就知道了药方,不过大皇子没多说什么,很顺从地端起碗喝药。

      喝到一半,他停下来蹙眉道:“母后,这汤药用的什么药材啊?”

      皇后并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含糊道:“只是些温补的药材罢了。”

      大皇子道:“儿臣喝完确实觉得浑身舒畅,可否让儿臣看一看药方?”

      皇后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寻常药方罢了,有什么可看的呢?”

      大皇子笑道:“既然是寻常药方,今日儿臣拿回去,往后在自己宫里煎药便可,就不必再让母后费心了。”

      皇后的笑容渐收,停了一下,方道:“煎药之事不可马虎,母后为你的身体着想,费点心又如何呢?何况你每日来服药,我们母子还能说说话,母后看着你喝药也更放心一些。”

      皇后开始打感情牌了,大皇子自然没办法回绝,但也不完全让步,他笑了笑,露出些孩子般活泼的神色:“白先生的药是秘方,儿臣无从得知,但这汤药既然有方子,儿臣实在好奇,母后就让儿臣看一看吧。”

      皇后拗不过他,让人拿了方子给大皇子看,确实是一些温补的药材,大皇子看完,又和皇后聊了会儿天,才起身离开。

      出了凤殿,他没有原路返回自己的寝殿,而是沿着宫墙往西走,来到御花园后一座寂寥的小亭子里坐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等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用帕子捂住口鼻,看起来有些难以忍受,他身边的侍卫赶紧扶住他:“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大皇子紧紧地按着帕子:“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侍卫仔细闻了闻,摇了摇头,道:“可是有什么难闻的异味?”

      “不是难闻,”大皇子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我说不清楚,但不是惹人厌的味道,反而令人神往……”

      大皇子目光一转,小亭子的另外一边,有个宫女正往这边走,见到他时莞尔一笑,两颊红晕像四月含羞的红桃。

      大皇子定了定身,认出来人,于是放下帕子,眉眼柔和下来,“若烟。”

      “给殿下请安。”叫若烟的宫女微微福身,身子摇摇晃晃,看似有些弱不禁风。

      大皇子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强忍住此刻的不适,袖中拿着帕子的手攥紧,勉强平静地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我这几日四处寻不到你,听人说你跌了一跤,好几日下不了床,现下伤势如何了?”

      “只是扭伤了脚,已经上了药,歇几日就无碍了,殿下……”若烟微微垂眸,咬紧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手心里握了许久的荷包收回了袖中,她轻声道:“……多谢殿下关心。”

      她抬头时脸上仍带着笑意,大皇子注意到她衣袖里若有似无的露出一截纱布,于是便问:“你手怎么了?”

      若烟神色慌张,她手忙脚乱地收好衣袖,笑道:“昨日不小心划到的,一点小伤罢了,劳殿下挂念,很快便好了。”

      大皇子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见她不愿多说也没多问,只道:“既然有伤,就好好休息,杂事让旁人做就是,母后不会怪罪的。”

      若烟动容道:“多谢殿下关心,殿下最近身体如何?夜里还觉得身上冷吗?”

      说完,她刚想走近一步,大皇子猛然后退,提声道:“你别靠近!”

      见她眼里的光黯淡下来,大皇子才反应过来,方才语气太过严厉,他赶紧解释道:“我前几日得了风寒,虽然现下已经好了,怕身上还有余的病气过给了你。”

      若烟听完,嫣然一笑:“殿下的病一定会好的。”

      “一点风寒罢了,早就好了。”大皇子以为她说的是风寒,但风寒不过是他临时想的借口。

      “风寒会好,其他病也会好的,”若烟信誓旦旦道,“只要殿下好好服药,都会好的。”

      大皇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苦笑着摇头,叹了一声:“但愿如此吧。”

      大皇子告别若烟,自己则回到寝殿,刚入殿第一件事就是把药方默写出来,让人煎了一碗来。

      尝了几口,他摇了摇头,把身边的侍卫喊过来,问道:“你可知有什么味道会发腥?”

      侍卫想了想,问道:“殿下说的可是生鱼的味道?”

      “不是,”大皇子沉思片刻后道:“有点像铁锈的味道。”

      侍卫道:“殿下是说血的味道吗?”

      大皇子一愣:“血的味道?我从来没闻过血的味道。”

      侍卫听完,抽出腰间佩剑,在手上飞快地划了一刀,鲜红的血立时涌了出来。

      大皇子猛地后退一步,用帕子捂住口鼻,急切道:“就是这个味道!方才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扶着桌案,似乎有些站不稳,在侍卫要来扶他时,他大吼一声:“别过来!”

      他把随身的匕首拔出来,也依样在手上划了一刀,却只留下一道深口子,没见半滴血。

      “为何没有血?”大皇子紧紧地盯着手上的伤口,在侍卫的惊呼下又划了一刀,仍不见鲜血,“为何我流不出血?!”

      母后把他保护得很好,从小到大没让他受过什么大伤,大皇子只从文不习武,几乎没受过什么伤。

      他不认得血的味道,因为他自小就没见过几次血,他知道受伤会流血,却不清楚血是什么味道。

      大皇子手里的匕首一松,落到了地上,他扶着桌案,看见桌上那半碗汤药,道:“你把手上的血放进药碗里。”

      侍卫不明他要做什么,不确定地看向他:“殿下?”

      大皇子少见地动了气:“让你放你就放!”

      鲜红的血液滴入药里,大皇子端起药碗,刚尝了一口便神色大变,一下把碗摔在地上。

      在瓷碗清脆的碎裂声中,他难以置信地扼住自己的喉咙,扶着桌案干呕。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别过来!”

      半晌他终于缓过神来,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满地的碎瓷片和药汁沾到了他华贵的锦袍上。

      汤药盖不住的血气、若烟袖中藏着的纱布,让他想起了自己从出生吃到现在的药丸。

      他能闻得出汤药里的血腥味,却不知道那药丸奇异的香味里究竟包裹着什么。

      此刻他入坠冰窟,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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