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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功名录 七 ...

  •   马车到了窄路便进不去了,四人急急忙忙地一路跑去,远远看着田边一群百姓围住了几匹高头大马。
      水笙到了海县又向云湛倾诉之后,心底轻松不少,此刻看着马上的傅桥,竟有心开起玩笑来,低声对云湛说道:“你看那人,模样倒是俊俏潇洒。”
      云湛倒是一贯的不着调,颇为认同地边跑边点头:“就是眉目间的那股王八之气着实欠揍。”傅桥似有些感应,回头望了这边一眼。
      跑近了看,发现一兵士正持矛与一乡间女子争执着,旁边的百姓也与士兵们争吵不休。大梁开国便是女帝,受其影响,女子与男儿从小教养无异,读书习武亦是常事,民风更是素来彪悍。
      那带头女子的一看见张锳,便故意松了那正争夺着长矛的手,士兵一不留神,被她突然的松劲儿扯的一个向后趔趄。
      那女子朝着张锳跪下,哭喊道:“乡亲们,是张县令回来了,有人替我们做主了。”
      张锳连忙扶起她问道:“沈香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沈香连忙止住哭声骂道:“这几个恶人想要强抢土地。他们以马跑过的距离为界,从田埂那头到这儿说是要圈走这块地。这一大块地本是李家老人的,他们仗着老李头孤苦贫弱,便要强抢。大人您说说,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傅桥的随从军官恶声恶气道:“我说过了,圈了你们的地,你们再去官府借地便是。不光是地能借,连粮食也能借贷。这是皇上亲令的迁户政策,不信去问问你们县令是不是如此?”
      张锳神情愤怒,大声责问道:“可我明明记得要收的是那富商大户的地,且不说这老李头一介农民,和富商地主无分毫关系,就算是富商地主,收了地也重新在那皇城边上划了土地住宅。哪有这般你这般强取豪夺之事?”
      傅桥一个翻身下了马,对着那张锳道:“这是知府直接办事,你一个区区县令还是不插手为好。”
      张锳瞪圆了眼睛:“知府便可以不按圣旨来了吗?再者说了,你一个皇城来的人,在这胡作非为凭什么借着知府的名头。”
      傅桥一脸讥讽:“张锳县令若是不信,随我去伏知府那一问便是。”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共去那知府衙门,沉默的百姓在张锳身后跟着,最前头是傅桥的棕马,他骑得倒是浑不在意。
      到了知府衙门,那伏川柏竟早已站在了大门前,似等着人来的模样。昔日白衣公子如今换上了官服,眉目仍是俊秀的,却多了几分疲惫沧桑之感。
      伏川柏看见远处黑压压的人群,神情倒是毫不意外,低声对身旁随从嘱咐了句什么,便转身进了衙门。
      沈香一进衙门立即哭喊了起来,话还没出口,就被傅桥恶狠狠地呵斥住:“你这乡野妇人,在知府大人面前竟还要随意哭喊,真是毫无规矩。”沈香毫无惧意,闻言便瞪了回去。
      伏川柏看着好笑,问道:“张锳,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锳回道:“大人,这傅桥借着您的名头,掠夺百姓,竟强抢百姓土地,请求大人制裁。”伏川柏看着傅桥问道:“可确有此事?”
      傅桥道:“知府大人,我也是奉苏相之命。”
      伏川柏冷笑道:“这么说是苏相叫你强抢百姓土地的?”
      此话说得傅桥一愣:“伏知府,我怎么记得这迁户和苗法之策,本就是由您向苏相提出,又得到了皇上的嘉许,这才推行,我秉承皇令做事有何不对?”
      伏川柏又道:“我提出的政策之中何时叫你去收贫苦百姓的土地,你竟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皇令?看来苏相不光教了你强抢土地,还教了你曲解圣旨。说到圣旨,傅桥,你一个皇城中人,下到地方办事,还顶着本府的名头,可也是有圣旨之命?你倒是胆量颇大。”
      沈香此时才知面前这年轻军官便是傅桥,心里更加痛快:“原来你便是傅桥,昔日无恶不作之时怎没说是承了圣旨?”
      傅桥被伏川柏的态度搅得心里颇不宁静,此时被沈香一激,心里怒火一下窜起了苗头:“无恶不作?我几时无恶不作了?你可知构陷朝廷官员是什么罪?”
      沈香气恼程度竟丝毫不亚于他,大声嚷道:“昔日你手下人在亭县乱棍打死玥娘之事,你转
      眼忘得倒是干净。”
      傅桥怒火顿时中烧,正欲说些什么,身旁随从竟率先扑了上来,狠狠地扇了沈香一巴掌。
      这一掌打得沈香右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五指印清晰可见,她身子摇晃了晃,竟是失去意识,向前栽去。
      傅桥一愣,不敢置信地望了那随从一眼,低声呵斥道:“刘绛,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即使这乡妇污蔑于我,你也不可在知府衙门上将她活活打死了啊?”
      这话仿佛一个提醒,刘绛打完后还呆愣着的眼神顿时凶狠,他向昏倒着的沈香走了一步,语气低沉:“她还不一定死了呢。”
      说完他竟是抓起了沈香的衣领,左手向腰间摸索似乎想要拿出什么东西。
      水笙在刘绛打那一巴掌时,阻拦不及,藏在衣袖里的右手便蓄上了力,黑色的衣袖里一团幽绿的火焰。
      被拦在外头的云湛正喝詹钰递过来的茶水,耳中水笙的传声,在云湛听见一个陌生的人名玥娘之后,便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有些困惑地拍拍耳朵,正欲传声呼唤水笙,就感到周围属于水笙的气息突然起了一阵极大的波动,心知不妙。
      身后还有数十百姓,面前的两个卫兵手中朱红色的长矛交叉着,云湛火光电石之间灵机一动,看了看身旁的詹钰,突然往卫兵的方向狠狠踹了詹钰一脚,一边踹一边大声“哈”了一嗓子。
      两个卫兵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将长矛立起,眼睁睁地看着詹钰朝着这边倒下,就快撞上长矛的尖端时,又硬生生地往回撤了长矛去。也幸亏詹钰还穿着许相府的衣服,蓝色料底上金线绣着枫叶,许相府里的人若是无故死在自己手中,又是在这关头,这两个卫兵就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真是詹钰自己寻死了。
      詹钰被活活踹了进去,身前身后人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云湛脸上一红,又在这时嗅到水笙越来越强烈的妖气,大喊道:“我告诉你我不喝绿茶了。”他说完自己又觉得心虚,转而喊道:“沈香,我来救你。”他并不知此时沈香晕倒在地,因此这话也是纯粹胡喊。
      身后的百姓听见沈香似有危机,纷纷跟着他冲了进去。
      右侧的卫兵机灵,举起长矛试图拦人,胳膊却被人死死扯住,他低头看去想看看是谁阻挡了他保家卫国的道路,便看见詹钰捂着腰坐在地上朝自己意味不明地微笑着。
      云湛带着百姓跑了这几步路,一眼便看见那刘绛一手拽着沈香的衣领,一手捂着头,满地是些卷宗和签筒,大概是伏川柏情急之下向刘绛扔去的。
      云湛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跑了,遥遥一脚飞踢向刘绛,刘绛一把扔下沈香回头格挡,云湛动作敏捷倒是在他意料之外。很快被云湛按住动弹不得。
      周遭的妖气波动一下子平静下来,水笙若无其事地从衣袖里伸了出来右手甩了甩。
      云湛放下了心,深吐一口气,便听惊堂木一拍,伏川柏愤慨又无奈地看着周遭一圈毫无动作的衙役们:“来人,把这两个恶徒都押下去。”
      傅桥神情冷漠,扫了一眼刘绛,便冲着伏川柏说道:“伏知府,今日之事,我会告知苏相。”上来的两个衙役面面相觑,都是不敢动手的神色,傅桥一甩袖子:“劳烦二位带路了。”
      伏川柏看了张锳一眼:“那玥娘之事?”张锳轻轻摇头表示不知,伏川柏回道:“那便麻烦张兄回去后调查清楚上报,张兄遣各位百姓回去吧,正是农忙的季节,别耽误了农作。至于傅桥之事,我还需斟酌处理。”
      伏川柏又看了一眼趴在水笙怀里的沈香:“这沈香姑娘?”水笙回道:“只是天气炎热外加农忙连日劳累本就有些体力不支,沈香姑娘身体底子本就不错,刘绛一掌并无大碍。”
      伏川柏叹了口气:“傅桥是苏相心腹,只怕曲解皇令强抢土地一事只会被大事化小,无论如何估计也端不到傅桥身上。沈香姑娘这一掌,最多罚一罚那随从刘绛罢了。这主动权,毕竟还是不在我们手里。”
      话音一落,百姓之中突然冲出个半大少年来,那孩子看起来倒是颇为伶俐精明,冲出来便朝着伏川柏跪下:“大人,我知道您是好人,我有一事想向您禀报。”张锳忙说道:“这是沈香的弟弟沈沛。”伏川柏说道:“你可是为你姐姐挨得这一掌不平?”
      那少年哭道:“不全是为了我姐姐,更是为了玥娘姐姐。”这话说完,那少年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踮脚贴着伏川柏的耳朵说了些什么。
      伏川柏脸上竟渐渐浮出点笑来,他扫了在场诸位一眼,说道:“各位,刚才是我伏某说错了。我们手里不完全没有主动权。”
      派了几名衙役送走百姓,伏川柏带许党几人和沈香沈沛两姐弟,去了衙门后院里。
      后院里临时待客的那间陈设简单,伏川柏为那少年递了杯茶水:“沈沛,把玥娘一事给大伙详细说说吧。”
      沈沛清了清嗓子,回想道:“一年前的那日,我正和姐姐在亭县舅舅家吃着饭,外面王家的小牧童突然跑进来说大事不好了,让我舅舅快去集市看看。因为舅舅热心肠,平日里夫妻吵架又或是谁家丢了什么东西都爱叫舅舅去看看。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放下筷子随舅舅和姐姐去了集市。那天大家都围在绸缎庄前面,绸缎庄的玥娘是我姐姐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玥娘姐姐在她爹娘死后,就继承了绸缎庄。我姐姐当时想到玥娘,一下子就从人群中冲了进去,我跟着她刚冲到人群前头,看见玥娘昏倒在地上,我姐姐刚想冲进去,被旁边一个手拿棍子的男人一下子打在了小腿上,舅舅想冲进来也被打了出去。然后绸缎庄里面出来亭县衙役,他说玥娘做生意不讲信用,得罪了傅桥,但县令会管这件事,让我们都散了。”
      说到这里,张锳打断道:“一年前的亭县县令,该是那崔棘。”
      詹钰急问道:“崔棘如何?”
      张锳回道:“是个趋炎附势,贪图名利的伪君子。别的不会,奉承上司这事做的极好。”
      詹钰叹道:“这么说起来,那玥娘若是落入他和傅桥那伙人手中可是惨了。”
      沈沛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我姐姐不相信那男人的说辞,等百姓散开之后,舅舅又被喊走,她就带着我在绸缎庄附近转悠。眼看着绸缎庄大门关闭,县令走了出去,她就偷偷爬上墙,让我在墙下等着,过了一会儿,她下来说玥娘姐姐头被淹在水缸里,等玥娘姐姐醒了,又被一阵乱棍给打晕了,不知道是生是死。我那时很害怕,想拉着姐姐回家,姐姐让我先回去,她再悄悄跟一阵。她再回家已是半夜了,她很害怕,一直在发抖,她说玥娘姐姐让他们给打死了,她说她很想救玥娘姐姐,但一个男人把玥娘姐姐的尸体给带走了。”
      沈沛看着众人的沉默,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边方才告诉伏川柏的话:“姐姐当时描述的那个带走玥娘尸体的男人,和今天打我姐姐的刘绛很像。”
      詹钰拍案而起:“真是岂有此理,青天白日之下,刘绛就敢活生生打死一个良民。那崔棘更是可恶,身为父母官,竟对这种事视若无睹置之不理。”
      伏川柏问道:“你有什么更确切的证据说那带走尸体的男人就是刘绛吗?”
      沈沛回道:“有的,姐姐说那男人腰上悬了个成色极是剔透水润的玉佩,上面刻着个刘字。今日那刘绛带着帽子,再加上我一时难以联想到玥娘,等到这位哥哥今天抓住他的之时我亲眼看见了那块玉佩在他腰上悬着,又听伏大人说他姓刘,我这才反应过来。”
      伏川柏接道:“苏子寻那老狐狸精明的要命,向来不惹多余的麻烦,做事又一向滴水不漏。这也是许相迟迟找不到证据,正当弹劾于他的原因。但苏相谨慎,不见得手下所有的人都同他一般冷静自持。有了权力和靠山,胡作非为简单得要命,总有一些爱踩在别人头上的人会忍不住自己作威作福的心的。若此事真是刘绛所为,苏党一派就等于留下一个大破绽。”
      他回头看了看沉吟着的詹钰:“詹兄,此事你如何看?”
      詹钰说道:“方才听到那刻着刘字的玉佩,我突然想起一事来。傅桥有一情人,是皇城羽客楼里出了名的歌妓美人,名叫刘筝。我多次碰见她都见她腰上也悬了块玉佩刻着刘字。那玉佩同样是成色极好,我还夸赞了几句,由此便记了下来。莫非是刘绛和刘筝之间有什么亲属关系?”
      伏川柏说道:“刘筝确是名动皇城,她与傅桥之事也是众人皆知的。要真有这层关系,那刘绛一个随从就敢顶着傅桥的名头作威作福倒也说得过去。若真能顺着玥娘这条藤,挖出刘绛,再挖出傅桥就容易得多。”
      他站了起来:“如此,詹兄回皇城向许相汇报这里的一切,并查清楚刘筝,刘绛之间的关系,若能查到玥娘尸体的下落便是最好。张兄回海县安顿好百姓,并向亭县百姓多打听打听玥娘一事。我在这里尽量多拖傅桥和刘绛几日,并好好问问这崔棘的差是怎么当的。”
      水笙在旁一直沉默,此刻插嘴道:“我和师弟会去保护沈香,我怕刘绛会对沈香下手。”伏川柏一愣,随即羞惭道:“谢谢水笙姑娘的点醒,我险些忘了这一茬。只是水笙姑娘和云湛公子二人...”
      水笙听懂了他的顾虑,回道:“在海县,刘绛还不敢光明正大地动手。若是人手派多了,怕只会引起傅桥和刘绛的更大疑心。沈香姑娘目前身体虚弱,我和师弟又本是医者,有此掩护再好不过。”
      张锳立刻道:“我不是那崔棘,要想在海县杀人,便没有轻松这一说。”
      云湛和水笙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皆望向了伏川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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