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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完结与开始(四) ...

  •   爱。
      爱是什么呢?
      安岩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细节和面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他还记得爸爸离开家的那一天。
      那一天和平常的每一天都一样——一样的早餐,一样的阳光,一样出门半个月后带着一身伤回来的爸爸,在早上吃过饭后再一次提着行李出门。
      不同的是,那次他拥抱了他——也许还说了什么,但安岩不记得了。
      在门关上后,妈妈哭了,哭得很伤心,哭得很大声,跟以往的默默流泪完全不一样,只有安岩在被抱进怀里后,才能从那哽咽中恍惚分辨出几句——他爱你的,不要恨他……安岩,我的孩子,我爱你。
      然后在那天的第三个月后,安岩从班主任的特别照顾中明白了,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然后,妈妈嫁了人,他有了继父——那是个彬彬有礼,总是带着一副温和笑意的男人。他会在每天下班的的时候带回来晚上和明天一天要吃的,也会在妈妈做饭的时候给她打下手,还会帮着妈妈收拾屋子做家务——爸爸不曾做过的他都为妈妈做了。
      所以安岩不讨厌继父,反而感谢他,感谢他让妈妈不再沉寂于原地,不再在一个人的时候默默流泪,拥有了一个可以一边吃着饭一边聊天看电视的普通家庭。
      他应该觉得幸福。
      他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幸福的家庭。
      但是,他做不到。
      小孩子的心绪多敏感啊,一句话没有搭理,一个眼神没有回应,一个笑脸停在脸上,就足以让所有的怀疑失望难过的种子爬满心房的角角落落——更何况是在刻意的忽视推拒之下——哪怕那些忽视推拒是以爱之名。
      所以安岩很早之前就明白了,爱只是爱,它并不能证明任何事。就像他们口里说着爱自己,但那又如何?该走的,还是走了,留下来的,也有了新的所爱。
      爱有什么用呢?
      “哈哈……”
      我曾经以为你是爱我的,但你用行动告诉了我,那是我自作多情,所以我放手了,放的很坦然,因为我知道这是因为你不爱我,我没有资格向你要求任何事。
      可现在,你竟然说——
      “……你爱我?”
      你就算爱我又有什么用?
      无非是又一次证明了爱的虚弱,无非是漫漫人生中又多了一个遗憾。
      更何况你爱的有那么多,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总有一些你爱他们超过爱我。
      爱又有什么用呢?
      你再如何痛苦难过,你还是走了,时间还是过去了,那每一分每一秒都诉说着爱的无能。
      现在,我知道你爱我了。
      “那……又怎样?”
      “安岩……”
      “我宁愿你不爱我。”

      “完了完了完了——”江小猪揪着自己头发,狠狠跺了跺冷到有些麻木的双脚,心里“药丸”刷了屏,“安岩也倒了!”
      “怎么回事?”一直听着电话直播的包妮璐心下一跳,连声道,“发生什么事了,说清楚啊!”
      “安岩突然昏倒了。”罗平也没料到这个情况——明明刚才两个人还靠的挺近,怎么突然就搞成这个样子了。不过他还算镇定,还能一边安排一边行动,“看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是没办法自己回去了,我和江小猪先把他们送回去,你要不要来看看,这药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昏倒了?”包妮璐稍稍定了定神,“没有副作用,顶多睡一天。”
      “那行,我先挂了,有事再联系。”罗平快速说完,脚下加快速度,身影一闪就将江小猪甩在后面,而后对上了神荼那双还泛着红血丝的双眼。
      “我说我路过你信吗?”罗平干巴巴的笑了笑,说着一如既往不合时宜的玩笑。
      回答他的也是一如既往地漠视——神荼收回了视线,重新垂下头去,看着怀里的人。
      “咳,好吧。”罗平有些心虚,努力摆出一张正经脸,很快就将队友供了出来,“安岩他没事,就是吃了包妮璐的药,心情起伏有点……咳,有些大,睡一觉就好了。”
      说话间,江小猪终于赶了过来,一张口就是一阵急促的喘息。罗平一边说着要将小猪减肥锻炼不要学胖爷的风凉话,一边拍拍他的背让他放心,说安岩没事,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江小猪心里记挂着安岩,没去理会罗平的调侃,缓过气后就一下子蹲在安岩身旁。视线盯向躺在神荼怀里的人,镜片迅速显示出一连串的数据,见各项数据正常,江小猪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进雪地里,然后很快就被冷得直哆嗦,连忙继续蹲着。
      这一折腾,江小猪算是彻底不想再在外面呆着了,连连催促神荼带安岩回家去。可连着催了几声,也不见神荼有什么动作,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整个人像个雕像似的,双手松松的抱着怀里的人,低垂着头,从江小猪的视角看来,半长的头发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也不知是不是也跟着昏了过去。
      江小猪刚放下去的心脏又提了起来,只觉得今天恐怕不是个好日子——一个两个都搞成了这个样子,回协会了瑞秋肯定要发飙的!
      江小猪一急,连忙伸手去抱安岩,并准备开口让罗平扛上神荼,哪想刚碰上安岩的衣服,还没有用力将人从神荼的怀里拉出来,原本以为昏过去了的人就一把抱紧了怀里的人。力道之大,简直让江小猪怀疑他要这样勒死安岩,然后将其揉进身体里去。
      江小猪一时惊呆了,还是在一旁观察的罗平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手捏紧了神荼的肩膀,在其耳边连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迅速一指点在了神荼的脖颈后。接着江小猪就看见神荼的身体软了下来,被罗平一把接住,而后扛在了肩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江小猪张了张嘴,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不过还是很尽责的将躺在雪地里的安岩一把抱了起来。
      “唉……”罗平少有的叹了口气——以他这样天不怕地不怕,俗称没心没肺的家伙都感到了心烦,“跟中了毒似的……都不知道谁中的毒比较深了……”
      “这,这怎么回事啊?”江小猪终于回过了神,看了看罗平肩上的神荼,又看了看怀里的安岩,“神荼刚才……他怎么啦?”
      “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罗平回道,“神荼刚刚有失控的征兆,我随口念了几句清心咒也不知管用不管用,所以干脆把人打昏了。”
      江小猪一听连道怎么这么严重,神荼醒过来了会不会好啊,并建议要不送去给包姐看看,她神通广大估计会有办法。
      罗平点点头,说道他们两个现在的确不适合见面,让江小猪送安岩回家,就说阿塞尔人生地不熟睡不着觉,让神荼去陪他了。
      江小猪连连点头,抱着安岩哼哧哼哧往家跑,还好路不远,不多时就看了小区的大门。

      等到走进了,江小猪才发现有两大一小三个身影站在大门后,一见到江小猪跑进,三人都怔了一怔,然后立刻让门卫开了门,迎了过来。
      江小猪还未反应过来,怀里的人就被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接了过去,一旁的同样年龄的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摩挲安岩冰凉的手,腿边的小女孩一边哆哆嗦嗦,一边哥哥哥哥的叫。
      江小猪像是透明的一样,半晌才被发现。
      “你是安岩的朋友吧……”江小猪已经明白过来,眼前三人是安岩的家人——安岩妈妈抹了抹眼泪,向江小猪笑了笑,“谢谢你送他回来……这么晚了,麻烦你了……你也住在附近吗?”
      江小猪连道应该的,说自己在附近有住处。
      两人说了几句,安岩妈妈便道时间不早了,就不请江小猪上去喝茶了,等明天让安岩去请他来做客。
      江小猪知道安岩妈妈是着急安岩,连连告辞,转身走了。
      等到走出好几步,江小猪才猛然意识到,刚才安岩的妈妈根本就没有问起过安岩为什么这么晚回来,神荼去了哪里,更没有问为安岩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刚才想了一路的说辞,竟是半点也没用上。
      江小猪回头看着那三个身影越来越小,忍不住笑着松了松口气——有着这么相信和关心他的家人,安岩一定会没事的。
      不过——神荼那边……

      “他怎么样?”
      “没事——”包妮璐收好东西,“就是慧眼使用过度,灵能暂时枯竭,心魔横生而已。”
      “这么严重?”罗平一听就知道包妮璐的意思,连忙撇清关系,“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去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不会向瑞秋告状的。”包妮璐随口回了一句,回头看了看整张脸陷再被褥里,显得更加憔悴的人,不由得叹了好几声气。
      “那现在怎么办?”罗平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烦躁的捏他那块硬币,“打架我在行,可这感情就要了命了,想我追小秋秋的时候就老是搞不懂她在生气什么。”
      包妮璐没回话,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才被推门进来的江小猪给打破。
      “神荼还好吧?”江小猪说完这话就察觉到气氛不对,视线一扫,就看见了神荼的脸——当时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现在在灯光下一看,才惊觉神荼双目红肿,眼底发黑,本来就白的脸皮,现在更是一点血色也看不见,让人乍看之下以为躺了一具尸体在那儿——这样神荼恐怕谁也没有见过。
      江小猪顿时噤了声。
      包妮璐最后叹了一口气,将两人赶出了房间,轻轻带了上锁。
      “先别告诉阿塞尔……”包妮璐看着两人都不好看的脸色,轻声道,“等明天神荼醒了,再做打算……对了,安岩那边怎么样?”
      江小猪闻言连连摇头,说没事没事,安岩已经被接回去了,他的家人一句话也没多问,看得出来他们非常关心他。
      包妮璐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一点——怎么说两个人变成这个样子,直接原因都与她脱不了干系,要是两人真出了什么事……
      “回去睡吧。”包妮璐揉了揉因为骤然放松才感受到酸痛的肌肉,“这事到这地步了,我们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江小猪和罗平对视一眼,也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点点头,各自回房间去了。

      屋子里没开灯,门开合带入的光缓缓扩大又迅速在身后缩小为一线,隐隐约约映照出坐在床边的安岩妈妈和趴在床边的小音的身影——继父就着空调指示灯的红光轻声走到两人身边,半蹲下身体,将已经熟睡的小音动作轻柔的抱进怀里,引得怀里的人无意识的哼唧两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安岩妈妈犹如从梦中惊醒,握着安岩已经暖和了的手的双手下意识一颤,随即双手上覆上了另一个人的体温——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不需要言语,一个动作就能表达所有——安岩妈妈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继父点点头,拍拍妻子的手,抱着小音站起身,转身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来自大厅的灯光又一次闪逝,安岩的脸清晰又暗下去,只剩下五官的轮廓安静的陷在被褥里——安岩妈妈怔怔的看着,双手顺着手腕一寸一寸摩挲而上,半晌,毫无预兆的砸下的眼泪比她提前一步意识到了自己摸到了什么。

      安岩迷蒙着双眼躺在床上,很久才翻身起床。
      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关掉空调,拔下充电的手机,一切都如往常一样,直到准备去拿眼镜的手摸了个空,安岩的心脏才缓慢又用力的收缩了一下,让他从一种奇异的冷静或者说是空茫中探出头来,呼吸到了一点让他胸口发闷的苦楚。
      站在原地几秒,等到再一次沉落下去,安岩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跟窝在沙发上的小音打了声招呼,然后径直去饮水机倒了杯冷水,一股脑的灌进了喉咙——冷水一路畅通无阻,描摹出食道与胃部的位置,带着一股奇妙的熨帖感。
      连灌了两杯冷水,胃部稍稍有了饱腹感,安岩才放下了水杯,走到小音身旁坐下,照例开始刷手机。
      手机一开机,信息就跳了好几条出来。
      安岩一一打开看了,发现大多都是江小猪发过来的,问他怎么样了,好点了没,而剩下就是些黑贷款的垃圾短信。安岩将垃圾短信依次拉入了黑名单并删除,然后给江小猪回了句没事,谢谢他的关心。
      等处理完信息,安岩不经意一抬眼,发现小音正躲在手机后面偷瞄他,被安岩发现后立刻收回了眼神,手指将戳得屏幕咚咚响。
      安岩见状一怔,放下手机问小音怎么了。
      小音嘴巴抿得紧紧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直到安岩问到第七遍,她才犹犹豫豫的带着哭腔问安岩昨天他那么晚被人抱回来,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被人打昏了。
      安岩闻言心中一紧,张了张口,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小音就越说越伤心,直到掉下眼泪来,鼻涕糊了一脸。
      安岩从未见过小音哭,一时慌了手脚,连忙搂过小音,一手给她擦眼泪,一手去扯抽纸给她擦鼻涕,嘴里不住的安慰着,再三解释自己昨天绝对没有被人打,只是突然碰见了朋友,被他给灌醉了,所以才会被送回来。
      小音被擦了两下鼻子,刚刚被汹涌而来的难过所压抑的羞耻感立刻占了上风。她一把抢过安岩手里的纸捂在脸上,将头埋得低低的,狠狠的擤了两下鼻涕,然后也不抬头,瓮声瓮气的问安岩是真的吗。
      安岩连忙回答当然是真的,可话音还未落,小音就又道,说可是她昨天晚上爸爸妈妈给安岩泡热水的时候,她看见了安岩身上的疤,整个胳膊上都是,就像电视剧里被□□打了之后的样子,妈妈看见了还哭了好久。
      如同被打了一闷棍——安岩闻言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再多的借口都说不出口了,无数情绪好似再次充满了活力开始耀武扬威,将沉寂下去痛楚顶出了冰面,摊开跳动着的鲜红色肌理。
      安岩忘了自己是怎么跟小音说的了,等到见到了从外面买菜回来的安岩妈妈和继父,食不知味的吃完了午饭,看着安岩妈妈和继父像往常一样收拾好碗筷厨房,然后回到房间关上门,呆坐在床上,看着地板上模糊不清的花纹的时候,安岩才怔怔的掉下几颗滚烫的眼泪,然后闭上了灼热的眼眶,蜷缩着身体裹着被子仿佛睡着了。

      阿赛尔见到神荼的时候,一贯的调侃怎么也说不出口,甚至连安慰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低着头看着地板,第一次不敢直视他哥哥的脸——那张脸上布满了这段感情带来的伤害,这些伤害里有着细碎深远的过往,也有重击强烈的现在,而无解的是,这些伤害是别人无法分担也无法有所帮助的,更不要说受伤害者自身本就甘之如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阿赛尔仿佛能感受到空气越来越压抑,仿佛要压塌两人的脖颈——他知道他必须要说些什么了,不然他哥哥可能要这样静坐到地老天荒。
      抿了抿嘴唇,阿赛尔试探性的话语刚发出一个音节,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就打断了它——阿赛尔半庆幸半恼火的拿出手机一看,一半的恼火立刻转为了十足的忐忑。
      阿赛尔瞄了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入了定的神荼,在铃声响到第五秒的时候接通了电话,并打开了免提。
      “阿赛尔你哥哥在里旁边吧——”神荼妈妈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不等阿赛尔回答就接上了下一句,“我要问他——神荼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还想和安岩在一起吗?”
      这一问说起来轻飘飘,不过却把阿赛尔吓了一跳,让他来不及思考父母是怎么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以及知道多少这个问题,连忙去看神荼的表情,生怕他哥再受刺激。
      神荼顿了一会儿终于抬起了头,眼神看起来没什么焦距,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轻声道,“他不想……”
      这么一句话差点让阿赛尔酸了鼻子——自从他哥做下离开安岩的决定起,那个永不退缩的神荼似乎褪去了固执这项能力,一次又一次的为他人所妥协,不管自己是否心甘情愿,是否遍体鳞伤。
      “神荼……”电话那边空白了好久,才又响起了神荼妈妈的声音,“我问的是你……你还想和安岩在一起吗?”
      想吗?
      想吗……
      想——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神荼抽痛的心又一次回忆起了昨天安岩的话——直到那时,他才明白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是对不起,也不是迟来的我爱你,而是一条走错就再也无法跨过的名为信任的河流。
      他相信自己爱他,可他不相信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无用的爱情带给他的只是负累,只有痛苦。
      自己应该尊重一次他的意愿,不能再像那次一样擅自作出决定。
      这次,让他先选吧……
      神荼一次又一次的说服着自己,好像每说一次,心脏就能缓缓下沉一分——等到完全被污泥附着的那一天,也许就能……
      不,我无法……我不能忘了他……
      “神荼,你想和安岩在一起吗?”
      是的……
      “神荼你想和安岩在一起吗?”
      是的——
      “神荼……”
      “我想和——安岩在一起。”
      沉默。
      “那么神荼——”那边的声音轻声问道,“你觉得什么是在一起呢?”

      下午五点半,安岩睁开了眼睛。一天之内两次入睡让他的头有些闷痛,扑过些冷水在脸上后,才打起些精神,推门出去吃饭。
      饭厅里小音和继父两人正端上最后一盘菜,见安岩出来后,继父连忙招呼安岩过来吃。小音则偷偷从盘里扒拉出一块肉,可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就被端着饭出来的安岩妈妈一巴掌拍在手上,痛的大呼小叫,直到安岩把安岩妈妈递给他的饭给了她,小音才嘻嘻一笑,说了声还是哥哥好。
      一顿饭吃的似乎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小音说开了那些辛密,安岩恐怕永远也无法从安岩妈妈和继父的神情或者言语中得知他们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抑制住了内心的震惊忐忑,粉饰住了这脆弱的太平。
      可自己今天就要打破这个假象了。
      安岩用生平最慢的速度咀嚼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平静的抬起头,看着已然放碗的三人,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要走了,明天就走。”

      你觉得什么是在一起呢?
      神荼沉默着,许多回答在口中徘徊,但是却被一一否定。
      电话那头听见这长久的沉默,终是长叹了口气,泄露了其并不平静的内心。
      “神荼,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的伤害说声对不起就可以揭过去的……”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神荼妈妈迅速打断了神荼的消沉,言语中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不明白神荼,有的伤害不是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就可以得到原谅,因为有时候被伤害的人需要的并不是对不起,或者说他完全不觉得那是谁的错——他想要的是对于以后生活的希望,是别人的陪伴,而不是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带来的伤口一次又一次被揭开的痛苦!”
      “我……”
      “神荼,我的孩子……我知道那种感觉,我尽我全部的力气想要当那些我们缺失的时光是美好的,所有痛苦都不存在。我尽力的不去怨恨,不去愤怒,不诉说我在哪些日子里对于你们的思念和没有给你们美好童年的悔恨,因为我想我们一家人能够拥有充满笑声的未来,而不是终日活在痛苦里……”
      “妈……”
      “神荼……这件事是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我被失去你们的恐惧折磨疯了,明明知道你心有所属,还逼着你放弃,我不是个好妈妈……”
      “不是的,我也有错……是我选择放弃了他……这是我应受的……”
      “神荼,我希望你能够拥有你自己的人生,每天都能发自内心的微笑,那样我就很开心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妈……”
      “那么,你明白什么什么是在一起了吗?”
      “是的,妈,我明白了……”

      安岩的话一出,一桌子安静了一瞬,然后小音首先就不高兴了,手机往兜里一揣,抱着安岩的胳膊一通摇,怎么说都不放手,嘴里喊着哥哥是大骗子,说好要一起过十五,去看花灯放烟花的,现在竟然要丢下她,她绝对不干。
      安岩被摇得一阵头晕,企图以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代价换得原谅也未得逞,最后还是安岩妈妈开了口,才让小音臭着一张脸坐回了原位。
      安岩妈妈一开口,安岩努力平静了许久的心就一下子沉了下去,让他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安静了两三秒钟,安岩妈妈终于又开了口,让安岩跟她去房间里去,她找他有事要说,接着就站起身,进了安岩的房间。
      安岩跟着站起,踟蹰几秒,然后在继父安抚的笑容中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空调,还未关闭的门漏出的光照出安岩妈妈坐在床脚的身影——安岩下意识想要开灯,却被安岩妈妈提前一步叫住了,并让安岩把门关上,坐到床头,两人说说心里话。
      安岩依言坐下,绝对的黑暗蒙蔽了他外在的感官,意外的给了他些许的放松。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安岩妈妈开口叫了一声安岩,明显的鼻音显示出她刚刚在哭的事实。
      安岩一听立马慌了,但还未起身就被安岩妈妈勒令坐下,听她说完。
      安岩按捺着内心,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安岩……”安岩妈妈又叫了一声,然后沉默了好久才轻声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和——神荼……”
      安岩在心里预演过很多这个问题的回答,真的被问到了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在沉默几秒后,说出了他和神荼最真实的关系——我和他是好朋友……不过,以后恐怕不会再见面了……
      “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很重的话……”安岩无比庆幸黑暗掩盖了一切,“没法再做朋友了……”
      沉默。
      “他爱你是吗?”安岩妈妈轻声道,丝毫不觉自己的话在一般家庭是多么惊世骇俗,“我看得出来,那孩子非常非常爱你……那你呢,安岩?”
      “妈,我们不可能……”
      “回答我的问题——”
      沉默……
      “妈——我和他不可能了……”
      “为什么?”
      “妈,不要再说这个问题了好吗……”安岩抑制住想要起身逃跑的冲动,祈求着,“我和他不可能了,一切都完了——”
      “你也爱他。”安岩妈妈斩钉截铁的回答带着不近人情的“冷酷”,“但你们却不能在一起,甚至连朋友都不打算做。为什么?是你变了心,还是他变了心?”
      安岩无力的摇摇头,忘了谁也看不见。
      又是一阵沉默。
      “安岩,你说人这一辈子是算长呢,还是算短呢?”安岩妈妈突然叹息,没等安岩回答就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你出生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就连你爸爸也排到了老远去了。当时我看着襁褓里的你,我就暗暗发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这个孩子,哪怕是用我自己的命……”
      安岩小心控制着哽咽了的呼吸,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后来我发现保护你不需要我的命,只需要我的爱情……”安岩妈妈吸了吸鼻子,笑了两声,“你爸爸当然也爱你,只是家族的使命已经占据了他前三十年的人生,割舍不掉了,他能做到最大的让步就是让我带着你离开,将你从家族的使命中抽离出去……由他去面对你今后将会面对的人生……”
      “妈……”
      “你看,我这二十几年一晃就这么过去了,当初多撕心裂肺,现在回想起来也像是隔了一层纸……回去不去了。但是我不后悔,如果要我再做一次选择,我肯定还是会走上同一条路……这条路我走的有些辛苦,但是每一天只要想起你还安安全全的活着,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妈——”安岩终于忍不住了,几步向前抱住了怀里这个瘦弱的女人。
      “我的孩子……不要因为我说的感到内疚,我是心甘情愿的,每一天我都是幸福的……因为我爱你啊,安岩,我的孩子……这漫长的二十几年,如果不是爱着你,我该怎么办,我连一天都坚持不下去……”
      “妈妈……”
      “我的二十几年有你和你继父和小音陪着我,可你的二十几年怎么办?”
      “我知道你这孩子,不会随便找人凑合过了,可是找到一个相爱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啊,你要找几年呢?你还能找几年呢?”
      “你工作还那么危险……安岩,我不阻止你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工作,但是你至少要有一个可以在你受伤时能够为你上药的人——你不能一直一个人。”
      “妈……我知道了……”安岩好半晌才轻声开口了,“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正月十二,这天是个大晴天,安岩早早就起了床领着小音出门溜达。
      两人在外面逛了一圈,吃了一顿烤肉后,抹干净嘴若无其事的回了家,在安岩妈妈放你们一马的眼神中灰溜溜的跑去厨房帮忙洗菜,然后被一顿轰了出来,赶去看电视。
      安岩和小音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吃过午饭,两人又偷偷跑出去玩,等到快吃晚饭的时候,两人紧赶慢赶赶回楼下,却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神荼平静的看着安岩,轻轻一笑,好像没有过去的龃龉。
      “我们可以说说话吗?”
      安岩也平静的回望,点点头,让小音先回去。
      小音看看安岩又看看神荼,神色凝重的点点头,然后朝楼道跑去,跑到一半还回头瞪了神荼一眼。
      安岩看得哑然失笑,笑完回头下意识看向神荼,发现对方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沉默了一下,安岩开口问神荼的身体怎么样了——他还记得,神荼那时慧眼使用过度的样子。
      神荼轻轻摇头,回道没事,然后又问安岩怎么样。
      安岩也摇头回句没事。
      气氛又一下子沉默下来,但奇异的却没有了过去的那种让人想要逃离的焦灼,两人像是久未见面的友人,看似客套的询问着对方的近况,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下个星期二要回巴黎一趟,去处理一下那边的房子,我们家准备在国内长住了。”
      “哦……”
      “我——我要回协会了……”
      “啊……”安岩轻轻一愣,“哦,那挺好的,小猪老张他们都很想你……”
      “嗯……”
      “……”
      “没办法和伯母说声再见,我很抱歉。”
      “我妈不在意的,以后也有机会……”
      “嗯……”
      沉默,突然神荼像是明白了什么,“你是说——”
      “很晚了,我再不上去我妈要拿着擀面这个下来了——”安岩飞快地说完这几个字,人就往楼道走去,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安岩!”
      安岩停住了了脚步。
      “我——我可以十五的过来放烟花吗?我们那儿没地方放……”
      “随便了……”
      “安岩——明年也可以一起放烟花吗?”
      “可以啊——”安岩快步走进楼道,声音一圈一圈的回荡出来,“把烟花钱都补上——”
      “好啊……”
      神荼轻轻的笑了。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完结与开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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