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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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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的宿舍是个比狗窝还蹩脚的地方,放着张高低铺,门都无法推到底,进进出出只能侧着身体。
丽丽不是个坏女人,最起码表面看上去不是,最起码懂得合住的基本礼仪。
但尽管她蹑手蹑脚竭力将动静调到最小,木门吱嘎一声推开时,还是吵醒了睡眠极浅的祝星。
祝星容易受惊。她弹簧一般坐直身,两眼一睁就扫见了蓬头乱发的“夜归人”丽丽。
丽丽咧起口红擦掉大半的嘴角,讪笑道:“不好意思,吵醒你啦。”
祝星:“……”
“今天回来地算早,才五点,我先补个觉,到点了你记得叫我哦。”
祝星:“……”
祝星在上铺默默观望着她卸妆脱衣服,心里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她踟蹰片刻问:“丽姐,上次托你帮忙问的事…有进展了么?”
丽丽厮混了一夜脑筋还不大清醒,魔障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哦…帮你办身份证的事啊…”
“你瞧我,又给忘了。”她脸上流出几丝歉意,扯起一堆眼角的波纹哂笑说:“真的不好意思…给玩糊涂了,你别急,我这就跟明哥打声招呼。放心,明哥神通广大,身份证都是小菜一碟的啦。”
祝星没接腔,她想了想又提醒道:“不过你得先准备好这个。”
她比了个数钞票的手势。
祝星点了点头。
钱确实是最关键的。但她初来乍到,身无分文,能找上这份工作还是她死乞白赖求得的。
游乐园老板吃准了她需要工作养活自己,给她定的薪水不到丽丽的一半,简直少得可怜。
就算她不吃不喝不消费,就算明哥高抬贵手不趁机宰她,可这么一分一分攒钱,得攒到什么时候才能凑够办、证的钱。
祝星有些惆怅。
丽丽已经美滋滋地戴上眼罩蒙头大睡了,她颓坐在上铺,余光忽而瞥见丽丽随手丢在桌上的皮夹,以及旁边一堆乱七八糟的金银首饰。
她蜷了下手指。
不行,这太蠢了。
同住屋檐下,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她。
傻子才会这么做。
可这女人本身就是大大咧咧时常丢三落四的马虎性子,同住几天,她听到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哎,我XX放哪儿啦?”
或许谨慎一点压根就不会被发觉。
是个两难的境地。她深深地看了那皮夹一眼。
*
游乐园每天上午9点准时开门。
正值夏暑,来岛上玩的游客很多,大部分都是带小孩的,在隔壁吃完当地特色的早面,又或者海水浪够了,便会花上几百块转一圈游乐园,权当消遣。
游乐园面积不算大,设施简易而不简陋,花花绿绿的颜色在晨早的灿烂阳光下,有些幼稚的梦幻。
回笼觉肯定是睡不成了,祝星便推了清洁车开始做卫生和检查设施,反正闲也是闲着。
有颗玻璃弹珠卡在了滑滑梯的缝隙里,好不容易抠出来,西瓜瓣状的透明表面蒙了一层灰。
她轻吹了口气,转手丢进垃圾桶,正待推车拐向蹦蹦床,脚步却突然顿住。
是谁说他们睡一晚明早自己就会走了的。
完全就是在放屁。
不对,也不是他们,而是只一个单单的他。
少年仰躺在梯形积木的第二层台阶上,光斜照着落了他一片晦暗的影,倒是给他遮了荫乘了凉。
他蜷着一条腿,衬衫盖了脸,露出一小段冷白的下巴,手肘压在眼睛的位置上,死地一动不动。
祝星:“……”
祝星看了眼表,八点二十,快到开园时间了。
“喂。”她算是客气地叫了一声。
压根没反应。
无奈,她直起扫把,推了下他脚踝。
蜷着的那条腿逐渐曲起,筋骨分明的手抹开了衬衫一角,露出半边惺忪眯着的眼尾,微微下垂朝她瞥过来。
睡意浓厚地不是一星半点儿。
祝星说:“起来,马上开园了,你得走了。”
似乎都懒得睁开眼,也懒得听她放屁,他抓着衬衫一抹,再度跟棺材合盖似的把给自己盖上了。
一幅爱谁谁的天王老子态度。
祝星:“……”
祝星视线环顾一圈,已经陆陆续续地有游客聚集在门口观望项目玩法了。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她深吸口气,弯腰去够水盆。
但当转过去时,人却施施然地坐起身来了。
他曲着腿,手肘搭在膝盖上颔首去点烟。
白雾散出来,他隔着烟海看向她,视线一垂,又看向她两手端着的盆——满满的一盆水。
像是看到个冷笑话,他低低地哼笑了一声。
祝星:“……”
他招招手:“来,泼,往这儿泼。”
过了变声期,少年声线低而沉稳,隐约透着一股子散漫。
祝星攥着盆的指骨紧了紧,险些真要泼过去了。
他深吸了口烟,剩大半还没燃烧完就被丢弃在地。又双脚一跃,从积木上跳下来,晃到她跟前站定,扯起嘴角讥笑道:“不敢?”
祝星抿了下唇。
相比起昨晚或遥远或随意的一瞥,距离近了确实能够看清许多。
比如他眉目五官虽是俊朗,但因着眼圈周围一片晕染开的乌青,多少缺点精神气儿,显得颓迷。
又因为一双桃花眼总是懒叽叽地垂着,配上眼睑处的那颗痣,俊朗生生被薄情寡性的味道去掉了将半。
垂归垂,却丝毫不减他眼里的攻击性。仿佛是闲暇之余琢磨该如何朝羔羊下手的猎狮,都快要看穿人皮肉,叫她实在不舒服。
她倔也是倔的,自觉不甘败阵,便就这么沉默又直挺挺地瞪着他。
他笑了下,伸手夺过盆,满满一盆水就这么浇头而下,也不在乎那水是否干净肮脏。
祝星皱了皱眉。
凉水从头到脚,他浑身湿透,却显得有几分惬意。
他抹了把脸,用轻巧的笑音说:“挺凉快的。”
祝星:“……”
怪人。
*
酒醒之后,丽丽的传达效率总算高了一回。
晌午她正坐在迎宾台整理票根,一戳枯燥的黄毛就晃荡了过来。
“听说你要办身份证是吧。”
“嗯。你能办么?”
“害。”黄毛鸡爪子一挥,十分不屑地说道:“只要钱到位,什么事儿我不能办?”
“多少钱?”
“不多,三万。”
“三万?”祝星绑橡皮圈的手指一顿,抬眸看向他。
对于囊中羞涩的她来说,这无疑是笔天文数字。
黄毛却道:“三万还嫌多啊?你知道办一张身份证多麻烦嘛,新名字新地址新年龄…一个新身份,老子上上下下得打点多少人?你以为就跟拉大便一样把裤子脱了就得了?我可告诉你吧,这报价还是看在丽丽的面子上,给你打过折的,别不识抬举。”
祝星被这么一番话给训地有些抬不起头来。
她料到他会狮子大开口,但这个数字到底超出设想。又不能不办,毕竟身份证是目前最重要的。
归根结底,就算他要十万八万,她也束手无策,除非她有另外的渠道。
祝星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给我几天时间,我想想办法。”
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黄毛两只眼睛立时就放光了,冲她贼眯眯地说道:“别说哥不帮你,哥给你指条明路,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得看你自个儿的了。”
祝星:“?”
黄毛上下打量了她一轮,压低嗓音说:“看你样子才十六七吧,应该还是个雏、儿。我这有好些大老板,就好这口,陪他们一晚上的钱够你在这个破地方逍遥快活半辈子了。怎么样?你干不干?”
祝星失语片刻,心道:还真是个拉、皮条的。
对这人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拒绝,否则就成他嘴里的“不识抬举”了,因此到最后,她模棱两可地敷衍一番,以“考虑考虑”为由,将人给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