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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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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餐厅出来时,天已经飘起了牛毛细雨。
夜晚,湿漉漉的路面反射街灯的辉光,那些过斑马线的行人被车灯照得通身明亮,连发丝上粘着的细细密密的雨珠都像是碎玉金粉。
六十秒的红灯后,车流中一辆锃亮的路虎揽胜从直行车道偏到左转车道,然后行线流畅地掉了个头。
客厅电视机的音量不小,所以房间里的手机铃响时,杨毓起初并没听见。
当第二次的铃声传出来,杨母才朝向正在厨房打扫卫生的人影说:“毓儿,去看看是不是你的手机响了?”
“哦。”
她放下扫把,走进房间,刚要拿起手机拔掉充电线的动作在视线凝聚到屏幕上的来电人显示之后生生顿住。
不过也仅仅只是两三秒的停顿,杨毓的手指滑向接听键。
“喂。”
“我有话想当面和你说。”
她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电话里说,不可以吗?”
话一说出口,杨毓就后悔了。
她不该泄露自己妄图逃避两人见面的心理。
“我在小区楼下等你。”男人嗓音清醇,紧接着话筒里出现车门关闭的声响,“到十二点,我就走。”
明知道他要对她说什么,而对方这般说一不二的坚持…
杨毓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我现在下来。”说完,随意披了件外套就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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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宇单元门外,那道与夜色融合的背影显得颀长挺拔,杨毓站在电梯出口,隔着透明的单元门望了几秒。
一起搭乘电梯下来的居民滴了下门禁卡,站在外面的男人便闻声转过来。
仿若有感应似的,华俞柑的视线径直略过旁人落到她身上。
门开后,他进来,风也一同进来,然后风把他身上的清冽的皂角香与消毒水味勾卷到她的呼吸间。
直至男人站定到她面前,她所熟悉的他的气息已然将她裹挟。
不知是这倒春寒的夜雨天冷意渗人,还是他沾染水露的清寒离得太近,杨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时,一双指骨清晰,修长洁净的手伸过来。
她低下眼眸,看见自己的外套拉链底端被扣上,链齿正一节一节向上咬合。
由于他们之间的亲近屈指可数,所以杨毓能轻易回想起有一次,他也是这般温淡地帮她把悬臂带下的衣领翻折平整,然后与她告别。
一场含蓄而真正意义上的告别。
当时她还亲手给了他一颗枇杷,除了寓意健康平安之外,外祖母说过,枇杷是金丸,有相思和美之说。
那是不善言辞的她无声的挽留。
小酒馆那晚亦如是。
杨毓遽然后退半步,链条拉片从华俞柑手中倏地脱离。
周遭一片谧静,他深黑色风衣下摆微动,目光往上移,停在她清澄的脸庞上,“还在生气?”
男人的嗓音带着软和,杨毓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抬眸,只见他又靠近了些。
“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要朝你发火,也不是故意对你说那些不好的话。”
当时只是一点点烦躁,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大的怒气。
离开苍蝇馆子后,他以为这些怒意至少会持续一些时日,可到后面,单凭那一条挂在诊室里的围巾,或是得知那天她来医院找过自己,所有令他烦躁不适的情绪就莫名地渐渐消殆。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她问。
“你是不是以为,我来是为了和你说分手?”华俞柑望进她藏着困惑的黑润眼瞳里,“你知道原先我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对不对?”
杨毓缄默。
“确实,原本是打算那么说。”
眼前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说话,不疾不徐地打破她的防线,喉咙似乎有了轻微的堵塞感,杨毓轻吸一口气,话音里带了点颤,“那现在呢?”
“现在的话…”华俞柑停顿片刻,然后淡淡笑了,“虽然是不好的习惯,但是为了平等起见,我可能要学你一样,失信一回。”
他微微俯低身牵她,将细软葱白的手裹进掌心,黑眸里隐着细碎的亮光,说:“我和俞乐虽是兄妹,但性格完全不同。她喜欢你,可能是见过一面就确定下来的事;而我喜欢你,是经过深思熟虑、是把我每一次因你而产生的感觉当作数据、把时间当作推算工具而得出的结论,虽然慢,但是不会错。”
心脏刹那间收缩,泛起强烈的酸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秒冰冷地沸腾。
杨毓怕猫,是因为小时候被猫咬过。
她记得很深,当时是如视珍宝地喂它,却被尖利地反咬一口。
第二天,那只猫试图将脑袋蹭过来表示亲昵,杨毓当即退避三舍,离它远远的,然后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它被送走。
她无欲无争、不奢望也不强求,本质上,她或许是个怯弱、知难而退的人。
猫伤害过自己,所以远离。
人的本能就是这样,对于他,杨毓也产生了避而不见的念头。
可是眼下,尽管她抽出手,眼尾还是洇出了殷红,他这么认真温柔的神情,让她恍惚以为自己一开始迈出的那一步是踏踏实实走进了这个人的世界。
然而…
杨毓没看他,却将手背到了身后。
仅这一个动作,他立马微微拢起了眉,“我很少道歉,也从来没哄过人,或者你来告诉我,我该…”男人欲再度走近,而脚步还未动,杨毓已接连后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话瞬间戛然而止。
“对不起。”她声线有些抖。
仅仅是简单的三个字,她一说出口,华俞柑感觉心里陡然有一个地方空了,陌生而不适的落空感让他语气不自觉压低,“什么意思?”
“难道你要否认你也...”
如果那类字眼从他口中说出来,并且是用来反问和质疑她的真心,那无异于残忍的揭露和讽刺。
所以,不如她自己来说。
“我是喜欢你。”
杨毓阻断他的话,抬起头,眼泪早已不受控制,珠子一样,乍然间夺眶而出,转眼间在清丽的脸颊上蜿蜒出银亮的痕迹。
见状,华俞柑薄唇紧抿,眸色霎时暗下来,紧接着,他看着她立刻用手擦抹掉泪痕,语气决然却带着哽咽地说:“但不想继续喜欢你了。”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没有非要得到什么的偏执心,我是个自洽的人,不会为难自己,也不想为难自己,想做的、不想做的;该是我的、不该是我的,我能拎清。”
“和我在一起,你很为难?”他语气紧绷。
“嗯。”杨毓湿黑的眼睫敛落,语调稍稍找回了一些平稳,“因为我找不到充分的理由说服那个被你忽视的而对我来说却珍贵的我自己,可以不计较这段时间以来付出的感情和所有好的、坏的情绪。”
说她矫情也好,执拗也罢。
她确确实实无法抚平心里的那些不平衡。
“我承认,一开始我对你并没有付诸多少感情因素,让你在整个过程中缺失了该得到的回应。但是,不是所有的开始都是双向的不是吗?我只是晚了一步,你就要掉头走,如果想得长远一些,现在也只不过是我们漫长余途里的刚开始,而你现在就要放弃?”
向来沉默寡言、沉着冷静的人,也会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表露出这么不安的神色。
而这轻易就被扰乱的心绪恰恰又是有力的佐证,证明他对她的感情。
铁证如山,他不想否认。
然而现在,华俞柑人生中第一次害怕,害怕姝静所说的一语成谶。
——“感情是藏不来的,藏久了对方就不想要了。”
预言的出现,总是为了被应验。
“我们分手吧。”
四周空荡荡的回音,斜风细雨吹落在树叶子上发出轻轻的嗒嗒声,像是好意缓解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杨毓垂着眼眸,嘴唇微动,“换我来说这句话。”
每一寸空气都在这一瞬间凝结成了冰,风声雨声都静止。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拢紧,漆黑的眉目像外面的雨夜,极力掩饰了一切即将破涌的情绪。
半晌后,“决定了?”他的嗓音染着风摧雨倾后的灰沉。
“嗯。”
“不后悔?”
杨毓喉咙堵涩到连吞咽都困难,“不后悔。”
万籁俱寂。
良久后,华俞柑才开口:“推迟一个月。”
“为什么?”
“我说了,公平起见。”他眼底如墨,口吻不容辩驳,“上回我答应了你提的一个月,这次你就要和我计较这点时间?”
她语塞,过了片刻,默默摇了下头。
两人之间再没有话可说,华俞柑凝眸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落下句“先这样”,便跨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