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卿心》肆清酒

4、分别

　　宋朝文得了拜魏束为师的机会，平日里看不惯宋引章的三小娘柳氏与看不惯她母亲大娘子的胡氏隔日一大早就在给大娘子冯氏请安之时一唱一和，话里话外是宋引章比不上宋朝文。

　　她们说这话的时候，正得宋缙云喜欢，平日独来独往的四小娘突然呛声：“引章和朝文两个好好的姑娘，就是被你们两位挑拨的不和，古言家和万事兴，有你们这宋府怕是不得安宁。”

　　她这一番话，引得二小娘与三小娘怒目圆睁，却又碍于她正得宋缙云喜欢，不能得罪，咽下去这一口气。

　　被帮的宋家大娘冯氏朝她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冯氏萋萋已经年满四十，面容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但是眉目间尽是温柔，她被挤兑脸上没有怒色，有人帮腔尽是感激。

　　宋引章听到翠竹给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快响午，这时她刚刚起床，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任由着翠竹摆布，软软的听话的不得了。

　　翠竹看不过宋引章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安睡我自食的模样，道：“夫人今日早上被二娘子和三娘子欺负了，幸好这回四娘子帮夫人说了句话两人才住嘴。”

　　宋引章清醒，冯氏，也就是她的娘亲是宋府的大娘子，上一世她进行一切争斗的最初缘由，后来她拜了魏束为师，当了三皇子的谋士，宋冯氏在宋府的地位才好起来。

　　只是上一世自己越走越远，越走越高，却忘了这最初的缘由，到自己死之时都没有好好再见她一面。

　　想到这里，宋引章道：“好了。”

　　翠竹不明所以，她不知道头发还没梳就好了？于是道：“啊，小姐你的头发。”

　　宋引章将头发拢一拢用簪子挽起，干净利落又简洁，这是上一世她做了三皇子谋臣后最常用的发型。

　　只是上一世的宋引章二十多岁，这样挽起头发清丽干练，如今才十二岁，倒是有种故作成熟之感，幸好她生的好看，这样装扮虽然违和却并不难看。

　　她雷厉风行道：“去看看，看看娘亲。”

　　太久不叫，有些喊不出口。

　　翠竹对宋引章想一出是一出的作风还不适应，她呆愣了半响才拿着雨伞追着出去。

　　今日的天暗沉沉的，有下雨的征兆。

　　宋引章在锦园门口遇见了在院子里赏花的顾四小娘。

　　她太久没有见过府上的人了，记忆有些模糊，站在门口努力辨认，想确定一些好不至于行错了礼。

　　好在翠竹机灵，率先抱着伞行礼道：“见过顾娘子。”

　　宋引章反应过来冲顾四娘子拱手行礼，接着道：“多谢顾小娘帮我娘亲说话。”

　　虽然她前一世狼心狗肺，但是到底是对施以善意的人看在眼里。

　　她拱手许久不见回复，正准备抬眼看，却听见“噗嗤”一声笑传来，笑的人是顾小娘，顾心枚。

　　顾心枚似乎是觉得宋引章这样可爱的一张脸做着如此格格不入的动作很好笑，笑了半响才停下来，道：“小文鸳，怎么就两三日不见，你就变得同那老学究一样了。”

　　宋引章也跟着笑起来，她记起来了，前世顾小娘在她离家之前就对她很好。

　　她生的好看，又继承了冯氏的温柔，但是到底还小，比不上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顾小娘。

　　美人巧笑倩兮，宋引章想难怪宋缙云会容得下与率直的与宋府格格不入的她在府中。

　　宋引章念起了别人的好，面上也亲昵了许多，但是还是不习惯小孩儿撒娇，故而微微一笑，道：“两三日不见，顾小娘更加漂亮了。”

　　宋引章就是有奇异的本事，虽然是并不热烈的夸奖，却能让人感觉到格外的真诚。

　　顾心枚被宋引章夸的高兴，不再打趣她，为她让开路道：“想必你是去看你娘亲吧，她这会儿应当在小花园里面侍弄芍药，你去哪儿能找到她。”

　　宋引章同她再拱手，匆匆向小花园去。

　　到了小花园门口，宋引章反而放慢了脚步，翠竹发现，问她：“小姐你怎么了？”

　　距离上一辈子见冯氏已经过去了很久，宋引章有些近乡情怯，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小花园的门。
　　里面的女人闻声转头，看见她眉目舒展一笑，放下手中的水瓢宠她招手。

　　宋引章一步一步走过去，等到冯氏的手快摸到她的头时，一下子扑在她的怀中，软软的布料，上面沾染了芍药的香气。

　　冯氏为宋引章突然的动作愣了几秒，然后伸手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温柔：“文鸳，你怎么了？”

　　在冯氏怀中趴了很久，宋引章才抬起头，声音闷闷的：“没事，我只是觉得有好久都没有好好抱过娘亲了。”

　　冯氏被她的话逗笑，揽着她轻轻拍打，一如小时候哄她睡觉的模样。

　　宋引章鼻子酸楚，她抬头望着冯氏道：“娘亲，我昨日输给了七妹妹你会失望吗？”

　　冯氏思索了一下，道：“其实文鸳，输赢对我来说不重要，过得开心快乐就好，我对自己是这样的要求，对你也是。”

　　有些人看起来温柔可欺，却事实上内心强大。

　　宋引章回想起她与冯氏相处的点点滴滴，是了，宋缙云正喜欢冯氏的时候，她便是这样温温柔柔的，不像柳氏与胡氏嚣张跋扈，也不似顾心枚洒脱不羁。

　　宋缙云冷落冯氏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温温柔柔，不像柳氏与胡氏拈酸吃醋，也不似顾心枚依旧洒脱不羁。

　　小花园里芍药被冯氏照顾的很好，花开的正艳丽，宋引章有些失神，她以为她在为守护娘亲而争，其实娘亲或许从来不需要她守护。

　　宋引章道：“娘亲，我知道了，谢谢娘亲。”

　　冯氏道：“好孩子，回去吧。”

　　岳奶娘从外面提水进来，见到宋引章风风火火的背影，看向冯氏，问道:“小小姐今日怎么了？”

　　“没什么，她今日长大了。”

　　岳奶娘失笑道：“小姐，你又在说笑，哪有人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冯氏闻言笑笑，剪去芍药枯黄的叶子。

　　宋引章离开锦园的小花园，出门又遇到一个人的宋朝文。

　　从宋朝文出来的方向，看的出她是去见了她的娘亲也就是柳氏。

　　宋朝文同样看见了宋引章，叫住她道：“宋文鸳！”

　　宋引章：“嗯？”

　　叫字显得亲昵，宋朝文不常叫，冷不丁的一叫倒是叫人好奇，宋引章偏头驻足等候，等宋朝文赶上来。

　　宋朝文快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临近又有些别扭停下来，道：“我看你昨日看的游记，将云梦泽圈了起来。”

　　宋引章道：“是的，所以七妹妹要做什么？”

　　宋朝文经历了第一次，越发流利，她道：“魏先生在岳阳，你要不要去送我，顺便去看看云梦泽？”

　　宋引章有些讶异，她以前与宋朝文的关系说不上不好，但是也说不上好，不知道为何宋朝文会突然邀请，虽说她确实想出去逛逛。

　　但是顾虑到宋缙云那边，道：“我是想去送七妹妹的，但是父亲那边可能不会同意。”

　　宋朝文似乎早就猜到宋引章会如此说，她笑着道：“我会去给父亲说。”

　　宋引章看她胜券在握的模样，拱手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宋朝文翻白眼看着她。

　　宋引章眨巴眨巴眼睛看回去。

　　宋朝文走后，翠竹小声在她旁边嘀咕：“小姐要出远门儿吗？听说外面吃的也不好，睡得也不好。”

　　宋引章道：“带上你。”

　　翠竹立马开兴起来，她满脸笑容谄媚，啰啰嗦嗦保证：“我肯定不会让小姐吃不好睡不好的，保证让小姐和在家里一样舒服！”

　　魏束的府门在岳阳城郊望君山上，可以俯瞰岳阳众湖泊，风景秀丽，人杰地灵，但是望君山及难上，中无坦途，皆是台阶，魏束有命令，上望君山者，不得乘轿，不得带随从，即使是这样，每年都会有求学之人登望君山拜见魏束。

　　上一世宋引章在山上之时就接见了无数拜访之人，然后尽数打发走。

　　如今再踏望君山之门，只有宋缙云喊累，宋朝文与宋引章闭口不言，他们三人出发的早，到了望君山的山门还不到响午。

　　山门口的小厮见人上来，微微笑道：“在此恭候宋先生多时了。”

　　宋缙云没有听出话中的意思，宋朝文隐隐觉得不对，拱手道歉：“抱歉，这山路难行，比预计的时间要长，所以晚了，劳烦久等。”

　　宋引章知道，望君山的小厮从来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这样说定然是魏束在表达不满，魏束不喜欢等人。

　　小厮引着刚刚将气喘匀的引向望君上的主殿，望君山依山而建，进了望君山的山门，到主殿还需要爬几十步阶梯。

　　这一回，宋缙云与宋朝文、宋引章一样，闭上了嘴巴。

　　走到主殿的门口时，小厮道：“稍等一下。”

　　然后走进主殿，宋缙云将绷直的背放松下来，他道：“也没有个凳子坐一下。”

　　宋朝文有些恼怒道：“父亲，请您这一会儿不要说话。”

　　宋朝文一路走来，也发现了小厮是在表达魏束的不满，她第一次以下犯上，只是希望不要让魏束对她的印象更差。

　　宋缙云讪讪闭嘴，靠在柱子上不再多言。

　　一会儿小厮出来道：“需要宋先生再等半刻钟。”

　　小厮的话是对着宋朝文说的，宋缙云也反应过来，这句“宋先生”叫的是宋朝文不是他。

　　在望君山上，被魏束收入门中的弟子，来人与小厮都会尊称一句先生，宋缙云不知道是顾及宋朝文还是没有力气，他只是微微站直了身体，没有过多的表示。

　　宋引章在刚上来之时有些狼狈，走完山门到主殿的几十步台阶后，已经调整好呼吸，站在宋朝文后一步一言不发很不显眼。

　　殿内隐隐约约传来人交谈的声音。

　　魏束：“你想好了？”

　　“学生与先生对于治国理念不同，若是强行拜于先生门下，也只是累人累己，多谢先生好意。”
　　魏束:“你以为何以治国？”

　　里面没有立即传来声音，宋引章有些好奇里面的男子是谁，会拒绝魏束主动收徒，要知道魏束眼高于顶，她门下七个弟子，没有一个是他主动收下的。

　　清朗的声音传进宋引章的耳里：“学生以为需立政。”

　　魏束：“何以立政。”

　　“政之本，身立则政立。”

　　治国之本在于人，谋士从来都不是为国，党同伐异，权谋倾轧，为的是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