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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仇敌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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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十六岁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杜月澜有些记不清了,尤其是一些小细节。
丽珠以为她是病糊涂了,遂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两次了。”
杜月澜点点头,是了,应该是两次。
她记得见面两次之后,太子爷就跟杜仲直抒胸臆,说他中意杜月澜。那时候的杜月澜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对太子李毓是一顾倾心,再顾倾其所有。大概是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两人就开始了海誓山盟……什么非卿不娶他郎不嫁,甚是感人。
前世喜欢上李毓的杜月澜,费尽了心机装作个得体的名门闺秀,在李毓面前足够温柔体贴,连提个食盒都要矫饰地说手酸。现在想想,委实好笑。
这一世,她可得好好张扬自己的本性才是。
“珠儿,你先下去吧,我倦得不行了,再睡会儿。”杜月澜又钻回了被窝里头。
丽珠便不再聒噪,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杜月澜侧躺在软塌上,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一旁的檀案,案上的青铜香炉上方云烟妖娆。不知是不是魔怔了,她看这云烟都觉得像极了那个人,那个一身白衣胜雪地躺在棺椁中的谢先生。
“我怎么会是这种命?”杜月澜黯然神伤,喃喃自语,“谢先生这把年纪了,该是孙子都有了吧?”
想到谢先生那张略是发皱的嘴,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这下她更是难受了,难道真的要苍苍白发对红妆?
饶是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现在对那位阴阳先生的话已是深信不疑。只要能救杜若山庄,别说是嫁个八十岁的老头,就是让她冥婚她也无话可说。
但是话又说回来,杜月澜心底还是敬重那位神秘的谢先生的。在她心目中,谢先生当是一位绝尘脱俗的男人,这个印象与年龄无关。一个能在当朝皇帝身前当军师,又在李毓称帝那一年突然谋反的男人,绝非池中之物。
她便是真要嫁,或许先生还未必愿意娶。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来那个白衣兜帽人,那个没有五官的人。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会不会是棺材里的谢先生?那天下那么大的雨,一群人居然没有留下脚印,他们到底是人是鬼……
一连串的问题,在杜月澜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线。
第二天刚用过早膳,丽珠就来传话了。
“小姐,老爷叫您准备一下,太子爷今日邀您去万寿山赏梅花。”
杜月澜眉头一皱,颇是不悦,“赏个麻花,天这么冷,要去万寿山挂冰霜?”
丽珠为难道:“那怎么办?听说太子爷已经在来山庄的路上了,是要接小姐您一同去万寿山。”
“不去。”杜月澜言简意赅。
看她这般冷淡,丽珠大惑不解,“小姐您不是说您最喜欢太子爷的吗?上回还应允了太子爷,要给他绣香囊。我都给您绣好了,上头还有加了几针玉钩呢。”
女红这种细活,杜月澜定然是不擅长的,自然也只能假手于人。
杜月澜有些糊涂地眼看向丽珠,问:“你将玉钩绣上去作甚?”
丽珠脑袋微微一偏,眨着无辜的双眸道:“不是小姐您让我绣上去的吗?您说这玉钩就是月,月就代表您自己。”
杜月澜:“……”
前世她是喜欢过李毓没错,但是委实记不清了,自己竟还有如此肉麻犯恶的时候。一想到这里,她就巴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杜月澜的曾祖父是大昭朝的开国元勋,当时为建立大昭朝立下汗马功劳,受封一品大将军。武将世家的杜家,成年后的男丁无一不是勇赴沙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想他们杜家忠心耿耿,素来都得圣上恩宠,哪想到了李毓这个狗东西登基的时候,竟然一举将杜家灭了个斩草除根。就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不能幸免于难。
李毓不值得,确切是半分不值得。
“珠儿,那香囊丢了罢,或者你留着自己用也成。”反正,杜月澜是不能再恶心自己,“还有,一会儿就跟大司马说,说我身体抱恙不能出门吹风,太子来了就让他爱干嘛干嘛去,别来碍我眼就行。”
“小姐……您怎么了?”杜月澜对太子爷的态度,令丽珠十分困惑。
“我不喜欢太子,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杜月澜面色冷漠地走到梳妆台面前,“珠儿,过来替我梳妆。”
“小姐不是说不出去了吗?”丽珠一边问着,人就站到了杜月澜的身后。
“我只是说我不跟太子同行,可没说我真的不出去,这河山无限好,不出去走走岂不是蹉跎了这大好时光?糟蹋时光,可是会遭天谴的。”生命诚可贵,现在的杜月澜分外珍惜眼前。
丽珠有些犹豫,“可是小姐您身子还未养好,不宜出去吹风。”
杜月澜有些不耐烦,对着镜子里的丽珠翻了一下眼皮子。
“珠儿,你最近是不是被我父亲教训了,怎的越来越啰嗦了?”
丽珠不敢再多言一字,一声不吭地开始替杜月澜盘髻描妆。
杜月澜没有那么大度,不能像话本子上说的一样,什么重活一世悲剧未酿成便既往不咎。她忘不掉前世她死的那一天,李毓说的那些让她肝肠寸断的话——
“娶你不过是因为你父亲是大司马,让你入我这皇家,还不是为了教你父亲将大权归还我李家?你不会以为是真心待你?可笑!”
确实,她愚蠢又可笑。
这一世定是不能白活的,目前杜月澜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彻底颠覆李毓先前对她的印象。
今天的长安城飘雪如絮,但见十里长街上一男一女由远及近行来。没有人注意到那位少年郎,目光全投向那名女子身上。那女子素手执伞,一抹银色锦绣折枝飞鹤披风,内衬绯色罗裙。遥看也是楚腰卫鬓,步步分花拂柳。
街上百姓都略是惊诧,长安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小美人,又或者是哪家足不出户的金枝玉叶,突然出来抛头露面了?
等那两人走进了,众人也终于看清了来者的真面目——啧,这不是杜若山庄那位飞扬跋扈的大小姐吗?
众人更是诧异,平素里杜月澜出门从未如此精致,衣着更是不仔细讲究,今天忽然改头换面,为了甚?
杜月澜不像别人家的闺秀精于文房四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爱好骑马射箭也就罢了,偏是喝酒打架也要沾一沾,抛头露面的事情没少做。故此,长安城的百姓们,对这位大小姐可是眼熟得紧。
“呀,还真是大司马家的那位小祖宗,换身打扮出来招摇过市,又是要作甚?”
“哎呀,听说最近长安城有位富家公子青睐于她,想必是要洗心革面‘从良’了吧!”
“认真打扮一番,也是有几分名门闺秀的模样,那泼性子收敛起来的话,倒也不失气质。也难怪有公子哥垂青啊……”
街上行人议论纷纷,也都是压着嗓子交头接耳,万般不敢声张。
这边话音刚落,就见杜月澜停在了一间花楼面前。步伐微微一敛,倒也没有太多犹疑,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踏进了那间馆舍。
“……”
冷风过境,街上顿时鸦雀无声。
花楼的大门上挂着一张很是显眼的牌匾——南风馆。
南风馆是什么地方?风月场所啊,里面都是男.妓,而且来这种地方的多是男人……这位大小姐明目张胆进去,岂不是自毁名声?
“什么洗心革面,我看是要换个脸面继续作妖!”一旁的妇女忿忿不平道,“亏她做得出来这种事情,恬不知耻,女人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就是,她怕不是想当个狐狸精,到处勾引男人!”
……
这些话,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了杜月澜进耳朵里。要换做从前,她非得出去撕烂那些长舌妇的嘴。现在不一样,她可就靠着这些人给她张扬名声了。再说,她们也没说错,她就是要勾引男人。
前世她不懂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成亲后李毓也曾暗讽过自己,大抵是说她品味土得不堪入目。当然,这些细节她也是这段时间里,才恍然顿悟的。这一世不雪前耻,倒是枉了他们前世的深仇大恨了。
南风馆的楼主是一位面若桃花的男子,年约二十有五,名为折柳。此人模样不差,气质足够风骚。此前,他跟杜月澜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见着人进来了,便不紧不慢地迎了上去。
“呀,今天是什么风将杜小姐您吹来了?”
杜月澜看起来心情颇佳,答非所问道:“本小姐今天要包了你这南风馆,给我准备美酒佳肴、乐师舞者,就安排在这前厅的舞池前好了。”
“这……杜小姐,我怕回头大司马要来拆了我这小庙啊!”折柳颇是为难地说道。
“你要不是不照做,本小姐现在就能铲平了你这南风馆。”杜月澜语气平平,却莫名带着一股狠劲。
折柳无奈,只得照做。
“啧……快活!”杜月澜贪了满口的美酒,舒适地沉吟一声,“这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杜月澜的酒杯一见了底,一旁颇有姿色的小倌立马给她满上了。
“这男人妖娆起来,委实是一点也不输女人。”她眼中的桃色是藏都藏不住。
此刻周围乐声靡靡,筵席上的杜月澜人坐没坐相,落了一副人模狗样。她极是享受地欣赏着舞池里小倌们勾人的舞姿,沉迷酒池肉林的做派,要多腐败就有多腐败。
杜月澜今天算是明白了,那些成天花天酒地的富家子弟,到底是有多快乐了。难怪世人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人不风流枉少年,这话男女都适用的嘛!
“下辈子我也要当个男人,然后天天声色犬马、寻花问柳,美哉!”她一脸神往,奢靡享受的笑容在脸上荡开了花。
一旁的月奴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说得你是女儿身就会收敛一样。”
杜月澜不理会他的话,说道:“月奴,出去看看他找上门来了没有。”
话音未落,但见门口闯进来一个锦缎云纹的黑衣男子。乍一眼看去,也是生得仪表堂堂,气质不凡。
“月儿!”男子眼中悲愤交加,低吼道:“你怎会来这种地方?!”
杜月澜见了那人,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内心五味杂陈。毕竟是真心喂过的狗,见了哪能古井无波?
长安城的风言风语果真了得,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太子爷就找上门来了。
杜月澜半倚半坐地盯着李毓看,眼神明暗交杂。正是眼前的这个人,骗走了她的一世天真。
杜月澜忘不掉那个雪虐风饕的日子——
他逼着她放下自己最后一块遮羞布,令她在殿前玉.体横陈,供百官饱览。他甚至当着她的面,与别的女人苟.合,还命她不准离开。她心如死灰,眼看心上人丑态尽显,恨意如同藤蔓在胸腔里疯狂生长。
李毓说的,只要她能够讨好他,他就肯放过整个杜若山庄。
后来呢,他还是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尸首分离,最后落个含恨而终的结局。仅仅十二个时辰,醒了她一世一枕黄粱梦。
真好,一切都能从头来过。
杜月澜一手握着拳头,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她当然恨,只是更要忍。
“李公子,好巧呀!”杜月澜举起酒杯,倏地对着李毓挑眉一笑,“莫非你也是来此地寻欢的?”
李毓虽是摸不清情况,却也无暇顾及了,此刻是既难堪又气愤。他疾步走到杜月澜面前,抓住她的手腕就将人往门外拖去。
杜月澜看着他的后脑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笑容。半推半就地跟着他出了南风馆大门,杜月澜才开始挣扎。
“李公子你倒是放开人家!”杜月澜娇声怒嗔,“你弄疼我了!”
李毓微微一愣,转身看向杜月澜。这姑娘声音是很娇韵,甩开他手的力度也是真的大啊……这不是他那温柔可人的月儿。
“李公子,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你莫要再强人所难来纠缠我了。”李毓还未反应过来,又听杜月澜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月儿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李毓眉头紧皱。
杜月澜看起来有些无辜,对于他的问题更是置若罔闻。
“李公子,虽说我杜月澜家世显赫,可我到底是名声在外,你也不能因为这些,就看得上我这个粗鄙之人不是?”杜月澜愈演愈烈,“这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杜月澜生性野蛮刁钻,你说你喜欢我,如果不是另有所图,岂非是脑子有问题?”
李毓:“……”
围观的群众愈来愈多,议论声也渐渐炸开了锅。
“这是哪家的李公子?”
“谁知道呢,面生得紧。”
“看他一身打扮,应当也是那膏粱锦绣,不像是那种贪图钱财的人啊……”
“那是权势滔天的杜若山庄啊,可不止是钱财这么简单……”
杜月澜眉眼冷淡地看着李毓,她的目光甚至有几分阴鸷,耳旁这些言论又何曾有半份虚假?
大司马杜仲在大昭朝中,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世人都说,杜月澜哪怕是相貌比了天仙,也不会有人敢轻易娶回家的。她在众人面前这般煽风点火暗讽李毓,自然是让他下不了台面。
饶是如此又如何?他此时定是不敢亮出自己太子爷的身份。她杜月澜是不怕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的,可李毓这样的人,到底是跟自己不一样。
果真,被戳了脊梁骨的太子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煞是难堪。
“女子也好公然逛南风馆?真是不成体统……不知礼义廉耻!”人群中突然响起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响起的时候,不偏不倚逢了此间最是安静的那一刹那。于是这句并不是太张扬的话,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传入了四方人的耳中。众人往那声源处看去,静止的人群中霎时间就掀起了一波浪潮。
街上的女人们一边尖叫着,一边奔向了那声源处。
“谢公子!!!”
“啊——!!!谢公子好美!嘤嘤嘤……”
“长情……长情你看我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