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卿心》肆清酒

3、选择

　　宋氏在安阳颇负盛名，前朝曾出过太师，在新旧朝更换之时，站错了队，自新朝伊始没落之象就已经初现，宋氏子弟在朝中大多官运不顺。

　　在这一代，宋家家主宋缙云做官仅做到从七品的地方佐官，且年过四十无子，门楣眼看就要没落，于是想出个嫁女求荣的法子。

　　除了家中大姐二姐嫁人之时，对于门楣、人品皆有考察之外，其余几个姐姐全部都被宋缙云当做了棋子，不管对方如何，挑个高门就嫁了，全然不顾女儿后半生的幸福。

　　路已经行了一大半，途中遇到些丫鬟小厮，见着宋引章皆停下行礼，等她过了再窃窃私语。

　　宋引章知道她们在议论些什么，完全不放在心上，翠竹有些愤愤，鼓着脸道：“这些人只会看热闹！”

　　宋引章按住她张牙舞爪的手，道：“无事，被议论两句你家小姐又不会少两块肉。”

　　上一辈子的宋引章执意事事都要赢过宋朝文也有宋家从上到下看她与宋朝文笑话的意思。

　　虽然她是大娘子所出，但是自家娘亲年纪大了，性格平和，不被下面的几个小娘尊重，且在宋家，不看你什么身份，只看有没有用，为了护住娘亲，宋引章自小就养成了一副争强好胜的性子。

　　在家中，又只有三小娘生的宋朝文与她年纪相仿，左右差不了一岁，两个人又都生的可爱，自小就被家中其他人拿来比较，久而久之，宋引章与宋朝文两人就不自觉的开始事事要压对方一头。

　　宋引章现在回想起前世，只觉得过于荒唐可笑了些，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左不过都是棋子的命运，变不了那执子之人。

　　宋引章拉着翠竹，已经到了前厅门口，抬眼看宋朝文已经到了，宋朝文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小衫，颜色清醒自然，人群中一眼便能看到，与宋引章身上这件半灰不灰的袍子对比鲜明。

　　她没有犹豫，跨过门槛站在宋朝文的旁边，点头打招呼：“七妹妹早。”

　　宋朝文对宋引章给她打招呼嗤之以鼻，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宋引章觉得宋朝文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甚至现在看起来有些可爱，按住不满的翠竹，笑着朝她摇摇头，表示没事儿。

　　同样十一二岁的宋朝文孩子气的很，还不会掩饰情绪，其实上一世她自从拜魏束为师之后，就鲜少同宋朝文见面，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宋朝文还是她嫁人一年后在上京的街上，遇见她陪她夫君买东西，夫婿是她自己挑的，不是什么高门，听说她为了这事还与家中决裂了。

　　所以，宋引章对宋朝文印象深刻的时候，还是两人都在宋家的这十几年，两人见着对方都是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过了半刻，宋家的家主宋缙云同一位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者同时到前厅，宋缙云小心招待，老者对宋缙云的客套偶尔接一茬，完全看不出对救命恩人之后的尊重。

　　宋朝文在魏束进来后对宋引章倨傲的神色不见，手捏着袖子缓解紧张。

　　两人在上首位置坐定后，宋缙云开口道：“引章，朝文过来拜见魏束先生。”

　　宋引章同宋朝文一起与宋缙云、魏束见过礼后，站在前厅中央。

　　宋缙云在看到宋引章的穿着后，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又碍于魏束在咽了回去。

　　宋引章低着头不去看魏束，她现在脑海中魏束的模样定格在奈何桥上哪个耳不清目不明的耋耋老人，现下见到精神矍铄的魏束让她有些恍如隔世。

　　魏束冷眼打量着厅下站着的两个小姑娘，言语冷然，丝毫没有老者的慈祥：“最近看了哪些书？”

　　年纪到底小了些，没有见过很多世面，宋朝文稳住声音道：“回魏先生，最近看了史记与策论。”

　　大崇，尽管民风较为开放，对女子少了诸多禁锢，但是看史记与策论的女子还是较少，魏束似乎来了些兴趣道：“若太子贤德，政治清明，谋士当如何？”

　　宋引章一直低着头，注意到宋朝文捏着袖子的手，这个问题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有些难。

　　宋朝文道：“若是太子贤德，政治清明，谋士或参加科考，为朝廷效力，或归隐田园，像先生一般传道受业解惑。”

　　当今的太子李钰为皇后之子，既为嫡又为长，出生便被封为太子，刚刚行冠，未表现出大的作为，亦未表现出大的失德，不功不过，但是魏束已经认定太子不够贤德。

　　宋引章有些疑惑，既然魏束心中不认可太子，那为何他的五弟子安明道会投入太子门下？

　　魏束对宋朝文的回答未发表意见，他的目光落在宋引章身上，她见过奈何桥上的魏束，对魏束没有上一世的敬畏。

　　低着头道：“回魏先生，我最近看了些大崇游记，明悟江南风景好，若得机会想去江南一游。”

　　江南是宋引章上一世最想去的地方，可惜到死都没能去成。

　　魏束问：“若太子贤德，政治清明，谋士当如何？”

　　还是同宋朝文一样的问题，宋引章了解魏束，他想听的是身为谋士，自当搅弄风云，若是政治清明不需要谋士，那当让政治清明不复。

　　宋引章道：“不知。”

　　她的回答一出，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宋引章维持着低头而立的姿势，过了半响，魏束起身背手道：“看来已经不需要再比试。”

　　宋缙云要的是宋家有一个女儿能拜魏束为师，那个女儿是谁并不重要，他跟着起身道：“辛苦先生跑一趟了。”

　　魏束挥手阻止宋缙云客套，道：“给宋朝文半月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半月后来找我。”

　　宋缙云与宋朝文拱手道：“是。”

　　说着随着魏束向厅外走，路过宋引章的时候，朝她看去一眼。

　　魏束本来只是路过安阳，并无在安阳歇脚的打算，他考校了宋朝文与宋引章两人后，立马上马车向岳阳去。

　　当宋缙云出去送魏束离开后，厅内只剩下宋引章与宋朝文。

　　宋朝文道：“我记得你最近也在看策论，为何不说？”

　　为何不说，因为她不想再拜魏束为师，今日她进入这厅中，听到这问题，猛然想起，上一世魏束问了她们同样的问题，但是回答之人只有她，因为在比试之前她给宋朝文下了巴豆，让她拉肚子未能参加。

　　现在想来，宋缙云与魏束当时都知道此事，只是宋缙云只要有女儿拜魏束为师就行，不在意是谁，而魏束或许本就喜欢这些不光彩的手段，他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宋引章道：“看了两页，还是更喜欢看游记，故而未继续看策论。”

　　宋朝文的目光复杂了起来，她胜了固然开心，但是若说宋引章未看策论她又不信。

　　翠竹在看到宋缙云与魏束离开后，跑向宋引章，紧张的看着她，宋引章知道翠竹想听什么，敲了一下翠竹的头，道：“如…所愿。”

　　翠竹道：“小姐，那我们现在回去吗？”

　　宋引章道：“回去，回去吃早饭，今日起太早了，有些饿。”

　　翠竹听了她的话，高兴的跟着她往回走，边走边商讨吃什么 “水晶包、红糖糕、瘦肉粥” ，仿佛吃食是天底下头等大事。

　　被宋引章与翠竹主仆二人忽略的宋朝文面色复杂的看着宋引章。

　　宋引章回去吃了早点后就躺回床上开始睡回笼觉，她上一辈子许久没有好好睡一个觉了，这一觉从上午直接睡到下午。

　　翠竹中途进去几次，担心自家小姐是不是受了太大打击一蹶不振，小心翼翼把手放在她鼻子上怕她一睡不起。

　　如此几次，被睡醒睁眼的宋引章抓个正着。

　　宋引章：“……”

　　宋引章有些失笑道：“我就是睡个觉而已，不用担心。”

　　睡了一天，晚上宋引章格外精神，从书架子上将落满了灰尘的大崇游记翻出来，点上油灯看的津津有味。

　　宋朝文这个时候来了，她对门外的翠竹“嘘”，示意她不要叫，翠竹停下，她知道自家小姐虽然面上和七小姐不对付，但是也没有关系很差。

　　宋引章轻手轻脚走到宋引章的背后，看到她手中拿的书忍不住出声道：“你还真在看游记？”

　　宋朝文突然出声吓了宋引章一跳，随即她将书合上，宋朝文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她必然是有事情。

　　宋引章好以整暇道：“七妹妹这时候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宋朝文收了脸上的不可置信，面色又倨傲起来，扬着下巴：“这个家里面，除了大姐姐与二姐姐嫁的好一点，其他姐姐都嫁的不好，今日你故意不与我争，要是后悔了可别怪我。”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道：“当然，你后悔了我也不会让给你！”

　　宋朝文大半夜跑过来专门给她说这个，宋引章啼笑皆非，她点点头，故意：“嗯~要是我后悔了，就去找你抢回来！”

　　宋朝文见她这样，不知道她是正经的还是开玩笑，冷哼一声跑出去。

　　外面月色正好，小姑娘穿着黄衫逐渐没入夜色之中，宋引章失笑，收回目光将游记翻开继续看，却看不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