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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完结与开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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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荼哥哥,外面下雪了……”小音掀开窗帘,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雪花,心里有些担忧,“哥哥他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手机也关机,不知道是不是没电了……而且他也没带伞,感冒还没好,会不会被冻坏啊?”
“我去接他。”神荼看了一眼外面,说话间就开始穿戴外套围巾。
“唉,神荼你去哪儿啊?”安岩妈妈收拾好厨房,出来见神荼全副武装,忙问了一句。
小音在一旁回答,说外面下雪了,哥哥手机好像没电自动关机了,神荼哥哥要去接哥哥。
安岩妈妈听了,也看了眼外面,虽然心里也担心安岩,但想到神荼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迷路,而且安岩也根本就没说过他去的哪个旅馆,神荼能去哪里接他?所以安岩妈妈连忙阻止,让神荼还是别去了,别把自己也冻坏了。
神荼笑了笑,说自己不会走远,就在小区门口等着,接着不等安岩妈妈再说什么,拿了伞冲刚从厨房里出来的继父点了头打了招呼就出了门,下了楼,撑着伞走进了漫天的雪花里。
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踩上去不停地发出咯吱咯吱声,在空旷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大声。神荼将伞压得很低,盖在头上低着头走着,忽然觉得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他发了好几秒的呆,才恍然想起是在梦里听见过——那个他不止一次做过的梦。
在神荼短暂的美好童年里,他很少做什么印象深刻的梦,大多数时候都在阿塞尔闹腾着不肯睡去中沉沉睡去,然后又在阿塞尔坚持不懈的赖床中早早醒来,偶尔做了什么恐怖的梦也早在时间的冲刷下消失无际。
等到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和弟弟,他才开始知道噩梦是多么可怕存在——他经常梦见父母和弟弟被囚禁在狭小的笼子里向自己求救,或者死在不知名的角落,血污满身。
可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真实的经历一遍一遍的回放,并融合了自己的所有恶意的猜想,进而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似乎梦中经历的一切都是当初真实存在的。就像在那时候的梦里,他曾一遍一遍的回忆起阿塞尔被抓走时叫他的那几声哥哥——他永远也忘不了,阿塞尔那几声哥哥救救我中有多么的绝望。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阿塞尔会不会因为他没有能出去救他,而对他产生怨恨,而答案,当时阿塞尔不能给,可他的答案,在梦里是那么的清楚——阿塞尔的呼唤不知何时变得尖刻而凄厉,原本嘈杂扭曲的背景声渐渐消失无踪,只剩下阿塞尔的那一声声的“哥哥”,无休无止,无处不在。到最后,在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在恍惚了好几天后清楚地听见了“阿塞尔”在叫完记忆里五声哥哥后,多了一句,我恨你。
“清楚地听见”那一句我恨你的时候,神荼第一次哭闹不止——就算是刚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任性”过——挣扎着不肯睡去,熬到眼睛发红,并不顾师傅的劝阻疯了一样的练习馗道,最后因为太过心焦而受到了反噬,吐了好几口血,才在师傅的强制下才喝了安眠药养了好几天缓了过来。
当神荼梦见父母弟弟死去尖叫着醒过来的时候还能够在师傅的安慰下继续睡去,因为神荼知道那只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他还有希望找到安然无恙的父母和弟弟,但当他一次次梦见恍惚中的过去,听着那一声声似幻似真的呼唤和其代表的怨恨时,却不能做到毫不动摇,心如止水,因为他知道这有可能是真的,他无比的恐惧着梦中的一切。
等长大了,这个梦也很少做了——一方面是因为他当时知道父母弟弟还活着,并忙着全世界的找线索,没有时间去恐惧害怕,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他当时的目标就是找到父母和弟弟,其他的都可以在找到后解释,他相信父母和弟弟都会相信理解他的苦衷。
等到找到了父母和阿塞尔,决心跟着他们去往法国,然后同安岩在雪地里道别,接着到达法国的庄园,花了一整个星期整理好所有,渐渐闲下来,连记忆都迟钝下来的时候,神荼才再一次体会到了噩梦的滋味。
这一次,他在梦中记的最清楚,并一遍遍回忆的不再是安岩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了,而是自己离开时踩到雪发出的咯吱咯吱声——那声音是如此的清晰,就如同阿塞尔那声声的呼唤一样,成为了神荼又一个梦魇。
神荼想了很久也没能明白,为什么自己记忆最深的会是这咯吱声——他清醒的时候回忆起来,似乎一点儿也记不清那咯吱声自己当时是否真的听见过,或者说,那天真的有下过雪吗?
现在那已经不再做了的梦中的咯吱声和耳边咯吱声重合起来,神荼似乎瞬间明白了缘由——就如同他以前最害怕阿塞尔会怨恨自己,然后梦中就出现了阿塞尔的那一声声我恨你一样,那时他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最希望是安岩能够出言挽留自己,但现实却是没有,所以在梦中他才会听见那仿佛灌满了耳朵一样的咯吱声——他在心里是多么的希望是因为那嘎吱声盖住了安岩的挽留,而不是安岩未曾挽留。
但挽留了他就一定会留下来吗?
神荼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安岩是绝对不会开口的——因为他是那么了解安岩,他在安岩未曾开口之前就已经摊开了自己所有的难处,也就封掉了安岩和他的所有出路——安岩是那么聪明且为别人着想,想来是绝对不会开口让他为难的。
那是神荼以为的最后一次利用安岩,他利用的满心忐忑,既喜又悲,等到那梦一遍一遍的回放,那咯吱声越来越震动心底,他才隐隐明白,他又一次害怕了。
——自己害怕了。
神荼站在小区宽敞的主路上,听着雪花落在伞面的声音,下意识的捏紧了伞柄——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过——他害怕安岩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喜欢他,他害怕安岩不再喜欢他,他害怕……再也见不到安岩。
这种害怕以前并非没有,只不过在神荼下意识的强行压制下,一直挤在不知名的角落,而今一下子爆发出来,竟让神荼有些不知所措。
不,不能就这样等着。
不能再这样等着……
他必须——
久违的冰蓝盈满瞳孔。
——立刻见到安岩。
“真冷啊……”
安岩说话间呼出一口白气,握紧了手里已经变温的奶茶,紧了紧两颊的帽檐,抬头瞧着厚重的天空落下一片片白色,飘飘扬扬着落在自己的脚边,堆成厚厚的一层,嘬了口奶茶,跺了跺僵硬的脚——雪越来越大啦啊。
“唉,小伙子,我看你站这里这么久了,是不是在等女朋友啊……”安岩正盯着鞋面上将化未化的雪花发呆,旁边的小卖部的门突然打开了,穿着黑灰色棉衣的小卖部的老板佝偻着身子,脸上的皱纹因为笑意都皱到了一起,背后透出暖色的灯光,“这雪越来越大了……嘶……真冷啊……要不进来坐坐?”
“啊,不不用了……”安岩捏着奶茶杯不好意思地笑笑,吸了吸麻木了的鼻子,“我不是在等人……我就,随便走走,哈哈哈哈,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就走……”说着,往后一退,一脚陷进了雪地里。
“唉!小伙子!你现在能去哪儿啊,这么大的雪!”小卖部老板一看有些急了,向前踉跄两步,连声说着他又没有赶安岩走的意思,如果安岩爱在外面站着就站吧,接着又解释说他就是看安岩和他孙子差不多年龄,所以多嘴两句,让安岩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安岩听小卖部大爷都这么说了,一时不好转身就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只得傻笑了两声,连声道了几句打扰了,低着头跟着大爷进了小卖部的门。
小卖部不大,十一二平米的样子,摆着些饮料方便面和一些烟酒报纸,虽然拥挤但井然有序,中间空出来的地方放着一个小太阳和两个塑料板凳。小卖部大爷招呼安岩坐下,转身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边让安岩注意烫手,边递给安岩。
安岩微微起身低着头避过头顶上垂下来的小零食,双手接过道了谢,拘谨地轻轻捏了捏塑料杯,缩在一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稍稍缓过来的面颊有些刺痛。
小卖部大爷递完水也慢慢的转了身,有些的吃力的坐了下来,塑料凳子立即发出几声尖锐的代表难以承受的嘎吱声,但好歹承受了下来——小卖部大爷深深舒了一口气,拿起一旁的老式茶盅窸窣着喝了一大口,呸呸的吐掉了几片茶叶。
小太阳兀自发出头发烤焦后的蛋白质香味,两人寒暄了两句,聊了聊今年异常寒冷的天气,渐渐各自抱着杯子烤着小太阳不再说话——安岩是不知道说什么,而小卖部大爷则抱着茶盅慢慢的低垂了头,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安岩低着头看着水面上打着转儿的茶叶,半晌,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不料被烫的倒吸一口气,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小卖部大爷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瞧了两眼,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忙让安岩赶紧吐出来,不要怕弄脏地面,同时从一边摸出一瓶农夫山泉来打开递给安岩,让安岩赶快含一口,不然起泡了就不好了。
安岩烫的手忙脚乱,接过水喝了一大口,冰得牙齿生疼,胡乱分几口吞了下去,又冻得全身一颤,整个食道胃部都感受了一把什么叫透心凉。
小卖部大爷见安岩这个样子忍不住念叨开了,说早就提醒过了喝茶要慢点喝,不要着急,喝急了容易出事儿,看他不听老人言是不是吃亏在眼前吧,然后不等安岩反应又接着语重心长的说不要怪他老头子多嘴,只是他看安岩一副典型的刚失恋的样子就想到了他的孙子,所以忍不住唠叨两句,接着小卖部大爷窝回了小板凳上,抱着他的茶盅半眯着眼继续滔滔不绝,说就算是感情上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要这么难为自己,大雪天的不回家冻坏了可只有自己受着,还有就算两个人要分开也要当面说清楚,不要留着牵挂,不然痛苦是两个人。
安岩瞧着小卖部大爷似乎越说越停不下来,几次插嘴无果后,终于找机会插上了话,说自己真的只是在外面走走,不是因为跟人分手,可哪想小卖部大爷脑袋一昂,连声说你用骗我,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和他孙子失恋的时候一样一样的,他看得多了,然后又问哪个正常人会在过年的时候不在家吹着暖气空调吃晚饭,反而在外面冻得跟筛子一样看雪景?!
安岩心里有些发虚,被连声质问憋得说不出话,干脆就沉默下来,任由小卖部大爷继续唠叨个不停,说着他孙子当初和几个前女朋友分手时是多么痛苦,多么茶饭不思,闹了多少次自杀,然后又颇为欣慰的说还好现在找了一个好老婆两个人生活多幸福,接着又问安岩是什么情况,看看他孙子的事能不能给他点启发。
安岩在寒冷中冷静下来的心这时乱的要命,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连声说着没事,企图蒙混过去。
可小卖部大爷显然来了兴致,见安岩不愿意开口,搔了搔花白的头发,突然一脸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嘶……你这小伙子啊,不会根本是还没跟人姑娘表白吧?!”
安岩心下一跳,僵着身子没说话。
小卖部大爷发灰的眼珠盯了安岩好一会儿,好像发现什么,立马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拍了拍安岩的肩膀说没事没事,谁没暗恋过人呢?想当年他在乡下还暗恋过一个知青,天天天没亮就去山上摘一朵带露水的花放在人家门口,后来人家回城里时他还偷偷在大卡车后面跟了好几里地,后来听说她考上了大学,嫁了个什么教授,生了一儿一女,好不幸福啊……
小卖部大爷声音越来越小,说完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委顿下来,抱着茶盅垂着头,不复先前的惬意。
安岩不知道如何安慰小卖部大爷,心里也是乱的厉害——捏着塑料杯沉默了半晌,琢磨了又琢磨,最终想要倾诉的那一方占了上风。
“我的确……喜欢他。”
一开口,安岩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他以为那么不在乎——他努力控制着声线的平稳,将自已的身体用力的蜷缩住。
“最开始我是讨厌他的……”
他比我帅,还一上来就以在当时的我看来夸张的方式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虽然那计划不过就是明天去哪里打工,后天去哪里吃饭而已。但是因为他,我前二十年的生被彻底颠覆了,死亡,奔跑,穷追不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奇怪组织——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明白,好像是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只知道前进,但爱丽丝好歹还有个追逐目标,可带我进来的那个“兔子”却是常常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不留神就没了影。
人们常说人对于带给自己第一次的人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样,但是我的确会不由自主的在人群中追逐他的身影,每当看见他出现,我总是会感到安心,好像一切都会顺利解决,哪怕他也同样被打得趴在地上。
——啊,我都想不起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了……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会拼尽全力拯救朋友,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很在乎我们这些朋友……
“跟他一比,我所受的……不算什么……”
这算是和人比惨吗?哈哈——
“他是一个目的很明确的人……不愿意麻烦别人,总是撞的头破血流……我希望能够帮上他,不拖他的后腿……但我总是搞砸……”
如果不是因为我是郁垒的话,我连认识他的资格都不会有——所以我不抱怨这该死的命运……
“有时候,被利用,也是体现价值的一种方式……”
所以,我不抱怨。
我也不憎恨。
“他有他的人生……我不会干涉他的决定……我只是想能够站在他的身边,就像以前一样……”
我从来不奢求……
我希望像以前一样——
“我只是想……”
……
“如果——”
哪怕只是骗我的……
如果……
如果他……
他也能够——
不!
他不可能——
“我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
啊——
他不可能——
“闭嘴!”
看着突然大吼一声站起身往外冲的安岩,小卖部大爷吓一大跳,反应过来后连忙撑起身子,边嘴里喊着小伙子慢点走小心摔着了,边佝偻着向前挪步,而等到他撑着门框喘气的时候,那道人影早已消失在满天的飞雪里了。
“啧,这臭小子。”
小卖部大爷撑着门框的身体随着一声女人的轻斥“咔哒”一声站直了,“啊,还是这个姿势舒服……”小卖部大爷扭了扭脖子手腕伸了个懒腰,几下脱掉臃肿破旧的军绿色大衣,露出里面的白色短款羽绒服和一双及膝盖的长靴子,脸上横亘的皱纹也尽数褪去,显露出年轻女人的光滑皮肤。
“你们两个臭小子,谈个恋爱这么麻烦,过个年也让人不安生……”她嘴上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却是带着笑意,“啧……装老头子简直不是人干事,等会儿一定要让姓罗的加工资……啊,说曹操曹操就到……”手腕一晃,手机刚贴上脸颊,那边就传来一阵嘈杂声,逼得她不由得皱着眉将手机拿远了些,“喂……你们那边怎么这么吵?让一个人说话!”
半晌,经过一阵鸡飞狗跳,对面终于安静了下来,双方开始通话。
“嗯,搞定了,让他先别轻举妄动,我差不多知道他们两个问题在哪儿了……”
“用了点小手段,谁叫这臭小子戒心这么重什么也不肯说……”
“没毒!死不了……大概就是剂量有点……哎呀,没事!”
“啧——按我说的准没错……对,让他别急着往上冲……等会儿我跟他说……”
“你们也什么都不要做……我说听我的就听我的!别捣乱!啧——你们男的就是麻烦!”
迅速结束了通话,微微升起的火气在视线扫到那端放在板凳旁的半杯水时慢慢消散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发自内心的叹息。
“安岩这小子……看起来跟没事儿人似的……唉……我都开始不确定了……”想起刚刚安岩的呓语,心里乱成一片,“他们两个……”
“不过看在大家都这么‘努力’的份儿上,”抬眼望去,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了,“你们两个……千万,千万不要再错过了——”
大风席卷着大雪,吹得人睁不开眼,行人个个裹紧大衣行色匆匆——伞在这时犹如鸡肋。
神荼闭着眼,任凭四飞的雪花如刀片一般划过眉眼脸颊,本就极白的皮肤此时更是白到发青——慧眼开到极致,万物都失了色,呈现出一种X光照片的效果,只显露出那一缕随风摆动,似断非断的红色,如同黑暗中的萤光,不知远近,不可丈量。
嗡——
突然,怀里一震。
神荼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猝然一松,心脏猛地一跳,眼前那黑白两色映衬下脆弱不堪的红色扭曲了一倏,下一瞬就消失不见,徒留黑暗彻底覆了上来。
神荼下意识蓦地睁开眼,地上雪白的一片刺得他眼前骤然一黑,白色星点闪烁不停,连带着身形不稳,摇晃了两下才缓过劲来。而等他缓过来第一时间闭眼企图找寻那时断时续的红色时,却发现意料中的红色并没有出现,甚至于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X光效果图也没有出现——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不!
全身的灵能顺着经脉汇入眼部,挤压得眼球一阵接一阵的刺痛。
——可还是不行。
慧眼……
慧眼——
神荼闷哼一声,单膝跪进雪里,右手下意识抚上眼睛,意外的摸到了一手冰凉——他流汗了,而且大汗淋漓,呼吸沉重,手脚发软。
想不到不过三年没用馗道,就连最基本的慧眼都这么吃力了,神荼忍不住自嘲,软着手拿出了打断一切的罪魁祸首。
点亮,划开,屏幕延迟了半秒,跳出一排短信,神荼怀着微茫的希望一条一条滑下。
“……气象台2017年02月5日19时46分发布道路结冰橙色预警信号:预计今天晚上到明天,全省大部地区……”
“……气象台2017年02月5日19时52分发布暴雪黄色预警信号:预计今天晚上到……”
……
“冬天到,煤气到,烤火取暖安全很重要,时刻通风要记牢。冬季烤火取暖乐融融,预防一氧化碳中毒……”
……
“……气象台2017年02月5日20时16分发布暴雪橙色预警信号:预计今天晚上到……”
……
没有,没有他希望的那一条。
神荼捏着手机任由它变暗,低垂着头半晌没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汗珠一点一点变硬,凝结成一张坚硬的“面具”。
安岩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真的成长了很多很多,隐藏踪迹这件事在不经意间都做得近乎完美——神荼精神异常疲累,无处不在的寒气不知是让他更加清醒还是异常混沌,竟控制不住往这个他一直试图回避的事实上思索深挖,让他心绪不定,胸腔禁锢,全身发木,呼吸停滞。
——安岩真的成长了很多,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实力上,他都是一个可以不依靠任何人的成年男人了。
他也许……或者是的确不再需要自己了……他也是别人可以依靠的人了。
他成为了他当初想要成为的人——而我呢?
我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我在他的心里是个什么模样?
……
他会不再崇拜我……
……
他还会喜欢我吗?
……
他如果不再喜欢我……
——他会结婚。
阿赛尔的话语犹在耳边——安岩哥说他准备相亲找老婆了,老哥你可要抓紧啊,煮熟的安岩要飞了!
然后生个孩子……或者会有好几个,每一个都像他一样——
不,他不会这么做——神荼倏然回了神,用力的呼吸了几口冷气,压下泛起的呕吐感。
安岩不会这么做,他那个二货怎么会欺骗别人,害别人一生……
他那么二,那么轴,那么老好人……
呵……我到底在想什么……
神荼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身上不知不觉间早已盖了一层雪。
还没到绝境,怎么能够就这么轻易放弃?
还没被亲口判刑,难道就要自我放逐?
安岩。
安岩。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安岩,所有的都要等到找到他再说。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逃避了,所有的未说出口的,这次都说个明白。
——可安岩到底去了哪里?
这么大的雪,他又关了机……
嗡——
又是一震。
茫然间抬手一瞧,那刺眼的白光让人眼睛鼻头发酸,眼前雾蒙一片。
“老哥,找到安岩了——”
安岩在人行道上低垂着头,机械地迈着双腿,踩在已没脚面的雪地里。偶尔有车从旁边匆匆驶过,那短暂的光亮映得他全身发白,就像是个活了的雪人。
忽然,头撞到了什么东西。
安岩茫然抬起头,沾满了雪片的眼镜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只能看出挡路的是个人。
来人叫了一声。
安岩眼珠轻颤,没有说话。
来人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冰冷的手指抚上了他同样冰冷的脸颊。
“安岩。”
他又叫了一声。
这时一辆车驶过,瞬间亮起的面容拨动了安岩大脑里锈掉的那块齿轮。
啊,是神荼——安岩混沌了许久的思维终于又开始流转,心脏像是从暂停一下子开始鼓动加速,跳得一下比一下重,耳边血液汩汩流动地声音盖过了一切。
“你怎么了?”神荼扫掉安岩头上和肩上堆积的雪,眼睛一直没离开黑暗中安岩的脸,即使他根本看不见,“为什么关手机?”
“没……事……”安岩缓慢的摇了摇头,鼻子突然酸的厉害,喉咙一阵一阵的收紧,胸腔挤压的肺部发疼,张开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我们都很担心你……”神荼看不见安岩的表情,“我们回去吧……”
“嗯……”安岩勉强发出声音,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神荼形成的包围圈,接着深吸了两口冷气后擦过神荼的肩膀,向前走去。
神荼在原地愣了一秒,转身跟了上去。
安岩走的特别快,一反刚才的迟缓,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像是下一秒就要跑起来。
神荼在安岩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跟着,两人都各自沉默着没说话。
疾走了一千来米,神荼刚刚因过度使用灵能还未完全恢复的肌肉开始发酸轻颤,呼吸也不由得渐渐沉重起来。
又是一千来米,神荼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小的汗珠,眼部刺痛。
又是五百米,眼看着穿过一条马路就要到家了,神荼知道自己再不开口这次就又要浪费掉了。
“安岩……”神荼气息不稳,一开口,话语就消散在雪与风里,连他自己都没听见尾音。
但安岩停了下来,并转过身看了过来。
路口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两人的脸,相隔一米,是一样的苍白。
两人同时开口叫了对方的名字,又同时停了下来,陷进沉默。
“神荼。”终于,安岩先开口了,“过去的事不是你的错,相反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你先听我说完。”安岩摇了摇头制止了神荼未出口的话,“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总想要抓住什么……我以前不懂事,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还总要你照顾我,过去我说不出口,现在我在这里跟你说句对不起和谢谢你。谢谢你带我进入了这个冒险的世界,让我认识了那么多的伙伴,让我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广阔……我真的很谢谢你……”
不,你不自私,也没有添麻烦——神荼咬着牙嘴唇微分,胸口发闷,是我强行把你拉进了这条路……自私的是我……
“你不用在意我以前……”安岩的脸快速亮起又迅速湮灭下去,“你能回来就说明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兄弟对不对?”
不……
“神荼……”
我不想——
“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不是——
“对不对。”
“什么?!他们见面了?!我不是说暂时不能让他们见面的吗?!”
“你先别激动!”罗平将手机拿远了些,开了免提,“现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对呀对呀,他们好像在往家里走。”江小猪在一旁插嘴,“包姐你是不是想多了?我看他们气氛挺好的……”
“你们这群猪队友!哪知道那药的厉害!”包妮璐吼完一嗓子觉得自己的形象全毁了,但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只恨不得现在遁过去打爆他们狗头,“你们别看安岩现在冷静的很,要是他受了刺激,那可就完了!”
“这药这么厉害,那你还……”江小猪从包妮璐的怒吼中感受到了一丝危机,咕咚咽下一口口水,有些心虚的嘟囔,“都是阿塞尔说的,我们可没有……”
“好了……”罗平揉了揉额角,这种感情的事他最不会也懒得处理,要不是瑞秋说要帮他们加上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不会掺和进来,“那药到底有什么作用?刚刚你就言语不详,现在该说了吧?说完我们才好想办法。”
“其实……也没什么……”包妮璐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和盘托出了,“那药就只有一个功能,就是让服用者对外界的刺激心理反应激烈一点。你知道的,安岩那小子一向都把心事往肚子里藏,谁问他他都一副‘今天天气真好,我好高兴’或者‘这次积分好多,我好高兴’的样子。其实谁不知道他心里难过,谁不知道他喜欢神荼那臭小子。”
“我当时不知道!”江小猪举手插话,很快被罗平镇压。
“他压抑自己太久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包妮璐想起方才安岩的寥寥几语,心里沉甸甸地,“所以我加了那味药,想要他看清自己的内心……只有看清了自己,他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原来如此……”江小猪点点头,沉默几秒后想起,“那为啥安岩不能见神荼呢?”
“咳……因为……”
“啊——神荼他——”
“药放多了……”
“摔倒了!”
安岩身体早思想一步,接住了神荼栽倒的身体,踉跄两步拥着他坐进雪里。
“安岩……”神荼呢喃着攥紧了安岩的胳膊,全身都颤抖着。
“你怎么……”安岩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心里一慌,下一秒灯光一晃而过,神荼冷汗遍布,双眼赤红样子就出现在眼前。
“你——”安岩霎时就明白了症结所在。
“你一直在用慧眼?!”怒气立刻充满了安岩的心头,简直要将它撑爆,“你不要命了?慧眼能够随便用吗?当初还是你教我的,你他妈不要命了?!你想变瞎子吗?!你到底用了多久!你会死的!”
“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
“谁他妈要你担心!我早就不是那个只会拖后腿的人了!”安岩第一次这么怒吼着,心里像是装了一头狮子,然后转眼变成一头柔弱的小猫咪,流着眼泪后怕,“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用这么拼命的……你不用……”
“安岩……”神荼撑着身子,跪坐在安岩面前,试图擦掉安岩脸上的泪水。
“不要碰我!”安岩一手打掉神荼伸过来的手,“你离我远一点!”
“安岩——”神荼终于发现了眼前人的奇怪之处,“你怎么突然……”
“我不再需要你来救我!我可以处理任何事情!”安岩吼出最后一句,似乎瞬间就恢复了平静,要不是嘶吼过的声音还有些喑哑,完全听不出上一秒的怒火,“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你不需要牺牲你自己来拯救我,我们是兄弟,但已经不再需要过命……”
“所有的都过去了……你不欠我什么……”
“神荼。你要是死了……很多人都会伤心的。”
“我们已经不一样了……”
或者是说,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你有你的家人兄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他们拯救他们,你的目标是那么的明确,走的道路从不偏移一丝一毫。而我呢?那时的我什么也没有,虽然说着大话,但我真的一无所有。是你把我从那逐渐将人吞噬的泥沼里拔了出来,给了我一条新的道路。到现在我还庆幸的遇到了你,不是因为你拥有神荼之力,而是因为你这个人,可我知道,你却并不是非我不可的。你需要的是一个筹码,一个助力,让你能在你的战役中获得胜利。
你不是非我不可的。
我很明白,从一开始就明白。
但人孤单久了总想要抓住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以让我掩盖住那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一厢情愿的以为你也是……
我不在乎是不是被利用,值得利用反而说明了我的价值,我留在你身边的资格。
可我们到底是不一样的,时间到了,我们终究是要走上不同的道路,你陪伴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给予了我新生,我也不该纠缠。从来未曾抓住过的手,我也只能眼看着它向我挥一挥,道个别,消失在眼前。
我不能奢求,我只能道别。
是你先到了我面前,那么先离开的是你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你将我纳入了你的一段人生,可我终究不是你人生的一部分。
你既然已经得到了你最重要的一切,那么就该从过去抽身。拼命的日子已经不再适合你了,你没有理由再拼命,更不要说是为了我。
你能回来,我就很高兴了。
我们还是好兄弟,以后每年都可以见几面,喝喝酒,说一说各自的近况,我们会这样一直到老去死去。
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真是,美好的人生——
冷风开始呼啸,雪又飘起来了,打在冷硬脸上像是轻柔的抚弄。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半晌,几声雪籽的摩擦过后,一双冰冷的手抚上了同样冰冷的脸颊,并不温柔的擦拭像是打碎了匆匆筑起的高墙,“那你为什么要哭……”
“我……”张了口,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砸进嘴里,又咸又涩。
“安岩。”
有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