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同衾同穴（大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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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盖的投降令慕容冲顿时失去了左膀右臂。
他自己也知道，以自己这平日里刻薄待人的性子，那些部下必定不会真心拥戴自己。
现在的长安，已经是满目疮痍，四面楚歌，早已不复当年繁华。
望着空荡荡、黑黢黢的、阴森森的太极殿，慕容冲坐在龙椅上，空对着一席黑幕，兀自出神。
回想他这一生，纵然还不算长，却也尝够了人间冷暖、离合悲欢，信任与背叛，爱与恨，欲与望。拥有整个天下，却也一无所有，孤家寡人。
爱过笑过，哭过喊过，最后都归于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曾在他生命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人，都一一离他而去。
只剩下这空落落的大殿，石头做的，冰冷冷的。
这时，从太极殿外走进来一个人。
陡然间，慕容冲狐疑地盯着门外，厉声大喊：“是谁在鬼鬼祟祟。”
“皇帝陛下，是臣韩延。”
慕容冲缓缓走下阶梯，走到韩延的面前。整座大殿孤零零地只剩下他们俩。
“您一个人坐在龙椅上，连一个臣子都没有，这皇帝未免做的太寂寞了。”韩延冷笑道。
慕容冲沉下身子，缓缓坐在阶陛前，脸上泛起笑容。
不以为意地道：“呵，有这么和皇帝说话的么，你这臣子未免也太大胆。”
还不等他说完，一柄剑便架在了脖子上。
韩延冷笑道：“昔日是高尚书力推你成为皇帝。却不想大业未成，自己先投降了姚苌，真是可笑。皇帝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慕容冲，你有点觉悟吧，外面三千鲜卑部下等着返回邺城，你却死守长安，他们命我来取你性命。”
“我早就不愿苟活于这个龌龊的人间了，也不稀罕这皇帝的宝座，还请劳烦你动手，把我杀了吧。”说完，慕容冲昂起头颅，把脖子一伸。
“哼，我不想背负弑主的罪名，你在明天日落之前自尽，我就饶过你的部下还有你的老婆儿子。”
慕容冲听闻此话只想笑，长活一世，他的老婆儿子却只能靠自己自尽得以保全。
这鬼话他浑是不信的。
乱世谁能得齐尸，谁又能全身而退？
就连一代雄主昔日的大秦天王，最后只落得马革裹尸的下场。
纷乱红尘，你来我往，皇帝宝座，走马灯过。
皇位，江山，权利，天下，又有什么是永恒的？拿命换来的是什么，是这把连最不成体统的小太监都能偷坐的龙椅。黄金做的椅子有什么了不起，他可以命人打造十把、一百把。为什么要抢别人坐过的这一把？
“哈哈哈哈……”慕容冲坐在阶陛上大笑。
韩延要杀慕容冲，可慕容冲却大笑于他面前，韩延大骇道：“你笑什么？！”
慕容冲顿住声音，眼睛如钩似的直直盯着他，嘴角还残留一丝笑意，眼底却已尽寒凉之色。
“笑尽天下人可笑之人。”
韩延怒目而视，握紧了手中剑：“谁是可笑之人？”
慕容冲神情得意，扬了扬下巴，一字一顿道：“你，我，他。”
边说还边笑，手舞足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韩延，最后指了指空空如也的空门口，仿佛那里真有这么个人似的。
说完了，便长袖一挥，拖曳着金色的龙袍，疯疯癫癫地走出了大殿，走出了紫宫。
韩延于原地愣了半晌，眼里失了光彩，嘴里念叨着：“他疯了，他疯了，慕容冲疯了。”
慕容冲是疯了，他走在街头，像个死要饭的。
龙袍早就被他不知丢到了哪个街角巷尾——那个用金线缝制的、银子镀边的，绣着五爪金龙的，镶着珠玉砗磲的，世上唯一尊贵的衣服——现在却连基本的御寒也做不到了。
他走街串巷，走在长安大街小巷，完成了他毕生的梦想。他从十二岁伊始来到这座城，却直到二十七岁才有时间好好看看这街头巷尾。
不知这时的糖葫芦还有没有十四年前的那么甜，不知这时的烟火还有没有十四年前的亮堂，不知这时的叫喊声还有没有十四年前高亢，不知这时的孩童还有没有十四年前那样天真。
不知……
月亮还应该是那么圆的，或许有缺，但终会圆。人或许会失散，但有时却是永别。
苻坚，慕容冲和这座城唯一的瓜葛，已经灰飞烟灭了。
但是慕容冲看着这城的人潮里，似乎每一处都有苻坚的影子。
苻坚倡导王化，汉语的旗帜还依旧高挂城楼，孔子的祭坛依旧高耸，盛世的骄傲依旧存于百姓的骨子里，一统天下的理想始终不游离于长安民众的茶余饭后。
反观他呢，他抢来的是什么？
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一群不再有理想的畜民，一群丧失了骄傲的丧家犬。
为了情，他与他滚过床榻，为了仇，他与他兵临城下。
最后，他趁人之危赢了战争，却输了所有。
这时他才明白一件事，在这个时代，皇帝如走马灯一样掠过。有的人或许能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有的人只能留下轻于鸿毛的印记。差别只在于输赢，输赢不在兵戈之间，而在老百姓的茶余饭后里。
看呐，他走在长安大街小巷，听的是人们歌的是兴教王化的伟德，谈的是龙骧建业的笑料。
还有，那永不磨灭的绯闻……
路上有两个平头百姓从远处走来，欢声笑语中交谈甚切。慕容冲正醉于柱后，无人发现他的行踪。他便也捡了一只耳朵听那两人说些什么。
“秦昭宣帝死后，皇上就一直这样疯疯癫癫的了。”
“胡说，皇上是因为高尚书叛变而疯癫的。”
“为什么？”
“我听说，当今圣上曾于末微之时受过高尚书恩惠，两人有……龙阳之好。”
“真的假的，可陛下那时不还是苻坚的宠臣么？我还以为他是受苻坚胁迫才和男人交好，没想到他竟然天生喜欢男人。”
“岂止如此，有传闻他对着女人没感觉，只有男人能让他尽情。唯一的儿子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嘘……别说了，此乃杀头之罪。”
“没有关系，我们去酒坊喝酒好了，边饮边谈。坊间百姓都好流传这等故事，官兵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攀谈中的两人在一片呼和声中相携而去。
石柱背后的慕容冲缓缓移步而出，兴是宿醉未醒，兴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只见他步履仓皇，身形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卧倒。
他边笑着，边饮一口酒，一盅未尽，又接一盅。“半生荣华，半生潦倒，半世痴情，半世无情，慕容冲啊慕容冲，你做人真的好失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哈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好似要把天也笑破。
路人见状均捂嘴色惧，绕道而行，无人知其笑所何在。
前方残阳正好，一烂醉浪人步于陌上。不远处的佛寺前，荒冢立于途，那里可是有他的家乡？
慕容冲行于路上，也许是醉的太凶，他的眼前竟然看到了当初跨马入长安之时的模样。周遭是一众秦臣，兄弟叔侄亦都策马扬鞭，城门中迎出一匹油亮的高大黑马，马上还有一人，是彼时意气风发的苻坚。
苻坚下马迎他，执鞭之手向他伸来，笑意款款：“冲儿，下马来。”
慕容冲真的好想把手给他，好想下马，马上太冷了，太累了，太乏了。
如果上天再给他选一次，试问何人问鼎天下又有何妨？总不过是戎马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老死于枕席，或曝尸荒野，其未可知。
总不如一人一马，恣意遨游，看尽繁华；携伉俪爱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下马。我后悔了，为了报仇，征战四方，如今已兵疲马乏，若能止戈，不如下马。”慕容冲把手交给苻坚，跨马而下。他看见了苻坚脸上的笑容，从未如此明艳。
任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他依旧是那个功垂千秋，永世流芳的苻坚大帝啊。
钱、权、名、利，不过浮光掠影，似水流年。
长活一世，唯有情之一字，最为永恒，教人生死难忘，追生逐死，上穷碧落下黄泉，只为寻君耳。
在这生死关头，最不争气的是，还想见他一面。
“苻文玉，我来找你了。你会原谅我吗？到了下面，功名利禄都已是浮云，生死路上，你不会孤单和寂寞。奈何桥上勿走太快，我就下来了。”
太元十一年，苻坚死的同一年，慕容冲自尽于长安，也有人说是被韩延所杀，但这都已不再重要。
后人追加谥号西燕威皇帝。
尘世间，他终于问鼎这与苻坚共同拥有过的天下。
黄泉里，他也一定会再找到他，与他共修此生所憾的——一生一世。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同衾同穴（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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