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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功名录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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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耳内喧闹之声渐归静寂之后,云湛睁开微闭的双眼,掀开带有金线绣的枫叶马车帘一看,果已出了皇城,到了郊外。
他探出头去看了看后头还跟着的那辆马车,转身又看着对面坐着水笙,小心翼翼地看了下水笙的脸色,才轻声说道:“水笙,小师姐,树精姑娘,你还悲伤着呢?”
水笙抬头瞥了这没心没肺的一眼:“关你何事?”
云湛倒不以为忤:“那苏楚儿不还没成后吗,若是许相向皇帝表明忠心,凭着青梅竹马的情谊,皇帝会放下疑心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水笙直接白他一眼:“为了逗我开心,说话连脑子也不带了?皇帝要是这么容易放下疑心,你看历史上可还会有如此多的忠臣惨死?”
云湛扬扬眉毛:“便是我少了几魄,感情比旁人缺失些,也不太能理解你为何如此悲伤。”
水笙叹了口气:“我悲伤倒不是为了这要江山不要美人的皇帝,他并非有错,看那日在殿中对许相的样子也并非薄情寡义,身为帝王有自己的轻重抉择无可厚非。让人悲痛的,是那许相。”
“你是想说许相可怜吧。”
“不光是可怜,更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许相聪慧更甚于皇帝,看她出宫之时容色如此苍白便知,她约莫一早便猜出那苏楚儿现身一事背后的根结。若不是当日正巧她是带张锳进宫,又正巧撞上苏相,而张锳又事关重大,她大概绝不会说出见到苏楚儿一事。一来不愿抹黑皇帝在臣子心中形象,二来却是在逃避帝王寡情之实。若她真想阻拦苏楚儿为后,凭她的权谋地位也并非难事。可看她当日悲痛欲绝却迟迟不肯在我们面前点破事实真相的反应,她应会甘做棋子任人摆布,即便明知一颗真心犹如飞蛾扑火,也决不愿跳出帝王棋盘。”
云湛思索了一会儿:“你是说,那许相明有做纵棋人的机会,却宁愿做一颗棋子?从小便作为牵制苏相的棋子养大,为帝王生,为帝王死。她心中竟没有一丝恨意吗?”
水笙闻言好好打量了他一眼:“七魄之中,你象征爱的一魄估计是丢了。”她又歪头想想:“不过你可别问我怎么找回来,我原也只在书卷里看过有人会丢了自己的魂魄,你这种活例,却是头一遭。”
云湛任她在伤口上舞剑,心中气不过,又问道:“你为何又为许相如此牵肠挂肚?难道你欠许相的恩情已让你与她之间的渊源深到如此地步?”
这话又惹来水笙一个白眼:“谁告诉你我是欠了许相的恩情,我好歹一介妖精,若是随意就欠了一个凡人的债,这妖精当得未免窝囊了些。”云湛不自觉一笑,这话说的倒与他之前所想一样。
说罢,已到了海县。云湛弯腰下了马车,发现此地与他原先所想甚不一样,原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春深似海,流水桃花,肺腑皆是稻草的干香。
水笙也悄然下了马车,正对着一片竹林,她独自往那竹林深处走去。
后面那辆马车此刻也停了下来,车里的张锳和詹钰掀开车帘问道:“云弟,水笙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
云湛怎知,看着水笙的身影消失在竹影重重之间也有些担忧,回答道:“师姐刚才同我说,这竹林之中似有珍贵药草,她前去想看个究竟。各位莫急,我随师姐进去便是。”
张锳点点头道:“如此便好,那竹林背后有一湖泊,可莫让水笙姑娘不当心掉了进去。”
云湛闻言更是担忧,他连忙钻进那竹林之中,搜寻着水笙的身影。
那竹林背后有一废弃木屋,看上去是许久未有人住的样子,绕开木屋便是一面湖泊,正想着那张锳所言非虚,便看见了湖泊前的水笙。
水笙竟是在那湖泊面前行着跪拜之礼,背影看上去沉静虔诚。云湛吃了一惊,心知这时候自己自是不上前去的好,眼看着水笙行完了礼,走到云湛身边来,脸上神色竟是极为感伤,云湛颇为担忧地看着她,却也不便贸然出声惊扰了水笙的思绪。
水笙抬眼看向云湛,少年面容清俊,眼神澄澈似那湖水一般。云湛轻声问道:“你所说那施恩于你者,可与这片湖有关?”水笙点了点头,云湛又问:“那你协助许相倒苏,也是为此?”水笙叹了口气,慢慢回忆着五千年前自己居于这片湖泊中的往事。
“五千年前,我私下地府被那黄泉水中的幽火所伤,恐被阴兵发现,浑身幽火强忍灼痛从那阴间逃出,慌不择路地逃到这海县之中。见这一面湖泊,以为湖水能解火灼之痛,便一头钻了进去。可这湖水只有些许缓解之用,想着聊胜于无,便化成原型沉在了这湖泊之中。幽火在我体内日夜烤灼,也伤及了湖水中的精怪,那精怪名叫瑞儿,性情良善,看我苦痛不忍将我赶出湖中。也是湖中修炼寂寞,便终日化成一尾小鱼,在我身边陪我聊天解闷,只不过我被幽火所扰只能发出嘶嘶之声,她便独自在我耳边絮叨。幽火灼烧足足三千年,我就在这湖水中呆了三千年,等到幽火熄尽之时,我才知水火两性相冲,瑞儿修为大退,难以再维持妖精元神,只得重头修炼。瑞儿长于海县,对海县百姓感情也是极为深厚。为了回报她的恩情,我才设计进入许相府,协助许相粉碎苏相阴谋。”
“你水笙之名也是从这而来?”
“我一介树精,不过昔日汲取雪莲之露,受了些天地之间的点化这才有了意识,无父无母自然无名无姓。幸得瑞儿这一友人,赠予了我徐水笙这一姓名。”
云湛不知该接些什么话,本着仁义之心用力拍了拍水笙的肩膀。
水笙从情绪之中被拍回了神,白了云湛一眼,率先向竹林外走去。
迎面看见张锳和詹钰二人正往竹林里走,一副担忧急切的样子,水笙看着心里不禁一暖,含笑说到:“二位见谅,我方才看见林中一株植物颇像药材,心切之下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自顾埋头寻找。惹得大家担心,是我的过错了。”这二人松了口气,倒无过多责怪的样子,正欲回话,忽听着一阵阵马蹄声响,像是有一队兵士经过的样子。
众人对视,均是心里一紧。一随从气喘吁吁地奔过来道:“不好了,大人。是傅桥的人马。”张锳急问道:“往什么方向去了?”“东北方向。”
宫外陈公公院中。
小榆子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外,用手不住地敲着木门:“黛娘,你就给我开开门吧。”门内并无回声,小榆子又急又无奈,正想拼着闯进去瞧一瞧,肩上被轻轻地拍了一拍。
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正是陈公公,小榆子松了口气说道:“黛娘今日又未踏出房门一步,也不知情况如何?”陈公公挥手让小榆子离开,自己敲了敲房门:“是我,黛娘。给我开门。”房内仍只是寂静。
陈公公叹了口气:“你和我闹这般脾气又有何用,那苏楚儿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晓。再说了,我是皇上身边的人,总不能事事为了许相着想。”
那木门瞬间被拉开了来,房门里的黛娘不施粉黛,素着一张面孔。开了门也并不理人,自顾自的抱着把琵琶弹起来,陈公公看了一眼便知黛娘心中所想。
“我知道这是许相送你的琵琶,你琵琶弹的不如琴好,如今搬出来拨弄,也不过想提醒我许相对你我二人的恩情罢了。”黛娘闻言果真停下了弹奏,从琵琶后头露半张脸斜着眼睛看那陈公公。
“黛娘,你是个伶俐人,也应该知道这些事是我插不上手的,皇上所想的自是有他的道理。”黛娘回道:“我不气你这件事,我气的是那傅桥之事。”陈公公疑惑道:“傅桥何事?”黛娘气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许相那头给我来的消息,傅桥今日带着一队人马出了京城,往海县去了。”
陈公公一下站了起来:“他去了海县?”
黛娘还没来得及回话,陈公公紧接着说:“不行,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先去禀报皇上才是。”
宫殿之内一片寂静,怀靖默不作声地把玩了会儿上供来的琉璃棋子,才说道:“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在那张锳治理下海县坚如铜墙铁壁,没给他们空子可钻,那傅桥又是嚣张莽撞惯了,这次前去估计是要硬抢了。”
陈公公等了许久不闻下文,试探似的问道:“那万岁爷,我们这头是不是该有点什么回应?”
怀靖嘴边噙着一丝冷笑:“有什么可回应的,许相那头张锳,谢丘,伏川柏不都已安插进了沿海三省吗,许相自会处理好的。”他转头看了看站在殿阶下的陈公公:“朕的暗线都没传给朕消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陈公公没料到这一问,心里暗叫不好,额角顿时冒出汗来。
怀靖手里摩挲着白棋道:“你不必紧张,你和黛娘之事,朕心里有数。只不过她那儿来的消息倒是比朕这儿还灵通些。这天下看着倒更像是她许汝贞的天下。”
说罢便放下棋子,琉璃相撞留下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