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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伞 ...

  •   小青没有夸大其实,城南家苑的房子除了楼层高点其他确实不错。空间大,采光好,合租户数少且质量佳——从房子里的卫生环境就不难看出室友都是爱干净整洁的,离酒馆又近,简直堪称完美。

      所以梁意没有多犹豫,当天就签好了合同。小青着急着跟男友合租你侬我侬,收拾东西搬家的速度也快,晚上上班的时候就通知她已经清理完毕可以拎包入住了。

      翌日梁意跟绘画老师请了假,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和背包赶往崭新的住处。

      白天有地铁通勤倒是很快,她站在小区门口,仰望着“城南家苑”那四个大字,以及后面那一幢幢的高楼。

      这是个老小区,建筑都很旧了,灰白色的墙皮搁着胡乱缠绕的电线,叫不出来名字的鸟儿蛰伏其间,吱呀一声又飞走。
      一楼大部分都是商铺,卖水果卖早点卖各种生活用品的超市琳琅满目——住在这儿应该相当便利。

      这会儿十点半,逢了周末,很多人套着居家的睡衣和毛拖坐在早点铺门口摆的小马扎上,就油条喝豆浆亦或者嗦粉吃面,白白腾腾的烟火热气几乎渲染了半边天。

      她提起行李往里走。
      找到17幢,滴的一声用门禁卡刷开了门,却不料和出来的人当即碰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同时出声,梁意觉得这嗓音分外熟悉,一抬头,率先看到了那粒眉钉。

      她戴着个黑色口罩,应该是没有化妆,一双眼眸显得清淡不少,黑眼圈也格外明显。

      梁意在她眼底捕捉到隐约的惊喜和讶异。她拉下口罩,“你也住这?”
      梁意点了点头。
      林仰又扫了眼她两手拎着的行李,“我帮你,几楼?”
      “不…”梁意眼睁睁看着她夺过自己的行李箱,只能将用字咽回了肚子里,改口说:“八楼。”
      林仰挑了下眉:“挺好,健身。”
      梁意苦笑。

      她套着身简单宽松的卫衣休闲裤,一步步上楼梯时,梁意看见她衣摆和裤管大部分是空的,偶尔露出的脚踝纤细而苍白——她真挺瘦的。
      “这破小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加装电梯…”到六楼,她有些气喘不匀地嘀咕道。
      梁意忙不迭伸手:“累了就我来吧。”
      林仰摇摇头,又看了眼她,见她一幅气都不带喘的平静模样,不禁有些失笑:“你体力倒是好——对了,我住3楼,301。”

      301,梁意心里好像又多了一个隐秘的角落。

      到八楼推门进去,林仰扫了一圈:“合租的?”

      “嗯。”室友已经上班去了,暂且打不着照面。梁意从她手里接过行李拖到自己房间,准备收拾布置一下。

      拉开窗帘,大片迷蒙的白光倾泻而进,天际云层繁复,或远或近的琼楼玉宇尽收眼底,就像幅轻柔的山河画卷,令人心旷神怡。

      梁意深深吸了口气,余光瞥见她依旧倚在门边。这倒是提醒了她方才人家帮她把行李拎上来,她一句谢谢都还没说。

      梁意回眸看她:“你要休息一下吗?”
      林仰拖腔带调地嗯了一声,自作主张地在沙发上落座,翘起二郎腿开始玩手机。

      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梁意笑了笑,开始摆置自己的物品。

      被褥床垫这些东西她昨天就买好了,铺上去就能睡,相当省心。小青给她留了块毛绒绒的地毯和几个沙发枕——小青这人可能是有强迫症,说是地毯枕头和男友的居家不配套,所以就没带走——成色都挺新的,她自然乐意接受。

      拆了枕布和地毯一块扔洗衣机里清洗,又接了盆水擦拭橱窗。她干她的活,她玩她的手机,俩人都没有说话,氛围十分静谧。但她感觉到林仰的目光时不时扫向她。
      每当去追寻,那目光又落回了手机屏幕上。

      “要帮忙吗?”林仰终于问。
      “不用,你坐着就好。”

      林仰点点头,见她出来进去的,自己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委实有点碍事,便干脆移驾去了床畔,好腾出空间让她进行改头换面的大扫除。

      其实房间不脏,但也许女生都是这样,只有自己亲自动手清理一遍才会感到安心。

      卫生终于做完,梁意想起昨天洗的衣服没晒干,还打包放在行李箱的口袋里。她拿了个衣架准备挂出去。
      晾到一半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勾着内衣裤边缘的手指顿住,循着那目光瞟了眼林仰。林仰正好低下头去,似乎也有些尴尬。

      梁意耳尖泛了点红,忙不迭将图案幼稚又花里胡哨的内衣裤给晾到了窗外。

      挺奇怪的,明明都是女生,这压根没什么,但她就是有种微妙的窘迫。然而更令她窘迫的还在后面——当她把洗干净的地毯和枕套全都晾好,一回头就发现她正拿着那册速写本翻看。

      梁意火急火燎地抢过。

      手中忽然腾空,抬眸见她满脸通红,紧紧抱着速写本一幅好像视死如归的架势,林仰愣了下,说:“不好意思,我不该随便翻你的…”

      “没关系。”幸好还没翻到那一页,梁意稍稍镇定下来了,“你渴吗?我去给你拿瓶水。”

      林仰还没来得及应声呢,她就火烧屁股似的走出去了。
      林仰:“……”

      梁意觉得自己此刻的脸一定很红,进卫生间一照镜子,果不其然。

      她拧开水龙头潦草洗了把脸,等了将近5分钟,那一片晚霞似的绯红逐渐退却后才转去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汽水,一瓶香柠味,一瓶橘子味——这也是小青留下的。
      易拉罐上挂着细密的水珠,有点冰,她拿着敷了下脸,好像火烧似的烫人温度终于恢复平静。

      “你要喝什么味的?”
      “都可以。”林仰随手接过一瓶香柠。
      见她就要拉开起子,梁意忍不住提醒说:“太凉了,放一会再喝吧。”
      “我就喜欢喝冰的。”
      “…好吧。”

      清爽的气泡顺着喉管路过五脏肺腑,激起一片冷飕飕的凉意,林仰抿了抿嘴,看着她问:“你是学画画的?”

      态度随意而漫不经心,倒显得杵着的梁意有些拘谨——明明她是主,对方才是客。

      梁意在沙发上坐下来:“瞎画着玩的。”
      “那你一定很有天分。”林仰笑说:“瞎画还能画这么好。”
      “或许吧,有没有天分也不是我说了算。”
      “那谁说了算?那些所谓的高手?大师级别的人物?”

      梁意笑而不语。

      从小到大,夸她有天分的人只一个,其余的则都是骂她“不务正业”,而且这个“正业”还不是代指读书学习,而是打工赚钱养家。

      在他们眼里,教育是浪费时间,学历是一张废纸,文化人不过一届臭穷酸的书生,再如何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最后还是得沦落到给暴发户打工的下场。

      即便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也只是虚有其表的花瓶,远远劣质于开电子厂的小老板,满腹经纶的文绉绉的学者显然比脑满肠肥的草包还要可怕,还要没用。

      归根结底,他们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能力、成功与否,只是看他口袋里的钱有多少,能不能买得起轿车,盖不盖得起新房。其他的,他们一概忽略不计。

      而如今,她不惜以永别为代价逃离了那个唯钱至上的穷乡僻壤,试图追寻一个更强大更真实的自我,但当她真的身处此间陌生又繁华的异地,她又感到有些无所依似的茫茫然了。
      好像世界是一场眼花缭乱的斗兽场,而她手无寸铁,就连当初夸赞她有天分、指引她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的人,都找不着了。

      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天分,能够在将来闯出一片天,还是只是将就着得过且过。那些曾经无比坚定的东西似乎开始动摇,逐渐变得渺茫。

      梁意走了一会神,就听见她说:“不要怀疑自己,你很有天分,大概只是需要多一些勇气和坚持。”

      梁意笑了。
      好听的话即便再虚伪也能给予一定的安慰。
      林仰也笑,她站起身问:“所以,去吃早餐吗?”
      没有多犹豫,梁意点头应允。

      *

      江州的天真是跟闹着玩一样的说变就变,明明上一秒还晴朗无云,出门时就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丝。
      都没带伞,再爬八楼是不可能的,就近原则——林仰回家拎了把伞出来。

      伞面是透明的,撑起一片粼粼的穹庐,抬眼就能望见合欢一簇一簇的树影,镶嵌着朦胧似雾霭的天色。雨水落下来,淌过波纹一样的涟漪,点点滴滴,像春盛时节的露珠。

      林仰撑着伞,伞面微微朝她的方向倾斜。

      她们一同穿过老旧的弄堂,踩着深秋铺满路面的落叶,踩着浅浅的、宛若明镜的小水洼,踩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伞好像将她们与世隔绝了,一抹轻飘飘的发梢吹拂而过,梁意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清朗的木质香。

      形容不出的感觉,很好闻,令梁意联想起了钢琴上轻盈跳跃的音符。

      余光顺着眼尾瞥过去,她耳朵是毛绒绒的白色,干净地像新月,颌骨线条…
      察觉到她视线看过来,梁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小心。”
      一辆小毛驴疾驰而过,险些碰到她胳膊,幸而林仰眼疾手快,搂着她腰往旁边躲开了。
      距离倏然拉近,几乎是靠在了她怀里,梁意怔了一下,低下头轻声道:“谢谢。”
      林仰松开手,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怎么走路也不看路。”
      梁意:“……”
      梁意藏在发丝里的耳尖微微发烫。

      朦胧的雨水模糊了视线,天地几近融为一体,伞沿下的露珠滴落进水洼里,绽开出一朵朵透明的小花。

      木质香依旧萦绕鼻间,伞面也依旧朝她倾斜,她突然很希望这段路没有尽头,最好永远也走不完,这样她就能够和林仰一直肩并肩地走下去,到霜雪满身,到暮去朝来,到垂垂老矣。

      但林仰会这样想吗?不知道,她真心希望她也这么想。
      不过就算不,她肯定也不会介意。

      *

      吃过早餐,彼此加了微信,林仰的微信名就是她自己名字的拼音缩写——LY,头像是一个匿名用户的灰白轮廓,没有设置背景墙,状态也没有更新,社交圈就跟她的人一样神秘,令人总忍不住想要挖掘出点什么来。

      晚上她缩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只好打开手机浏览各大app借此消磨慢慢长夜,但潦草浏览了一遍深感索然无味,偏生困意不起,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又落到了那个匿名用户的神秘朋友圈里。

      梁意觉得自己百分百是魔障了。

      她长叹一声,准备关掉手机强迫自己入睡——明早还得去上课呢,睡眠不足的话,没精神可不行。

      可当她指尖点了返回键,退出到聊天界面时,LY那两个字母却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梁意险些惊跳起来。
      她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五个字。

      然而,那五个字一直长短不一地变动,却始终没蹦出什么标点符号,到了最后,又恢复成了静止的LY。

      梁意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对话框的出现。
      有些失望,还有一瞬间的冲动,想主动发点什么,可即将触到打字键盘的指尖又顿住。

      要发什么?什么样的开场白才最体面最合适呢?你好?晚上好?还是睡了没?万一她不回复呢?
      那就太尴尬了。
      而且,这深更半夜的…未免太奇怪。

      算了,她心想,还是睡觉吧。
      锁屏,关灯,盖被子,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里神游。
      梁意本以为自己会被那个“正在输入中”扰地压根无法入眠,可事实上她不过一会儿就睡着了,且睡得十分香甜,像带着暗香浮动的梦。

      消息第二天早上她才看到,发送时间凌晨三点半,具体内容只有一个简洁又莫名其妙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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