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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会是瑶台月下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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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琅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他捂着胸前急速喘息了几口,突然喷出一大口污血,钉入树干的龙骨箭被他发狠一扯,竟将箭头生生折断在树干里,剩下半截斜插在他肩头,已被鲜血尽数染红。
他第一次犹豫了,往上,是等着他带金丹去救命的爱人,往下,是他无辜丧命的师兄和尚未成人的师侄,他只有一条命,做不到两者兼顾。
他往山下走了一步,回头去看不远处玄冰封禁的山洞,那些为他指路的金光已经先行一步飞了过去,它们在洞口打着旋,似乎在呼唤着他。
“对不起……”
紫琅含泪狠心收回目光,又往山下走了几步,怀中孔雀金丹感受到主人就在附近,疯狂震颤起来,似乎想要唤回紫琅。
紫琅心如刀绞,却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头。
“师叔!”
痛心入骨之时惊闻山下一声高呼,柳景阳不知何时从人群中脱身而出,岁暮剑和季寒剑在他手中打了个旋,接连飞向最后那架弦车上的颜氏弟子!
“师叔快走!”
苏宜华惊愕地看着柳景阳,忽然也抓剑而起,冲进了刀光剑影的人群之中!
“走啊师叔!”
两个孩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司暮涯震惊万分,终于祭出了玉京剑,剑芒所过之处血雾飞溅,他抬手格住了冲上来的仙家,扭头朝紫琅高呼。
“愣着干什么!上去啊!”
紫琅终于惊醒,拖着重伤的身体踉踉跄跄冲上了山洞口。
数尺玄冰将篁夜牢牢封住,紫琅扑上去,隔着玄冰描摹篁夜的容颜,染血的手指在玄冰上留下一道道猩红的痕迹,孔雀金丹从他怀里飞出,一下一下撞着冰层,可亘古玄冰难融,饶是孔雀金丹更甚烈火,却无法将玄冰融化哪怕半分。
“我当初不过偷了你一颗果子,如今连命都要赔进去了,真是……不划算……”
紫琅扶着数丈厚的玄冰用力咽下冲上喉咙的鲜血,穿胸而过的巨箭令他的生命随着血液一起急速流失,但他只是伏在冰上,丝毫不在意那骇人的伤处,眼神凝视之处,是那玄冰下沉睡的男子。
“早知道……就不贪那个嘴了……”
紫琅想着有些好笑,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但巨箭伤到肺腑,他一笑便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带出大口的鲜血,遥遥望去周身浴血,触目惊心。
“可是结海楼上我……咳咳……我也是护过你的……”
你就这样闯进了我心里,而我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阿篁……我们这一辈子……怎么扯得清楚……”
“我不管……就是你欠我的……”
紫琅笑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高举手臂,寒烟剑和寒蝉剑感受到他最后的魂魄之力,直入云层引乌云翻滚雷声大震,群玉山上空整片天都暗如黑夜,只见半空电闪雷鸣,紫色的光芒闪烁着,似乎在酝酿一场惊世骇俗的暴动。
“不能让他引天雷!”
颜棠急喝,挥手道:“放箭!杀了他!”
苏宜华在人群中被冲撞地东倒西歪,他剑术不佳,耳力却极好,远远听着颜棠下令,好几个人从他身边冲过去要爬上弦车,他心中慌乱,早把剑术招式忘在了九霄云外,登时弃了剑,扒着那人的腿不让人家往上爬。
在场的人早已为了立功杀红了眼,那人踢了两脚,见苏宜华不肯松手,提了剑就要刺,明晃晃的剑光迎头而下,苏宜华吓坏了,闭着眼睛就喊。
“师兄!”
顷刻间两柄飞剑破开人群呼啸而至,那人被剑光逼退,眼看着双剑在苏宜华身边急速旋转,竟平地起了一个结界,剑气所至之处飞沙走石,金石难开。
“宜华!”
柳景阳喘着气,身上已有几处伤口,他跑得急,额上汗珠滚滚下落,打湿了胸前一小片衣襟。
“师兄,这个好厉害……”
苏宜华缩在阵里,惊叹道:“这招叫什么?”
柳景阳抹了把汗,笑道:“这个啊……叫相……呃……”
他话未说完,先呛了一口血出来,胸口的凉意取代了刚才的热度,他低下头,见长剑穿心而过。
“师兄……”
苏宜华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而柳景阳的身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重重摔倒在相思阵前。
“师兄!师兄!”
岁暮剑和季寒剑颓然落地,苏宜华哭着手脚并用爬过去,已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不……不哭……”
柳景阳抬手去擦他的眼泪,感觉那孩子拼命抱着自己,他觉得有些冷,便蜷着身子往那温热的怀里靠了几分。
“师兄!师兄你不要有事!师兄你看看我!”
“宜华乖……”柳景阳阖了阖眼:“师兄就……就睡一会……一会……”
“不!不要睡……你睁眼!我求你!你睁眼……”
苏宜华声泪俱下地恳求着,然而那双为他擦拭过无数次眼泪的手,最终还是滑了下去。
“师兄!”
苏宜华的痛呼淹没在穿云裂石的雷声之后。
第三支龙骨箭与满天惊雷同时到达,刹那间漆黑的群玉山被紫光照地亮如白昼,问天宫禁地上的那道雷在此时的盛景面前几乎不值一提!
于此同时,缥缈山凤凰台上,闭目养神的凤凰明王陡然睁开双眼。
“是九天雷暴!”
凰灵眉心紧蹙,魂魄化作一只巨大的金色凰鸟振翅而去!
紫琅跪在山洞前,最后一次向冰中的篁夜伸出手去。
这一世你欠我的,换下一世你喜欢我……
好不好?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下一世,我不修道了,全部的一切,都为了你。
视线逐渐模糊,紫琅在仅剩的一丝清明中看见鲜血划过之处玄冰纷纷碎裂,他仰起头,呼听耳边有人唤他:
“紫琅。”
语气轻和,极尽宠溺,好像将毕生温柔都融进这一生呼唤里。
紫琅一笑,缓缓垂下头。
——阿篁。
“阿琅!”
紫琅全身的血已经流尽了,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惨白,三支穿体而过的巨箭让他无法倒下,他跪在冰前,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巨箭就这么撑着他,远远看去他只是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般跪立在那里,周遭刺目的鲜血伴随着他绝美的容颜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美感。
篁夜从冰封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他。
篁夜走近前去,触手便是一片冰凉,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再也不会笑着叫出那一声熟悉的“阿篁”了。
“紫琅。”
他出声,自然得不到任何的回答。
他想起无名地竹林中同游,紫琅朝他一笑,眼带星辰——
“我叫紫琅,紫是紫气东来的紫,琅是琳琅满目的琅。”
是这个时候吗?这个叫紫琅的凡人是在这个时候住进自己心里的吗?
不,还要更早。
是他在缥缈山梧桐树下看见的那抹绛紫色的身影,只是一个回眸,就在他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的时候吗?
不……他知道不是。
是他年幼之时从浮云上跌落,刚好落入了那个人怀中的时候。
从此斗转星移、沧海变迁,心中挚爱,唯你一人。
“紫琅。”
他再唤,天地静寂,除了风声,没有一丝回应。
那一刻,篁夜突然觉得心脏很痛,胸口犹如压了千斤巨石般喘不上气,他喉头发紧,眼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落下来。
那是他十数万年漫长时光中从未有过的感觉。
如此难受,如此——
生不如死。
“紫……琅……”
因为失血,紫琅的身体很轻,篁夜从来没有这样完完全全的将紫琅抱在怀里,紫琅阖着眼,安静的靠在篁夜肩头,篁夜并没有抽出他身体中的长箭,他怕紫琅会疼,即使明知道紫琅再也感觉不到疼了,可他仍旧不愿再损伤这身体一丝一毫。
“界主大人,那紫琅好像已经死了。”
有人朝颜棠作揖,却引来了篁夜的侧目。
“是你们。”
群玉山中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笑声,曾经鲸吞过佛祖的孔雀大明王在凡人惊恐的目光中振翅直冲云霄,夹杂着篁夜全部愤怒的孔雀金火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只一瞬,层峦叠嶂的群玉山便化为一片火海。
“界主!这火灭不掉啊界主!”
“界主!界主您救救我们啊!”
大火顺着衣摆爬上了众人的身躯,烧烂了皮肉也烧红了颜棠的双眸,他被几个灵力稍高的颜氏弟子护在灵阵中,然而即使躲在阵中,那扑面而来的热浪依然令人窒息。
“杀了他!杀了他!”
那声音几近嘶吼,颜棠的怒火盖过了他的理智,被颜氏压迫已久的人群中终于有人爆发出一句反抗之音。
“界主!那可是神明啊!”
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眼里再也没有神明,他们不再敬畏天生神禽,甚至将屠刀抵上了神明的咽喉。
什么时候开始,不周山上没有了神明,上古众神已经弃世多年,剩下愚钝的凡人在浮世的泥沼中翻腾,还自以为达到了顶峰窥得了天意。
直到天火降临的那一刻,人们才清楚的明白,神明永远都是神明。
他们可以被忽视、可以被禁锢,却决不能被凌辱。
更不可能看着爱人被虐杀而无动于衷。
这些在烈焰中呼号、翻滚的颜氏门生便是神明愤怒的具象。
神明并未离去,只是人们忘了他们的存在。
而此刻,神罚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