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卿心》肆清酒

5、初见

　　里面没有声音继续传出来，宋引章挺直腰背，小厮小快步通传道：“宋朝文先生进来。”

　　宋朝文听到里面传叫的声音，肃容整理衣衫，宋缙云这一回没有横插一脚，同宋引章等在外面。

　　在宋朝文进去一瞬，宋引章看到一双鞋，一双华鞋，华鞋为宫廷制鞋，只有皇宫与一些公候有爵位的人能穿，平常的有钱人家穿不起，华鞋之上却是一件素服，说不上华丽，与那鞋子万万不相称。

　　宋引章抬眼望去，撞进一双明亮的眼中，同魏束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男子，虽然宋引章听声音猜到，却没想到是为十七八岁的少年，那人生得一双明眸，配上剑眉，虽着素衣，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是以人衬衣。

　　那人视线不经意与她对上，宋引章率先低下头错开视线，很快，男子从她与宋缙云身旁走过，她望向男子背影，回忆上京二公、三候、四伯府上与之能对上年龄的人，思索了半响，直到人走出视线也没能想出是谁。

　　宋缙云打断她道：“文鸢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宋引章道：“没什么。”

　　宋缙云道：“莫不是后悔了？”

　　宋缙云有时候很像一个慈父，至少大多数时间并不偏颇谁，但是有时候又让人觉得他与女儿有深仇大恨，恨不得看她们争的你死我活。

　　宋引章道：“女儿没有后悔，只是在想能不能请父亲将平安留给女儿，女儿想去云梦泽看看。”

　　宋缙云没料到她这个回答，看了她头顶半响道：“平安留给你。”

　　宋引章刚刚想道谢，宋缙云又道：“我也陪你去，你一个人带着平安和翠竹我不放心。”

　　宋引章晃了一下神道：“谢谢父亲。”

　　自古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云梦泽与望君山山同在岳阳，但是云梦泽没有魏束，所以岳阳之外的人大多都只听说过望君山，而没听说过云梦泽。

　　宋引章在魏束门下的时候，六年下过三次山，都是因考校下山，时间不足，出师之后又直奔上京，投入早就选定的三皇子门下，直至死，都没能去岳阳城中百姓口中风景极盛，可观百海的云梦泽。

　　她本来就极爱美景，没有去过云梦泽成为她上一世的一大遗憾，这一次宋朝文提起，她兴之所至，决定洒脱一回去云梦泽看看。

　　拜别了宋朝文，宋引章跟着宋缙云一同下山，身旁的宋缙云越走越慢，比之宋引章更像是观赏风景的人。

　　两人走到山脚下，平安与翠竹在那里等他们，见到她们下来，平安道：“老爷，小的猜测今日我们不能赶回去了，所以在岳阳定了间客栈，现在我们过去吗？”

　　平安是整个宋家最周全的下人之一，不过十七岁，宋缙云走哪里都喜欢将他带着。

　　宋缙云点头，他看了眼宋引章道：“明日我们先不回去。”

　　刚刚宋缙云同她说过要去云梦泽，故而没有吃惊。

　　翠竹靠近宋引章，低声：“小姐，明日我们是去云梦泽吗？”

　　“嗯”，宋引章肯定，接着她又道：“父亲还有平安同我们一起去。”

　　“哦。”

　　平安对宋缙云的决定丝毫不过问，顺从道：“好的，那老爷明日我们的客栈需要续住吗？”

　　几个人回到岳阳城中，天色已暗，大崇不分市，不禁夜市，只设宵禁，在亥时末街上不能有人，宋引章几人回来时，正直夜市初始，故街上猜字谜，逛花灯之人络绎不绝。

　　翠竹惊叹道：“岳阳好热闹呀！”

　　岳阳是除上京外，大崇第二大城，甚至富足之年人口能超过上京，算得上是人杰地灵，是安阳所不能比。

　　宋引章道：“这还不是岳阳最热闹的地方。”

　　“最热闹的地方在哪儿呀？”

　　“西街。”

　　“西街？”

　　岳阳街道呈井字型分布，分为东西南北各二街，她们现如今所处的位置在东街，主要是客栈酒肆，相对应的西街有杂耍、戏台与外邦表演，比之东街更热闹。

　　宋引章道：“对，西街那边有很多有趣的东西，等会儿到了客栈你可以让平安带你去看看。”

　　翠竹掀开帘子将头探出去道：“平安哥哥可以吗？”

　　平安不回答翠竹的话，他在等宋缙云的回答，宋引章也看向马车内的中年男子，道：“父亲，可以让平安带翠竹去看看吗？”

　　宋缙云用手摸她的头，夏日的掌心湿热，宋引章想躲开，想来这是她的父亲，硬生生克制住，让那手掌落在自己的头上。

　　宋引章让宋缙云的手掌停留了两秒，后随着马车抖动，不动声色躲开，道：“谢谢父亲。”

　　宋缙云只当她是没坐稳，将她扶着坐正，颇有几分慈父的模样道：“今日你的妹妹离开，才惊觉对你们忽略颇多，以后我会多抽时间陪陪你。”

　　宋引章知道宋缙云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或许这么说更准确，他大多数时候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只是说过之后忘记也是真心实意，说过之后后悔也是真心实意。

　　她淡淡道：“谢谢父亲。”

　　宋缙云一番慈爱无人配合，落得个不尴不尬，他将手收回去，转过头看着窗外，不言不语。

　　宋引章知道宋缙云有些生气，但是并不想讨好，同样将头转至一旁，掀开帘子看岳阳夜景。

　　次日一早，平安在门口抱剑等待，见到宋引章出来道：“六小姐，老爷去探岳阳城的故友了，今日不能陪六小姐去云梦泽，特差遣我保护小姐。”

　　宋引章点点头，宋缙云想一出是一出的习性宋府人尽皆知，连翠竹都不觉得奇怪。

　　翠竹掀开帘子，宋引章爬上马车，翠竹跟着坐进去，待两人都坐稳后，平安驾着马车往云梦泽方向去。

　　夏日日头毒辣，到了山脚下，翠竹拿着早已经备好的油纸伞罩在她头上，宋引章接过伞自己举着，道：“我想要一个人慢慢爬，你们两人落我五六步远就好。”

　　翠竹不明所以，但是她还是听话的同平安一起，远远的跟在宋引章后面。

　　云梦泽同望君上一般，上山都是台阶，道路两旁古树罩天，两旁偶有平台供人观赏风景，宋引章一手举着油纸伞，一手提着裙摆，拾级而上。

　　平安看着上面人的背影道：“六小姐很独立。”

　　翠竹道：“那是当然，她可是宋府六小姐，在宋府，哪个小姐不独立。”

　　平安道：“我不是哪个意思。”

　　宋引章的独立与宋府其他小姐不一样，平安看出来，但不打算与翠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争辩，他闭口不言，跟在宋引章后面向云梦泽山顶爬。

　　宋引章越往上爬，落入眼中的风景越多，观百海是岳阳人的戏称，但是确实有百湖，为了更清楚看到百海，行至半山腰，她将伞收起来。

　　猝不及防，两个人撞入她的眼睛，其中一人是昨日在望君山拒绝魏束的男子，他今日束发，冠上别着一根玉簪，穿的衣服也较昨日见华丽一些，棕色袍子衣摆用金线秀了暗纹，腰中系着白玉腰带，腰间还挂了一羊脂玉，与他的气质更相衬，负手而立，贵比王侯，望过来的眼眸波澜不惊。

　　他旁边的人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大，身着墨绿衣裳，眉眼浓烈，手拿一折扇，风流倜傥，她虽不认得棕衣男子，但是她认得绿衣男子，是后来的崇州首富，享有纵有黄金万千，不换岳阳季三美名的季灵昀。

　　两人也看到宋引章，季三靠近棕色衣服男子，用折扇挡住嘴窃窃私语道：“我说吧，伞下必定是美人，唔，虽然小了些。”

　　季三的窃窃私语的话传进宋引章的耳朵，她想不听也不行，因为那“窃窃私语”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棕衣男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宋引章想了一下，看回去，脚下也没停下，向两人走近。

　　季三见她走来，刷的一下收起扇子，饶有趣味变成了一点惊讶，似乎是没想到宋引章会直接过来。

　　宋引章没有看他，而是直直走到棕衣男子面前，站定后拱手行礼，道：“昨日私听了先生的治国之论，闻治国当立政，立政当立身，有一不明，何以立身。”

　　棕衣男子墨色的眼睛看着宋引章，隔了半响道：“崇德守信，襟怀似海，足以立身。”

　　宋引章默然，这样的人可以立身，可以治国吗？

　　男子不再看宋引章，绕过她向山下去，少年季三拿着扇子追上去，与男子齐平，语气好奇道：“那是谁呀，你认识？”

　　男子清朗的声音淡淡传入宋引章的耳朵：“不认识。”

　　宋引章站在那里，望着两人的背影，她决定不要卷入夺嫡之争，就不应该有此唐突的一问，只是她没克制住想要听一下治国理念与她截然相反之人的设想，看看治国是否真的能只靠忠臣良将。

　　见到人走后，翠竹与平安快步走上来，看着走远的两人问道：“小姐怎么了？”

　　宋引章道：“没什么，继续上去吧。”

　　翠竹看到宋引章的神色不对，还想再追问，被平安拉住，他摇头，既然宋引章不说，那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