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33、第三十三章 凛冽时雨萧索陌

　　长安城东的太子别苑里，楚嫣被看押着朝侧门走，出门已有马车候备，一名妇人谄笑着说：“太子妃娘娘，请上车吧。”
　　楚嫣冷冷看她，定定身形，扬手过去，“啪”的一掌击至那妇人面上。妇人后退两步，抚着脸，已是极怒，好不容易忍住不发作，冷哼道：“太子妃娘娘好生厉害，奴婢记下了。”倒也没对她怎样，招手让两名侍卫将楚嫣双手捆住，嘴中塞了毛巾，强扶坐入马车中。
　　马车载着她不停歇，过了约一个时辰，楚嫣被半拉半扶着下马车，进得一处清幽院落，刚才那妇人便取了她口中毛巾，将她推入一间小小房舍。
　　楚嫣脚下踉跄，尚未站稳，听得角落里有人惊呼：“二皇嫂，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室中有些黑暗，楚嫣暂未适应，循声往那个角落慢慢走去，低头仔细一看，竟是李馨，面有污迹，手脚被极粗的绳索捆得牢牢的，蜷在角落中无法动弹，想是怕她逃脱。
　　楚嫣简略地将如何被人捉来经过一一说了。
　　实在是近日东宫不太平，先是宋芷瑶生产诞下一名男婴，可却十分孱弱。一查竟是她担心自己与楚嫣产期相差无几，怕楚嫣在她之前又生下男孩，暗地里用了催产药，却不料药量过大孩子也虚弱不堪。虽有太医尽力医治，可没过两天，那孩子还是夭折了。
　　王子夭折，宋芷瑶在月中受了打击，悲伤过度。李元徵对宋芷瑶私用催产药一事甚为恼怒，可一想她到底失了孩子，也不好苛责，就将胸中怒气冲着福康殿的下人发去，这一下，东宫上下显得乱成一团。
　　这一通鸡飞狗跳的，楚嫣也无法安心养胎，再加上东宫又经了王子夭亡，有些不吉，她便来别苑休养段时日。可没想到，昨天刚到，今天早上就闯进来一群来路不明的人，二话不说就要她跟他们走。
　　不过这些人只是想让她跟他们走，并没有伤人性命的意思，明萱和锦书只是被打晕了，保护她的侍卫则是被人迷晕了。可恨的是，在别苑的一个管事妇人竟然做了内应，就是她将楚嫣押上了马车。
　　楚嫣艰难地滑下身子，坐到李馨身侧，她方开口问道：“馨儿，你怎么会被他们虏来的？”
　　李馨忿恨道：“前几天，母后派太医去梁国公府上为二姐姐诊脉，她自怀孕以来一直都不太好。我有些担心，好不容易才求了母后让我出宫，可昨天我刚出宫门不远竟被一群黑衣人层层围住。二皇嫂，你也知道，我素来不喜带侍卫出宫，只一人骑马出宫，便被他们活捉。可恨我没有二皇兄那般武艺，不然又怎会被贼人轻易擒住？”说到这里，愤慨不已。
　　楚嫣苦笑道：“既然早已要将你虏来，又岂会轻易让你逃脱，纵是你武艺出众也无用。再者说，抓我们的人也未必是冲你我来的，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馨愣了下，问道：“二皇嫂，你的话是何意？”
　　楚嫣笑笑正待说话，听得房门“咯”的一响，阳光射入房中，光线大亮，一名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年长些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韩云。
　　男子走近俯下身看楚嫣与李馨二人，嘴角含着得意的微笑，对韩云道：“你办事果真牢靠，有她们二人在，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韩云道：“是世子智者千虑，奴婢不过效犬马之劳而已。”韩云口中的世子自然是赵鸣谦了。他自那次刺杀失败后消声灭迹了数月，想不到会在此出现。
　　李馨怒从心起，张口欲骂，赵鸣谦一招手，两名侍卫上来，又用毛巾堵住二人的嘴。
　　赵鸣谦带着笑意的微“哼”声，道：“韩云，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眼角溜滑滑地在楚嫣与李馨身上穿梭，冷笑道：“你派人速去东宫给李元徵传话，说公主找他，让他独自一人前来。对了，捎带提醒一句太子殿下，他的太子妃和宝贝妹妹，可都在翘首待他。”
　　韩云问道：“这可是将话挑明了，若他不肯来呢？或是带兵前来？”
　　赵鸣谦又曲下身子，嘴角上挑，看看楚嫣，又看看李馨，道：“那便只能先奉上她们其中一位的头颅了。你看，到时是先向哪个下手呢？”见韩云没回应，便指向李馨道：“不如，先从他妹妹开刀，至于太子妃嘛，身怀龙种，还是留着后手吧。”
　　韩云闻话已转身出门，唤过一名侍卫，朝他吩咐几句，那侍卫得了令便出去了。
　　赵鸣谦又哈哈长笑，见韩云又进来了，便问道：“可都预备好了？”
　　韩云道：“万无一失，只等李元徵一来——”做了个以刀砍下的手势。
　　赵鸣谦满意地点头，又问道：“公主到了没有？”
　　韩云道：“已在路上，马上就到了。”
　　赵鸣谦点了点头，道：“带她们二人出去吧！”自有侍卫上前，半拖半拉将楚嫣与李馨带出房间。楚嫣与李馨被带出屋子后，韩云朝赵鸣谦走了两步，问道：“世子，此事为何一定要让公主参与？挟持妇孺为质，公主向来不屑为之……”
　　赵鸣谦眼角一扫，道：“你懂什么？公主对那李元徵的心思你我都看得出来，若任由其发展岂非祸端。之前我们在京城的谋划都已落空，如今只有杀了李元徵才是上策。一来，让大秦朝堂失去平衡，陷入乱局；二来嘛，也能让公主断了念想，了却这般孽缘！”
　　韩云恍悟，道：“世子高见，奴婢明白了！”
　　赵鸣谦脸上得意，带着韩云走出屋子来到前厅，赵鸣谦的目光越过李馨，瞥着楚嫣，冷笑道：“天意如此，今日真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赵鸣谦微一颔首，侍卫已上前将楚嫣与李馨皆拉入帷幔后，按坐于毡毯上。楚嫣四方观察，见内角门外、屏风后，隐约透出黑衣侍卫衣角，不知有多少人隐匿在这屋子里，只等着李元徵上门便可开杀戮。
　　楚嫣身子瑟瑟发抖她害怕，怕他真的来了，可他若是不来，瞧赵鸣谦的神色，必会拿李馨开刀，至于自身安危，楚嫣反倒不是十分害怕，她是杀手锏，赵鸣谦何等狡猾，不到必要时不会启用。
　　脚步声响，又有人进了厅堂，楚嫣没有看清来人面庞，可在帷幔后依稀能听出声音。楚嫣震惊，居然是她，这是凌汐的声音。莫非……凌汐就是他们口中的公主？她又是哪一国的公主呢？鞑靼？不太像，难道是……南奕，她是南奕公主。
　　赵鸣谦冷屑地说道：“公主可算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臣请公主示下！”
　　凌汐只道：“原来世子眼中还有我这个公主啊？那为何不经请示，居然私自行动？还拿妇孺作人质，实非君子所为！”
　　“臣请公主恕罪！只是公主到底心太软，臣只好越俎代庖了。”
　　两人的对话楚嫣也没有心思去听，只给了身旁的李馨一个眼神，然后下意识地奋力迸挣捆住手的绳索。
　　正心急如焚中，忽听屋外传来清朗的声音：“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挟持太子妃和公主？”这声音沉稳笃定，惟楚嫣方能听出，有些微颤抖夹杂其中，这是李元徵的声音，他来的竟如此迅速。楚嫣与李馨同时一怔，不觉两相对望，李馨眸底尽是欣喜。
　　赵鸣谦喜极，没有理会凌汐冷厉的目光，朝身旁的韩云使个眼色。韩云便出去道：“太子殿下果然遵守承诺一人前来，太子妃娘娘和昭仪公主都在屋内，太子若要见她们，须解除佩剑，孤身进来。”
　　绝不能让他进来！楚嫣心绪狂乱，她身子笨重，虽然足下没有被缚，但依然无力挪动半分，只能死力迸挣手上绳索，然那绳索任她如何施力，不过稍松动些许。楚嫣濒临绝望了。她听见外面“哐啷”一声，正是李元徵掷剑的声音。
　　李元徵目不斜视，大步踏入屋内，凌汐早已闪身躲在后面，是以李元徵并不知道凌汐也在这里。赵鸣谦见他进来，嘴角笑意浮动，道：“不愧是大秦的太子殿下，果真是胆识过人，竟不带一兵一卒。”
　　李元徵冷哼道：“少说废话，太子妃和公主在哪里？”
　　赵鸣谦微一撅嘴，韩云掀开帷幔，正露出楚嫣的面容。李馨在她身后。
　　“快走！”楚嫣在心中大喊，连连向李元徵摇头，焦急之情形诸于色。
　　“嫣儿！”李元徵长吞一口气，一步步踏将过来，眸色幽深，楚嫣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碰撞，不禁呆了一呆，连她也看不明白，李元徵此际是喜是怒，是忧是急，只觉这在杀机四伏的房间中，李元徵虽未佩任何兵刃，却无形有一种慑人之力朝四方贲张逼迫，四面桌几、帷幔似抗受不住这压迫瑟瑟颤动，屋里肃静无声，当真是一枚针掉落地下也能听到。
　　李元徵忽的展颜一笑，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隔着兵刃寒光凛冽的侍卫，隔着冷冷阴笑的赵鸣谦，望定楚嫣，镇定而温和地说道：“不用怕，有我。”这一瞬间，眸中锋芒乍露还敛，楚嫣胸中“哗”的一响，仿有一道明光划过脑际。
　　“动手吧，将李元徵拿下！”赵鸣谦断声下令。
　　兵刃之声大作，四面角门和屏风后鬼魅般闪出无数蒙面人，赵鸣谦扬眉，得意之态溢于言表，指点着李元徵和楚嫣、李馨，高声命令道：“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一名蒙面人方踏入殿中，闻言“唰”的一声长剑出鞘，森冷气息直沁人心脾，剑光闪烁中，正刺李元徵面门。李元徵却纹丝不动，直视面前的蒙面人，剑气临近，寒光凌掠中映射出他冷峻的面庞。
　　赵鸣谦拍掌叱道：“李元徵，今日你妹妹和你们夫妻一同上路，黄泉路上倒也不寂寞，一路走好吧！好……”
　　话音未落，蒙面人忽的剑势急转，长剑斜挑，正正穿胸刺过李元徵身侧一名赵鸣谦的亲信侍卫，那侍卫仰面倒地身亡。
　　赵鸣谦这声“好”戛然而止，没来得及反应，四侧惨叫哀鸣声不绝于耳，由角门和屏风后闪出的蒙面人同时出手，格杀向他的亲信侍卫。赵鸣谦的亲信侍卫为数固然不少，但此时毫无防备，当场惨死十余人，其余全部受伤被制。
　　刚才那名蒙面人扯下面纱走到李元徵面前单膝下跪行礼道：“臣奉宸卫正使邓晔，参见太子殿下！臣奉陛下旨意，率奉宸卫前来助殿下救回太子妃与公主。”
　　这人竟然就是奉宸卫，其他蒙面人也是奉宸卫。赵鸣谦顿时呆住了，他终于知道奉宸卫到底有多可怕了。韩云一看情况不对已抽出剑来，到他身前低声道：“世子，我们上当了！”
　　“别急！”赵鸣谦高声朝室外厉喝道：“来人，来人！”
　　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不仅室外无人应召而入，而且室外已传来杀斗之声，愈来愈烈。他在外面部署的亲信侍卫，恐怕已是自顾不暇。赵鸣谦跟韩云已经顾不得楚嫣和李馨了，只是后退。
　　见此机会，李元徵疾步上前，一把扯开幔帷，合身将楚嫣由地上搀起，再一把扯掉她嘴中毛巾，低头便替她解除绳索，那绳索并不难解，他见她手腕有淤青，心急如若火灼，指尖微颤，终于听得极轻“悉”的一响，解开了绳索。楚嫣但听他长长舒气，伸臂，将她牢牢揽住。另有侍卫上前，替李馨解开了绳索，扶至旁侧站着。
　　赵鸣谦没想到，不过瞬息之间，他已经输了。输得如此彻底，猝不及防。
　　一切都是大秦皇帝的计策，就是为了引他入瓮。他的计策，武皇帝了如指掌。捉捕李馨奉于她面前，只为令这计策有所谓的“诱饵”，如锁链般一环扣一环继续下去，天衣无隙。及至最关键时候，予他致命一击。
　　“哈哈哈！”赵鸣谦纵声狂笑，笑得浑身颤抖。
　　邓晔不紧不慢道：“赵鸣谦，你已一败涂地，有什么可笑的？”
　　赵鸣谦不理他，抬手指着李元徵，边笑边说道：“我自然是笑他，李元徵，你为你的父皇出生入死殚精竭虑，可到头来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你父皇又何尝将你放在心上！他竟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和你的妃子及未出世的孩儿拿作诱饵，果真帝王无情，在下自愧不如，心服口服！”一双眼溜溜地转到楚嫣面上，又对李元徵道：“李元徵，于你而言，美人幼子，与这江山社稷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吧！想必来之前你已知晓皇帝的通盘计划？”
　　楚嫣面庞煞白，唇齿紧咬，身子微晃，推开李元徵往侧旁踉跄一下，李元徵疾伸手挽住她一臂，眸沉似水，定定地看她，说道：“嫣儿，你相信我，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担心你们所以先行一步，袁沣和李景仁带兵随后赶到。”
　　“殿下放心，我信你。”她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李元徵见楚嫣竟微笑着看他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声说道：“若不是你信我，我，我……你，你……”一时无法择词，只是心中欢喜难禁。
　　正在此时，邓晔长剑一挥，指向赵鸣谦道：“奉陛下旨意，南奕公主赵凌汐、靖王世子赵鸣谦等一干余孽谋逆，命尽数格杀，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