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棕渊俱寂

30、英雄丰碑

　　384年，慕容垂在邺城复国，慕容泓在华阴复国。慕容冲起兵两万攻打蒲阪。

　　苻睿出兵讨伐慕容泓，兵败被杀。

　　自此，慕容冲和慕容弘在关中会合，拥众十万人。

　　慕容泓派使者请秦王苻坚送还燕国皇帝慕容炜，苻坚大怒，群臣皆说：“帝何不杀慕容炜？”

　　长安百姓有人说，苻坚是因为念慕容冲之情，才不杀慕容炜。

　　还有人说，苻坚仍忘不了慕容冲。

　　一时之间，慕容冲堪比那祸国殃民的妲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安百姓纷纷咒骂，甚至扎小人做法事。

　　今年似乎格外不平静。

　　苻坚在新平围剿前不久起势的反贼姚苌，姚苌缺水断粮之际时，天却降一场大雨救了姚苌。

　　于此水深火热之时，慕容冲独自在华阴坐大。

　　抽刀断水水更流，薄酒消不尽浓愁。

　　慕容冲听闻姚苌反叛的消息，却一点也不吃惊。早年他在苻坚的折子上看到此人的奏疏时，就预感过此人狼子野心，人品低劣。

　　而苻坚却一再姑息养奸，不得不说他是成也仁义败也仁义。

　　慕容冲充分吸取了苻坚在政治判断上的教训，他开始对周边慕容泓的势力有所忌惮。

　　慕容泓是与慕容冲的亲兄弟，但可惜不是同一个母亲，慕容泓是庶长子，早年地位不如慕容冲，被慕容冲的母亲可足浑太后打压过一阵，兄弟有失和睦。

　　如今若不是燕国正是风雨飘摇的时期，恐怕华阴还没有他慕容冲一席之地。

　　要想不被人暗害，就要时刻掌握主动权，立于不败之地。

　　“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华阴只能有一个皇帝，慕容泓必不能容你，不如……”高盖的心思一向最为缜密，他为了慕容冲宁可下刀山火海。

　　他太明白卧榻之侧启容他人酣这个道理了。

　　“你想……”

　　“取而代之。”

　　384年，高盖以慕容泓德威不够，持法严峻为由，杀慕容泓，立慕容冲为主。

　　“慕容冲，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即使屠光秦国的老百姓，也不可能堵住悠悠众口。别忘了昔日国破家亡时，是我父亲收留了你，给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他给你了一切人间极品，纵容你掌握权柄，可到头来你却成了刺向他心脏的一把利剑。”

　　慕容冲紧握双拳，横眉冲冠：“住口。”

　　可苻琳不管，仍旧继续大骂：“慕容冲，今生今世，我父亲总算对得起你。可你忘恩负义，趁人之危，枉你顾念天下，就算问鼎天下，也不过遗臭万年的小人而已。长安的百姓说的没错，你不配领兵打仗，只配千人枕万人骑而已。”

　　‘咔嚓’一声，佩剑折断了。慕容冲气到徒手将佩剑折断了，他不知使了多大的气力，只觉得手臂麻木，牙关咬碎。时至今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洗刷耻辱，重新收复燕国失地，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苻琳的一席话，彻底浇灭了他的希冀。

　　纵使他问鼎天下，富有海内，可在天下百姓的眼中他仍旧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一个男宠出身的将军，一个以身饲敌的皇帝。这屈辱的一笔，永远不可能从历史上抹去。

　　“杀！”

　　384年，慕容冲杀苻坚之子苻琳。

　　同年，慕容冲带兵攻打长安。

　　长安名唤长久平安，却几乎从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更是惨遭慕容冲屠城。

　　本来他就对长安百姓并无好感，如此凄厉的哀嚎，只会让他想起邺城城破之时的惨状，长安百姓越是叫苦不迭，他就越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但一时意气之后，便流于了虚妄。

　　报了仇的慕容冲，一时所有的目标全然虚无了。他的眼里就好像个空罐子。

　　转眼长安城已成一片废墟，十里无炊烟，千里无鸡鸣。

　　可谁又能说，这个结局就是慕容冲翘首以盼的呢？谁又能说他天生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那日在城头，苻坚用马鞭指着他问：“竖子，何苦来送死？”

　　慕容冲哽了一下，捏着拳头说：“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你若知天命，当束手就擒，早日送还我燕国皇帝！苻氏一门，方能保全。”

　　长安火光冲天。

　　苻坚已率军退避进了武将山，慕容冲占据阿房城。

　　他没有想过，那日与苻坚在城头一别，就没有了再见之日。

　　苻坚在城头送给他的那件袍子，依稀记得是刚入宫时，高盖亲手为他穿上的。

　　昔日的笑柄，如今还是笑柄。但只有他知道，那件袍子代表了什么。

　　古有分桃断袖，今有送袍断义。

　　终将，还是一场空吗？

　　空，人去楼空的长安城，早已没有了那句脍炙人口的歌谣。

　　“凤凰凤凰止阿房，凤凰凤凰止阿房。”

　　民间认为凤凰是一种神鸟，非梧桐树不憩，非碧绿的竹叶不吃。苻坚便在凤鸣殿的后院种了满满一院子的梧桐和竹子。

　　而那些，也都在慕容冲近占阿房城后，全部毁于一场大火。

　　世人说，是慕容冲不愿意面对这段屈辱的往事。

　　也有人说，是慕容冲无颜面对集万千宠爱于他的苻坚。

　　至于究竟是哪一种，只有慕容冲自己知道了。

　　今生今世至死方休的纠葛，不过后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

　　384年，苻坚兵败于新平，被姚苌缢死于佛寺。

　　一代大帝，叱咤风云，戎马半生，最终陨落。

　　385年，正月，慕容冲在阿房城称帝，改元更始。

　　太极殿内。

　　雪花无尽地飘着，好像洁白而神圣的珍珠，洗刷掉了一切血污与焦土。

　　被火烧过的长安经过了疮痍的岁月，民生终于开始恢复生机。

　　“陛下，又开始喝酒了。”高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的手里拿了一件锦袍。

　　他还是那样温柔，还是那样隐忍，只是这件锦袍不是朱红色的，而是金色的龙袍。

　　“秦国皇帝死了，死了，终于死了，哈哈哈。”慕容冲似乎已经醉得很深了，满脸的陀红，竹帐之间盈满了酒气。

　　高盖转移话题道：“陛下，饮酒成癖当心伤身。”

　　“你也会走吧。你们，倒是能够团圆，独留我一个人笑看这阿房城的海棠花，真好。”慕容冲笑着，又给自己气定神闲地倒了一杯酒。

　　高盖默然了一会，然后道：“陛下，这是命长安最优秀的能工巧匠赶制出来的新袍子。您有空试穿一下，哪里不合身我再命人改。”

　　“高盖，你说你这尚书令做的是不是很开心？”慕容冲又突然问道。

　　这两个人都在自说自话，却又都在同样回避一件事。

　　“是，臣很开心。”

　　慕容冲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你开心就好了，我就是要你开心。天下人不开心都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

　　“陛下，你醉了。”

　　“我没醉，我跟你说，我要大赦天下，宴请群臣，将那些长安的旧臣，发过咱们牢骚的都请来。这次我倒想看看他们会说些什么。”慕容冲一边笑着，一边拍手。

　　三两句话的功夫，又两杯下了肚。

　　高盖说：“哈，他们一定吓得连被子都拿不稳了，又怎么敢跟陛下说话呢。”

　　闻言，慕容冲又是一阵大笑，仿佛不笑不足以昭告天下。

　　“哈哈哈，你说的有理。只要那些大臣有一个敢逆我的意，就往死里打！”

　　“陛下……”

　　“你说他们会不会像我当初恨他们那样恨我？想杀了我？”

　　“凤皇……”

　　“高哥哥，姚苌又来打我了，他出尔反尔，我把他儿子杀了。你喜欢这皇帝之位吗？要不来当两天替替我？我真的不想打了，为什么他们不能和平一点？杀杀杀，我要杀光他们。”慕容冲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你醉了。”

　　“江山如此多娇，世人皆为了问鼎这天下而折腰，我得到了天下方才知这滋味也不过如此。所谓天下还不如一壶酒。不值得，哈哈哈哈。”慕容冲说。

　　高盖望着眼前这个大男孩，眼底充塞着无尽的幽柔，还有心痛。

　　高盖领兵征伐姚苌的前一个夜晚，在慕容冲身边睡了一个晚上。他枕着他的臂弯，抽不开手。就这样，一直一直，等到天幽亮。

　　慕容冲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回到了邺城，回到了童年。邺城北的草原上，有无尽的青草香。他和高盖一起放牛牧马，玩耍到天明，就像这一晚这样。

　　时间如果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他知道，有些故事只有来世了再续了。

　　385年，十月，慕容冲派车骑大将军高盖率军五万进攻姚苌，在新平以南交战，姚苌大败高盖的军队，俘斩四万余人，无奈之下高盖率部下数千人来投降了姚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