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34、第三十四章 凤笙箫鸣别枝鹊

　　“一个不留！你们是不是都高兴的太早了。”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冰冷的剑就横在李馨的脖子上。赵鸣谦挟持着李馨冲后面喊道：“公主，你也该现身了吧！”
　　李元徵转过身，只见凌汐从后面闪身出来，她虽不施粉黛然天姿绝色丝毫未被遮敛，只是眸中失却了往常的平静，迷惘且略带忧郁，孤零零立于一侧，显得孑然孤清。
　　方才李元徵进来的种种行为凌汐都尽收眼底，他对楚嫣是如此深情，而她如无物，便更加自惭形秽，躲避于角落不敢也不愿出来，脑中昏茫茫如塞，痴痴傻傻地听屋内各人言语。
　　李元徵颇觉震惊，说道：“凌汐，想必你就是南奕公主吧？”
　　“太子果然聪明！不错，我就是南奕公主。”凌汐猛的下巴一扬，昂首对视李元徵，眸子如月夜冷星犀利刺人，与生俱来的高贵重新回复到她的身上，道：“太子殿下，你没想到吧！”
　　李元徵微皱起眉头，不久前山洞里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久久不能挥去。凌汐却已“哈哈”大笑，指向李元徵道：“我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平复好心情，李元徵对凌汐道：“虽未完全清楚你的身份，但孤也猜到几分。从你出现在西域，再到长安孤对你自然是有怀疑的。只是不曾料到你就是南奕公主罢了。”
　　“好！你果然还是怀疑我的。既然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办？”凌汐问道。
　　“你放了馨儿，束手就擒，孤留你们一命。”
　　赵鸣谦在旁冷呵道：“休想，李元徵，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的话吗？”
　　凌汐则是继续笑，凄凉之意徐徐上涌，眸中噙泪，她强忍着，不让掉落下一滴眼泪，道：“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我们走的，对吧？既然，我已经一无所有，那我就更不能相信你了。”
　　“一无所有！”待吐出这四个字，凌汐自己的脸色倒是先微微变了，她惊诧：自己怎会冒出这四个字？脑际雷鸣电闪。国破家亡，亲人离散，爱上仇人，到头来他对自己只是责任多于情意。她真是已经一无所有！
　　这样的事实，这般的现实，她悚然心惊，只觉浩瀚无边的黑暗、无止境的空虚，如潮水般不可遏止，翻涌上心间。
　　不会，不会！她抱住自己的头，一遍遍在心头呐喊：绝不会，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凌汐！”她听到楚嫣在唤她，楚嫣的眸中充满着怜悯。
　　不，她不需要怜悯！面前的案几，雕龙刻凤的梁柱，李元徵惊讶而复杂的面容，楚嫣满是关怀的容颜，瞬时变得怪异扭曲，天旋地转，全失常态！
　　她的世界坍塌了，惟有屋外处阳光明硕，那大概是她最后的逃生之路！
　　凌汐的头痛起来，脑袋里头像被硬塞进一把石子，那些石子尖锐的棱角扎着她的血脉，让她呼吸困难。她弯着腰一直在那里咳，咳得掏心掏肺，就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用力地咳出来。
　　韩云扶住了她，她却趔趄了一下，觉得有什么东西崩裂了似的，暗哑无声地喷溅出来，胸口那里倒似松快了一些。
　　凌汐看到韩云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丝异样的痛楚，她忽然抬起手，拭过凌汐的嘴角。凌汐看到了韩云手指上的血迹，然后还有她的袖上斑驳的点痕，一点一点，原来全是鲜血。
　　“啊——”凌汐突然惨叫着长呼一声，挣脱韩云的手奔到楚嫣面前然后一把推开面前的楚嫣，双手合抱着头，跌跌撞撞就想朝外面冲去。
　　“快拦住她！”楚嫣瞧凌汐神情不对，焦急地提醒李元徵，身子被凌汐推得仰后翻退。
　　李元徵眼疾手快，伸臂将她合腰揽住，同时挥袖令道：“拦住！”
　　邓晔一挥手，身后的两名侍卫一左一右上来，伸手挡住凌汐去路。哪想凌汐此际神智昏乱，见有人敢挡她，不假思索，提手将左侧侍卫腰刀“咣”的一声抽出，随意朝右一砍，右侧侍卫还击不及，急忙躲闪，便在这瞬时功夫，凌汐将刀“当”的飞掷开来，准备飞奔出门。
　　可刚跑到门口，凌汐却瞬间身子发软，人也昏昏沉沉，有些站不住了，刚才那一口血，像是把她所有的力气都吐了出来。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凌汐身上时，被赵鸣谦挟持的李馨右手悄悄地从腰中抽出一把软剑朝着赵鸣谦反手就是一剑。赵鸣谦始料不及，急忙推开李馨，后退几步。李馨见机忙跑到李元徵身旁与楚嫣站在一处。
　　早在凌汐挣脱韩云的时候，韩云就跟着她，见凌汐身体站立不住急忙用肩膀托着凌汐，不让她倒下去。凌汐现在只想只歇一会儿，没想到自己靠在韩云的肩膀上，竟然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就这样，罢了。
　　她阖上眼睛，彻底地睡过去了，像是一生那么漫长，又像是十分短暂，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可是又很浅很浅。
　　凌汐已经昏迷，赵鸣谦也被李馨刺伤，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邓晔迅疾朝两边侍卫挥手，侍卫立即朝几人冲去。
　　“想抓我，痴心妄想！”赵鸣谦奋力出剑，冲着楚嫣刺去，李元徵急揽着楚嫣后退，赵鸣谦见状从腰际掏出来一包粉末冲着侍卫们就洒。侍卫们被迷了眼，赵鸣谦对韩云以眼神示意，趁侍卫们迷眼的机会带着昏迷的凌汐从窗户跳出逃走了。
　　眼见赵鸣谦逃跑，邓晔急了，提手喝道：“还不快些追——”说完带着数名侍卫紧紧追出。
　　“好了，没事了。”李元徵揽着楚嫣，见她手抚腹部，表情痛苦，且不自禁皱眉出声，李元徵脸色顿变，连迭声问着“怎么了”，微微掀开她的裙裾，一缕极淡的血色浸染到裙间，他立时将她横抱起朝门外奔去。李馨见状也急切地跟他们跑出去。
　　到了门口李元徵将楚嫣抱上了马车，让李馨也跟着坐上去，然后亲自驾车朝东宫奔去。
　　马车在东宫外停住，李馨帮着李元徵将楚嫣抱下车，她还没有下车，李元徵已朝侍卫急急令道：“快，速传太医，传太医！”边喊边抱着楚嫣朝青鸾殿奔去。李元徵情急之下一脚踹开殿门，将楚嫣小心翼翼地抱放到榻上，身后自有大批宫女内侍蜂拥着跟进。
　　楚嫣自知生产在即，可是以太医推算，产期应尚有几日，大概因着今日过于惊惧操劳，这腹中胎儿竟要提前来到世间了。她有过一次生产经历，方才虽然剧痛，但此际痛感却又轻了，时痛时不痛，便料着不会即刻发作生产，只是全身竟似无半分力气可使，心中焦急，拉着李元徵的手，低声道：“元徵……徵！”
　　太医闻讯片刻不敢耽搁领命前来，见到李元徵正要行礼，李元徵焦急道：“这些都免了，快给太子妃诊脉，莫要耽搁了。”
　　于是太医躬身上前替楚嫣号脉。阖目把脉竟有一炷香功夫，他额头、脖颈汗滴如豆，就是不开口说话。李元徵便隐隐有些动怒，楚嫣朝他微笑摇头，见着她澄静自若的眼神，他的心方稍有安定。
　　太医终于站起，躬身禀道：“娘娘尺脉转急如同切绳，正是临产之兆。且胎位极正，胎儿安康，以微臣诊断，不过三五个时辰，定然会发作生产。”
　　李元徵稍见喜色，紧执着楚嫣一只手，对她温言道：“这就好，不必害怕，有孤在！”
　　楚嫣低低地笑道：“殿下不必如此担心，臣妾没事。”
　　李元徵一听舒缓眉头，又连忙吩咐熬制参汤，又教太医在殿外候着。
　　不多时参汤端来，李元徵一口口亲自喂她喝下，道：“你先休憩，想必也是困极了。”楚嫣确实觉得极困，喝了参汤全身发暖，不过一偏头便真的睡熟了。
　　李元徵坐在榻前凝神看她，良久不动。听得殿外有人咳嗽，此时李馨已经跟入青鸾殿，便吩咐她小心陪护，然后缓步走出去。
　　邓晔拱手，低声禀道：“殿下，臣无能让贼人逃脱了。那屋子后面有一条密道，贼人从密道逃走了，且密道入口已被炸毁。眼下贼人怕是已经逃出京城了。”
　　跑了，也好。如果真的把凌汐抓回来，李元徵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也罢，就随她去吧！又回想起凌汐刚才的失常行为，李元徵不禁动容，对邓晔道：“奉宸卫直辖天子，你去向父皇禀报吧！不必报孤了。”
　　邓晔又一拱手道：“是，微臣告退。”转身疾步离开。
　　李元徵心头有些沉重，他确实深负于凌汐。不过，就算重来一回，他必定仍会这样做。
　　他独自在殿外伫立许久，方回至楚嫣榻前。楚嫣还在睡眠中，因为轻微的阵痛持续不止，她睡得不安稳，微蹙着眉头。李元徵将手抚上她的腹部，如耳语般对她说道：“嫣儿，是我有负于你，才让你遭此一劫。此事是我错了，希望今后我能补偿你万一！”
　　“呃！”楚嫣失声叫痛，猛然醒来，死死攥住李元徵的手。
　　太医冲进来：“娘娘发作，即将生产。请殿下回避！”宫女内侍们早就预备好，捧着各色盆盘，盛着热水鱼贯而入。
　　李元徵坐在原处纹丝不动，任由楚嫣攥住他的手，淤痕丛生。惟有这样，他方能感受到她的痛楚。更念及这些日子来，因为他，她所承受之苦痛，心头更如万箭齐发。
　　太医仍一迭声劝道“血光之气不祥，请太子回避”之语，李元徵转眼看见楚嫣的模样，已慌乱不已。正打算出言驳斥，却被李馨拽出了青鸾殿。
　　瞅见兄长焦急万分的样子，李馨不急不缓地说道：“皇兄别担心，有太医在，必能保母子平安。”李元徵顿时心中大安。说也奇怪，只过半个时辰，就听得殿内一声欢呼，随后就是婴儿“哇啦”有力的啼哭声传来。
　　侍女打开殿门奔到李元徵面前跪下贺喜：“恭喜殿下，太子妃生下了小郡主！”
　　李元徵朝着殿内看去，只见楚嫣浑身说不出的松泛舒畅，朝他一笑，转头便昏睡过去。
　　楚嫣恍然入梦，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才从梦境中惊醒。
　　睁开眼睛，李元徵仍坐在榻前，李馨则在一旁逗弄裹着襁褓的婴儿。见她醒来，李元徵俯身低笑道：“饿了没有？”
　　门窗关得严紧，窗帷倒是半敞着，楚嫣朝枕畔侧头，李元徵已知她的心意，仍然只是笑：“是女儿。”说话间挥手，老嬷嬷从李馨面前抱起裹着襁褓的婴儿，李元徵接过手中，递与楚嫣看，道：“睡着了。”
　　真是女儿。唇红，脸儿娇嫩如玉，颊边笑意浅浅，酣睡中方能发觉她的睫毛长得不可思议，形成优雅而庄美的圆弧，安宁地搭在双眼上。
　　“二皇嫂，你瞧，她长得多像你。”李馨笑道：“真好看！”
　　楚嫣微有酸楚，忙低头仔细看女儿，果真是长得极肖自己，那额头、脸颊、眉毛、嘴唇，真是活生生的翻板。李元徵见她凝噎难言，方朝李馨笑道：“那是自然，她既肖母，那母亲生得漂亮，女儿自然也是好看的！”
　　李馨瞬间哈哈大笑，楚嫣立时“嘘”了声，提醒不要惊醒孩子，李馨哑然，只捂着嘴偷笑。
　　待嬷嬷将孩子抱走，李馨方止笑，探询般问道：“皇兄皇嫂，你们给她起什么名字啊？”
　　楚嫣回想女儿适才恬静的睡容，她生在皇室，必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同李馨姐妹。她又生得如此俊俏，楚嫣幽幽自语道：“《诗经·卫风·硕人》有云：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李元徵也兴起万般感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便唤她倩儿，李倩！”李元徵复拥楚嫣入怀，在今日一惊一喜下，他的心中除了稍许感伤外，几乎全被喜悦满满填充。
　　楚嫣发自内心的虔诚的低声祈祷：愿观世音菩萨慈悲，照见五蕴皆空，一切苦厄；愿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世界也终将光彩晴朗，柔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