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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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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铭远默默地出去了,这几年,他越发听不得有人提起衡阳旧事,是不是人老了就容易心里酸楚?
门外寒气侵人肌骨,风声呼啸间云片飞移,月晕幢幢,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明天是出殡的日子,他皱皱眉,想去找母亲商量一下明天的事仪。
忽然“喵!”地一声猫叫,他下意识转过身,但见夜色里,墙角一丛灰黑的斑竹上方,似有一个黑影迅速跳了出去,那黑影很大,映在竹影斑驳的墙上,却明明不是猫,倒像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人。
林铭远警觉起来,那黑影逃窜的方向正好是母亲住的院子。他心里一紧张,想也不想地奔过去。
“母亲!”他推开卧房的门,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没有人。
“母亲!”他有些慌乱,四下看去。
“铭远!”苍老的妇人声音传过来,老太太从斜对面的厢房里走出来,旁边还站着一个灰白胡子的人,正是白日里被众人请来主持公道的那位族长。
林铭远吁了口气,方定下心来迈步过去。
族长此时笑眯眯地,与白日里比已然变了个人,显得很是慈祥。
“铭远呐,我与你母亲商量过了,明日一早,我就召集族中众人去祠堂,给你的妻子卢氏、还有两个孩子入族谱,如此一来,你父亲明日送殡,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送行了。”
“多谢族长!”林铭远朝族长深深行了一礼。
能入族谱,是妻子生前所愿。他们本都是生性淡泊之人,本不在乎这些世俗,可就算不惧世人飞短流长,如何能不为幼子着想?当年妻子卢氏身体日渐垮下去,渐渐心生执念,如今,她的遗愿终于要实现了,林铭远却只觉无比悲凉。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入得了族谱,对这位族长,心里也着实感激,毕竟他也不曾真的为难他。
若他真的想为难自己,大可一句话表示不同意,他也毫无办法。毕竟他是一族之长,这种事实不宜以官职施压,未必管用不说,还会招来众怒,何况他现今已是去职之身,于平民没有区别。
林母流着泪摸着林铭远的脸道:“儿啊,这么多年,娘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你爹要是还在,知道这个消息,看到你们,该有多开心!”
林铭远心里一酸,伸出手扶着母亲,腔调里带着哽咽,“儿不孝,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跟娘分开。”
一个丫鬟走过来,低声劝道:“老太太,您该休息了,明儿还要忙活一天,再不休息,恐怕吃不消。”
林铭远忙道:“母亲先去休息,儿子这就去灵堂守夜了。”
林母点点头,进去了。
林铭远转身之际,忽又想起一事,连忙唤住:“母亲院中共几个奴仆?”
“哦……府里的奴仆,早几年被你父亲打发了,如今只留下几个粗使的使唤。统共只有四个,两个小厮,两个丫鬟。”
林母看了一眼儿子,犹豫着道:“你二伯母住的院子和我这个院子分别配一个丫鬟一个小厮。你三伯没有,只偶尔叫个人过去使唤。”
“嗯,”林铭远思索着,又朝院里四处看了。
听得母亲又说道:“丫鬟在后院厢房里住着,小厮们都住在外边门楼里,内院到了晚上,他们是不进来的。”
林铭远心里一惊,脸上微微变色。
林母见状,问道:“怎么了?”
他终究怕母亲担心,没再多言,只缓缓摇了摇头。
他其实还想再问问父亲去世前的事情,他不是没怀疑过父亲的突然病故另有隐情,就连灼儿和臻儿都想到了这一点,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这几年,他虽人没有回来过,但与老家的联系不断,只不过没有走明面上而已。
据老家往来的人说,父亲身体一向健朗,一般的粗活都不用下人插手,又喜欢养花种草,一院子的花草都是他亲手侍弄。怎么会突然就病故了呢?
可白天人多眼杂,时间仓促,根本没有时间相处,此刻又不敢扰母亲休息,只得作罢,等丧事过后,再细细查问。
如此想着,便将母亲扶到屋里休息了,自己则疑虑重重地往灵堂的方向去了。
“铭远,”林母从身后叫住他,欲言又止,“你二伯母今日来找过我了……她求我,能不能让你别赶他们走。哎!”
她叹息一声,语气里难掩沧桑,“他们这一家子,住在这儿一晃也这么多年了,早已经习惯了,也不能说搬出去,就搬出去。这些年,你不在,有他们陪着,倒也不那么清冷……她虽有错,到底也没使什么坏心,毕竟也服侍了我这么多年……”
林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既然儿媳和孙子孙女明日便可入族谱,不如,就原谅她这回吧!毕竟,我也活不过几年了,人老了,说闭眼就闭眼,还能有几天活着的时候?身边多些人陪着,也热闹不是?”
林铭远听母亲话里竟有央求的意思,看她为难的神色,知她心善不忍,也不好拒绝,只道:“等办完了父亲的丧事,再行考虑吧。”
林铭远到的时候,林怀臻已经回到灵堂里站着了,此时,就他一人默默地低着头站在那里,显得十分凄清。
他看了看四周,问道;“他们回去了?”
林怀臻回道:“他们在这儿也是睡觉,我看他们实在倦的厉害,就让他们走了。父亲,你也回去休息吧,有我守着就行。”
“哦,景弟也回去了。”林怀臻想起来,连忙向父亲禀道。
林铭远望着儿子略显稚嫩又憨厚的面容,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他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只知道四处游玩,哪里会体谅父母如何?想到此,他双膝一软,又跪倒在父亲灵前。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减轻心里的负罪感。
孟景走在半道上,想起这趟来林府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向林铭远打听师傅的事,眼下却下无功而返。他又拍了拍脑门,对自己有些无语。
怎么就晕了头了呢?折腾了大半天,费了半天劲,把正事倒忘光了。不知道师傅若是知晓,他如此不把他放在心上,会不会一气之下,将他这个徒弟活活饿死。
他皱着眉摸了摸腰间的锦袋,又掏出那支玉钗来,借着微弱月光,拿在手里端详。玉色不错,通体透明润泽,如雪魄冰姿一般,只在钗头位置镂金空雕着一只小小的凤凰,很是精致。
怪老头倒挺有眼光,他不禁在心里赞道。
翌日一早,林家祠堂。
林怀臻和林灼跟在父亲与祖母身后,经过堂前写有“林家祠堂”的匾额,终于进入了祠堂。
族长站在上首位置,周围已经围了一圈林姓族人。他们进来时,里面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在此高声喧哗撒野。
四面都是高高的围墙,人走在里面显得很渺小。祠堂在族人的心目中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朝堂律法,在这里可以接纳一个新人成为族人,可以宣判一个人是否有罪,可以摘除一个人的姓氏,可以将一个人踢除族谱,死后都入不了祖坟,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甚至可以当场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族长开始主持入族谱仪式,林铭远怀里抱着妻子卢氏的牌位,领着子女,在族人的注视下,每人手里捻了三柱香,点上,依长幼次序,恭敬奉上。向着终年不灭的烛台方向三行跪拜之礼,礼成。
牌位被端端正正立于祠堂之上,兄妹俩的名字也被写入族谱,从此正式被承认成为林家后人。
林灼站起来,抬头望向上面黑压压的一片,有些头晕目眩,母亲卢氏的牌位此时就摆在这中间。
母亲终于得偿所愿,生未为林家人,死为林家鬼。心中一时凄然,她终于被承认了,这是她到死都执着遗憾的事情。
这个善良的女人一生都在祈求未曾谋面,害她早产甚至早亡的公公,能接纳她为林家儿媳。此刻,她终于如愿了。可是,她又在哪里呢?
眼睛有些模糊,心里一片茫然,她望向父亲。父亲脸上却出奇的平静,眼神里空空洞洞的。
林大老爷是下午下葬的,正如林铭远所料,天果然还是下起了雨。冬天的雨水,夹杂着冰棱,潮温森冷,戳在人脸上,糊在人身上,几乎睁不开眼睛,四下里苍苍茫茫的。
林灼扶着祖母、与父兄在前扶柩,送丧的队伍很长,起初还闻得阵阵哀哀恸哭。
雨下得越来越大,路却好似越走越长,还未到墓地,送葬的人群被雨淋的都有些狼狈,风声里渐渐飘来几句抱怨,甚至还有嬉笑怒骂的。
“这选的什么黄道吉日?”
“找的阴阳先生是冒牌的吧,会不会算日子?”
“再淋下去,我他妈也要冻死了!”
“正好挖坑一起埋了……”
“哈……”
“……”
突然,后面的队伍里,人群一阵骚动,“快来人帮忙,有人晕倒了!”
队伍停了下来。
“怀臻,去后面看看怎么回事?”林铭远扶着灵柩,向儿子道。
民间有说法,送丧途中,灵柩落地是为不吉,这里必须得有人主持大局。
林灼用衣袖抹了把脸,拦住了哥哥,在风雨里尽量大声道:“父亲,哥,你们在这儿别动,看好祖母,我去后面看看。”
“你小心点!”林怀臻在她身后不放心地大喊。
晕倒的是林仙,几人正围着她,有的搭着宽大的衣袖正为她遮雨,林辰业扶起女儿,将她靠在自己肩上,焦急地唤着:“仙儿,醒醒!仙儿!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