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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长安不安 ...

  •   慕容炜和慕容冲有同一个母亲——可足浑氏。

      她死于前几年,当时慕容冲还安然在做平阳太守。

      苻坚来平阳看过他几次,但都没有过夜。

      其中一次是可足浑氏的葬礼。

      可足浑氏前燕帝的皇后,燕国被灭之后本来应该做亡国奴,但她的葬礼却仍旧以燕太后的殊荣下葬的。

      这件事也如实被史官给记录了下来。

      这也成了慕容冲举棋不定的因素之一。

      苻坚连他母亲都以殊荣下葬了,安居此位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因他慕容炜和慕容冲的势力还太过浅薄。去给慕容垂做部下只会白白耗费了精力,慕容垂必不会以此殊荣对待他们兄弟。

      正在局势胶着迷离之时,发生了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

      苻坚和张夫人失散了,慕容炜想要护送张夫人回苻坚身边。慕容炜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他想借此机会离开慕容德的监视,当然了他也出于同情张夫人。①

      这一下,慕容德和慕容炜有了分歧。

      慕容德劝慕容炜离张夫人这个不祥之人远一点。

      慕容炜当然不肯听,这一下便大吵了一架,吵得不可开交。

      “皇弟,你也不想待在这里吧,随我一同南下去找苻坚”慕容炜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护送张夫人去找苻坚,顺道带着自己的弟弟离开慕容德一行人的监视。

      但是慕容德哪有那么好说话,日夜派人监视慕容炜和慕容冲两兄弟。

      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慕容炜决定连夜出奔。

      然而苻坚那里现在也是水深火热,慕容垂向苻坚提出想要去河北地区安抚民心。

      苻坚虽然谨慎,但念在慕容垂把旧部都交给自己的情分上,还是准允了他的请求。

      慕容垂这一走,途径了邺城,祭奠燕国先帝灵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然而苻坚已经放他走了,此刻也追悔莫及。

      好在苻坚还有后手,派将军李蛮,闵亮,尹国率兵三千护送慕容垂前往。

      说是护送,其实是监视。

      一边派骁骑将军石越死守邺城。

      十二月,苻坚返回长安。

      慕容垂回到邺城后,加紧和燕国旧臣联系,正式启动复国大计。

      之前的复国计划不过是慕容德,和慕容垂之子们慕容农、慕容隆的暗中蛄蛹,有了慕容垂明目张胆的支持后,这项计划再也不只是纸上谈兵了。

      慕容垂的加入使得这一支的势力如虎添翼,慕容冲和慕容炜这边则水深火热。

      慕容炜送张夫人返回长安,此时苻坚也回到了长安。

      此次在长安聚首,已是难得。距离慕容冲离开长安,已有十年的时间了。

      苻坚把张夫人安置在旧殿,派了数十个宫女前去伺候。

      谢过慕容炜之后,苻坚便想起了慕容冲,一阵寒暄过后,苻坚命人传话给慕容冲,叫他进殿。

      慕容冲对于苻坚,是想见又不敢见。

      想了数年,怨了数年,恨了数年,然终不能忘。

      此刻的慕容冲已经不再充于苻坚的后宫,他是他的臣。

      以臣子之礼跪拜君王,慕容冲一时之间却忘记了礼数。

      他恍然记起自己从来没有用臣子的礼数给苻坚行过大礼,这场景让他感到无所适从,陌生无比。

      “爱卿免礼吧。”

      还没等慕容冲行完整套礼,高高在上的声音便从他的头顶响了起来。

      这声音熟悉而温柔。

      慕容冲缓缓抬起了头,现于眼前的是带着玉藻冠冕的秦王。

      虽说不是一别十年,但在这长安大殿里相见的日子,的确有十余载的间隔了,一时间两个人都觉得恍若隔世。

      宛若一坛酒,放了十年。酒还是同一坛酒,却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两个人见面没有慕容冲想象当中那么难堪,周围万物都平静如故。宫女换了一批,但同样纯情貌美。太监还是那些人,两鬓微微斑白。太极殿外的海棠花依旧绮丽绚烂。日头还是那样半边身子隐藏在云里。像微醺的小姑娘一样。

      苻坚倒是变了许多。

      头发更长了些,龙袍也旧了些,目光却还是同样温柔。

      慕容冲只是壮着胆子扫了一眼,就令他的心脏差点跳出胸口。

      “你瘦了。”

      奇特的是,这些年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他却撇开家国战争,宗族关系不谈,独谈起慕容冲的样貌来。

      慕容冲无语以对,只是沉默。

      “但是比以前更漂亮了。”此刻大殿里只有苻坚一个人的声音。

      余下的只是些宫女太监小虾米的低微喘息。

      仿佛在龙睁开眼睛的瞬间,万物都寂静了下来。

      “平阳太守,做的可还满意否?”

      回答苻坚的是:无语,无语,无尽的无语。

      慕容冲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像个哑巴似的垂手立在太极殿上,目光如炬地看着高耸的台阶上的那个人。

      “怎么,不说话?还是他们给你吃了哑药了么?”他笑容款款地说出这番话。

      “你希望我说什么?”慕容冲终于开口了,语气竟还像个孩子。

      忍了这么多年,沉淀了这么多年,纠结了这么多年,原以为总该像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一样面对这个人,却还是败给了那过分温柔的声音。

      “随便。想说什么都成,今天只是来叙叙旧,旁的什么都可以不谈。”苻坚微微一笑。

      慕容冲顺着话点点头,梗着脖子道:“我们之间也只有君臣之义,没有什么别的好谈。”

      此话一说,慕容冲又觉得颇为奇怪。

      因为好像一个女人在跟自己的情郎撒娇,而不像是一个臣子在对君王说话,毕竟没有哪个臣子会以这种口吻跟皇帝陛下对答的。

      好在苻坚并没有分斤拨两地计较 :“好,只谈君臣之义。谈谈平阳的老百姓今年收成如何,军事防御怎样?”

      第一次要跟苻坚谈这些,慕容冲话到嘴边突然忍俊不禁:“回陛下,收成良好,防御有序。平阳郡二十三个县,二十个都有余粮。”

      “是么。”苻坚的声音很轻,就像羽毛似的拂过。

      慕容冲挑眉道:“怎么,你不信?”

      苻坚忽然轻笑道:“这就是你的‘按君臣之义’讲话么,要真的如此早该被斩了呢。”

      慕容冲终于绷不住脸,眼神冷峻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苻坚叹了口气,徐徐走下阶梯。漫长的龙袍洒了一地,像孔雀冗长而华丽的尾巴。

      “我只是想你了,就单是这样,没有别的意思,你能和我好好说会话么。”

      慕容冲的记忆中,苻坚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俾睨群臣的。

      而忽然间,他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一个人,憔悴了许多。

      这也许是受淝水之战的影响。

      慕容冲能知道他此刻内心有纠结,他们是一样的心情。

      尽管在君臣道义上他们的立场并不相同,但是此刻体量彼此的心是一致的。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慕容冲说。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瘦了这么多。”苻坚的声音从阶梯上传来。

      也许连慕容冲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我瘦了很多么?”

      “嗯,你走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瘦。”

      对话开始变得脱离‘君臣之义’,又不知不觉往老路上走了。

      不知是谁说过一句话,人与人的关系在见面之初就定下了,不论日后造化如何大抵内心的联系是不变的。他虽然现在已经不在紫宫很久了,可到了这里又不知不觉变回来了。

      晚上,玉饼似的的月亮爬上梢头。

      长安又是一个难眠夜,苻坚旧伤发作,痛得睡不着觉。

      经历了这些峥嵘岁月的洗礼,他的身子骨也没有以前好了,刀光剑影在一代帝王的身上留下了抹不去烙印。

      他失去了青春,失去了统一天下的机会,如今唯有太极殿上的月亮陪着他度过这寂寞的日子。

      小太监十分有眼色,连夜叫来了戏班。

      演的是汉武帝思忆李夫人的故事。

      悠扬绵长的编钟如横梁边的长绸缎一样柔软冗长,丝绸般的音乐拂过每一个人的心间。

      苻坚半梦半醒地斜倚着雕花金丝楠木床头,一席旧金黑龙袍半挂在肩头,余的似泼墨一般在榻间、地板上洒了一地。

      他正回忆着来时这一路,峥嵘半生,得与失。

      慕容冲站在院子里,望着树梢上的圆月,也在回想这潦草的一半生是如何渡过的。

      这长安城寂静的夜色下,有的是想的是明天,还有的人只有昨天可以想了。

      试问谁的来路不仓皇?

      试问谁的归路不跌撞?

      “月亮好美啊。”慕容冲轻念了一句。

      苻坚陡然睁开了眼睛,像是睡龙苏醒了一般。

      不可思议地看着殿外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你来了。”低沉的话语划破如水的凉夜。

      “嗯。苻坚,你惊讶吗?”

      面对慕容冲的回答是沉默。

      苻坚只是微微前倾了些身子,让自己坐的笔直了些,却没有半点下榻之意,好像在等着慕容冲走进来。

      而慕容冲果然也走了进去。

      “我去了一趟凤鸣殿,你肯定料不到吧。”

      “嗯。我没想过你会主动去那里。”

      “那里变了,梧桐树长高了许多,凤凰竹林也连成了一片。”

      “是啊,我以为它们不会有机会见到主人了。”

      “苻坚,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有多恨你,多想杀你么?”

      “嗯,你恨不得啖我的肉,饮我的血,我知道。”

      “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么?”

      “你来杀吧,我为天下抛头颅洒热血,天下的人却背叛了我,负心者不差你一个。”

      慕容冲缓缓踱步走入未央宫,一步一个脚印,径直朝前方那个人走去。

      拨弄皮影戏的也停了,编钟了停了,安静地可怕。

      “你们下去吧。”倏忽间,苻坚对下人吩咐道。

      慕容冲陡然睁大了眼睛:“你真的不怕我杀你?”

      苻坚微笑道:“纵横疆场多年,你有没有杀气我会感受不到么?你想杀我,但不是今天。”

      慕容冲的脸仿佛僵硬了,手指也不听使唤地抬起了,抚住了那个人的胡茬。

      因为没空搭理仪容,昔日雅量瑰姿的秦王苻坚也生出了胡桩,摸起来分外扎手,与慕容冲那少年鲜嫩的纤纤玉指做出了分明的对比。

      突然,攀上的手被握住了。指尖传来阵阵真实的温热,如洪波涌起,似热浪翻涌。

      一切沉入海底的记忆又刹那间如潮水一般翻涌了回来。

      “你说得对。”

      慕容冲抿了抿唇,哽咽着滑动了一下喉结。然后如蝴蝶栖息到花蜜上一样,陡然间吻上他的唇。

      热浪一阵高过一阵,翻涌在两人的胸膛内。

      慕容冲一把将他推倒在榻上,苻坚似乎没有想到慕容冲已经变得这么富有力量,竟然没有招架之下真的被推得一个趔趄。

      “慕容冲……不,冲儿……你……这是……”

      “少废话,都是大老爷们不要跟姑娘似的拧巴。要做赶快做。”说着,慕容冲一个翻身骑上了他的腰上。

      “嘶……”

      慕容冲一个粗鲁的动作牵动了苻坚腰间的箭伤。

      “你受伤了?”

      “嗯。”

      “……那算了。”

      慕容冲正想下去,却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拦住了去路,将他禁锢在他身上。

      “你都上来了,火是你挑起来的你负责灭。”

      银白的月光下,苻坚的眼眸狡黠,撑着勉强的微笑,伸手去解他的带子。

      慕容冲昂起头,汗水从脖颈上滑过,滴落到床单上、黑金的龙袍上。

      一瞬间,仿佛十年前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他把他从牢车里救出来,扶到马背上,走到长安城,又扶他下马。

      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置若无人。仿佛除了马背上的那个人,其他一切都是云烟。

      而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他选择将一切恩情都还给他。

      血与泪,风和云,两清。

      第二天起来,除了满地狼藉的衣服,还有一片揉皱了的凤凰竹叶,委委屈屈地躺在榻上。

      而慕容冲睡的地方,早已不见了人影。

      苻坚默然地阖上了眼,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长安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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