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传说》聆月听霜

45、若非群玉山头见

　　司暮涯回到人界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紫微君私闯半灵山，颜明轩怒下追杀令。

　　他与紫琅自幼相识，深知紫琅虽然性子耿直了些，但也只是嘴下不饶人，行事自有分寸，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无路可退的地步。

　　司暮涯心中焦急，连邺沧山都没回便径直去了群玉山，没想到好巧不巧，他前脚踏上群玉山，后脚紫琅便御剑而来，形容狼狈至极，简直令司暮涯瞠目结舌。

　　“阿琅！”

　　司暮涯匆忙去扶他，惊道：“你这是做了什么？！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紫琅被仙门百家追了一路，此刻精神紧绷，挥剑就要打，定睛一看又是司暮涯，脑中瞬间闪过有关天机子遇害的一堆事情，更是无法直面司暮涯，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能横了心瞬身一闪，匆匆避开司暮涯，径直往山上去。

　　司暮涯却不明缘由，只当是紫琅真的遇上了什么难事，便也脚下生风追了上去，伸手去拉他衣袖。

　　“阿琅，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

　　紫琅被他拽住手腕，避无可避地被压在树干上，他无处可躲，只能别开头躲避他的目光。

　　“别跑了！你身上的伤需要处理，你为何跟颜棠闹到如此地步？”

　　紫琅喉头滚动了一下，良久才艰难道：“你没听说吗？我毁了问天宫禁地，还把颜棠揍了一顿。”

　　“为何？！”司暮涯更是震惊，急问道：“你也不是冲动之人，何事让你如此生气？”

　　“他夺了孔雀金丹……”紫琅低着头，道：“他害了篁夜，我只是把属于篁夜的东西拿回来而已。”

　　“孔雀大明王？！”司暮涯倒吸一口冷气：“颜棠他居然弑神？！”

　　转瞬间他又惊问道：“那你跟孔雀大明王又是……”

　　话未说完，追赶而来的仙门百家便已合围而至，紫琅双眸陡然睁大，奋力甩开了司暮涯的手，不顾一切地往山上冲去。

　　飞箭如暴雨兜头而下！紫琅的身影在箭阵中穿行躲闪，双剑上下翻飞，一时间群玉山上响起错乱的金石相交声，司暮涯望着紫琅被困在箭阵中的身影，掌心都渗了汗，刚要拔剑相助，便听身后车辙倾轧，颜棠已率重兵赶来。

　　“司掌门，在下劝您莫要轻举妄动，紫微君罪无可赦，您还是跟他划清界限为好。”

　　人群中有人出言相劝，百十道目光齐刷刷向司暮涯看来，让那柄出鞘一半的玉京剑生生悬在了半空。

　　“暮涯，不必管我。”

　　箭阵终止，紫琅脸颊上擦了一道伤口，他用手背压着伤，喘息着劝司暮涯，道：“你我兄弟一场，情谊就到今日罢。”

　　他用沾血的手往前遥遥一指，道：“去吧，去他们那边。”

　　司暮涯没有动，紫琅却已经转了身，独自一人往山上走去。

　　“阿琅！”

　　两声呼唤同时响起，司暮涯回过头，看见柳景阳扶着水沐洹赶来，此时水沐洹掩面急咳，衣袖上都沾染了血迹。

　　“水掌门，你这师弟真是桀骜不驯，难以管教啊。”

　　颜棠睨了水沐洹一眼，嗤道：“如今连你这个师兄的话他也当做耳旁风，如此不敬师长、尊卑不分，今日我便帮水掌门好好管教管教，理一理清极剑派的门户！”

　　水沐洹脸色煞白，仍撑着向颜棠求情：“是我管教门下不严，今日定将师弟带回严加看管，以后定不会再生事端。”

　　“以后？”颜棠冷笑一声：“哪来的以后啊？”

　　水沐洹猝然抬头！

　　颜棠再不看他，朝紫琅高声厉喝道：“紫琅！你若再敢前行一步，便视同叛离修真界！就地诛杀！”

　　“界主！”水沐洹挡在颜明轩面前，颤声道：“紫琅一时糊涂，望界主手下留情！”

　　“叛离修真界？”紫琅低下头，抬手在唇边擦过，好似仔细品味了几番这句话的含义，终是轻轻一笑，道：“好啊！”

　　“阿琅！不要说气话！”

　　“师兄，你知道的，这不是气话。”

　　紫琅仰起头，群玉山巅的玄冰阵在日光泛着清冷的白光，紫琅明白，那是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地方。

　　水沐洹上前两步，语气中带着几分着急：“阿琅！不要任性！”

　　“我不是任性……”紫琅笑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是什么，但是师兄……我喜欢上他了啊……我喜欢他……喜欢到可以把命换给他……”

　　“阿琅……”

　　水沐洹站在群玉山下，看着紫琅回身，向山顶迈出那毅然决然的一步。

　　“堂堂清极剑派镇教掌门，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颜棠嗤笑道：“可笑！可耻！”

　　“颜界主！口下留德！”水沐洹正色道：“无论紫琅做了什么，那都是清极剑派的家事！”

　　“当然，他喜欢的是男是女，是猫是狗都与我无关。”颜棠冷冷道：“但是他炸毁问天宫禁地，抢走金丹至宝，叛离修真界，我身为界主却不能不管！”

　　水沐洹从颜明轩的语气中听出了杀意，他心中一惊，便听得苏宜华捂嘴高呼：

　　“师尊！是龙骨箭！”

　　水沐洹赫然回头，便见三架数丈高的弦车被推到山下，车上架着三支长约半丈、粗约两指的巨箭，传闻此箭曾在颜氏先代家主手中射杀过东海恶蛟，一度被当做除魔奸邪，匡扶正道的象征被供奉在颜氏主堂。

　　“上箭！”

　　“颜界主！”

　　司暮涯拱手急道：“此等刑法罚是否太过了？”

　　“过？”颜明轩斜斜瞟了司暮涯一眼，道：“他紫琅叛道而去，就不觉得自己做的太过了？！”

　　“师尊！他们要杀师叔！”

　　苏宜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他紧紧握着自己的那一柄剑，却又不知在场自己能打得过谁，心中焦急万分，不由跺起脚来。

　　“颜界主！你若执意如此，便恕我清极剑派不敬了！”

　　双剑自水沐洹袖中滑出，人群中寒芒一震。

　　然而颜棠并未把久病多年的水沐洹放在眼里，挥手下令。

　　“放箭！”

　　巨大的弦车发出一声沉重的嗡鸣，龙骨箭破空而去！

　　“阿琅！躲开！”

　　紫琅回头，寒烟与寒蝉甚至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出剑格挡，但龙骨巨箭带着破魔之势，在电光火石间就洞穿了紫琅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带着他的身体飞出几丈远，重重摔在了怪石嶙峋的山路上。

　　“师叔！”

　　苏宜华惊呼一声捂住了眼睛，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深吸几口气才敢从指缝里远远看了一眼。

　　紫琅单膝跪地，嘴角一颤便喷出一口血来。

　　“颜棠……你就这点本事吗？”

　　紫琅撑着身体，硬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山路蜿蜒崎岖，他的血溅在石尖上，崩落成一地妖异的血花。

　　“师尊！我去砍了那弦车！”

　　柳景阳飞身而去，却有更多仙门中人围住了他，交战之间血光横飞，哀嚎间不知是哪些人中了剑，更不知有哪些人前赴后继加入了战斗。

　　水沐洹手中双剑婉若游龙，他魂魄受损御不得剑，但体术高超世间仅有，长剑在他手中堪比活物，若不是有疾在身，只怕是司暮涯这样的高手在他面前也得逊色三分。

　　此时第二支箭已上弦，弦车拉到极致，龙骨箭头带着令人胆寒的冷光离弦而去，直指紫琅心脏！

　　“阿琅！”

　　须臾间水沐洹旋身而起，刚刚离弦的龙骨箭几乎有着排山倒海之能，水沐洹的双剑甚至没能延缓它半分，长箭一头扎进水沐洹身体，再携着淋漓血雾一起射进了紫琅肩头！

　　“师兄！”

　　“师尊！”

　　那一箭将紫琅牢牢钉在了树干上，参天古木被震地树叶狂落，紫琅顾不得自身疼痛，竟挣扎着往前走了一步，箭身生生在他身体中挪动了一寸，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早已染红了他脚下土地。

　　苏宜华是第一个扑到水沐洹身边的，紧接着司暮涯飞身而来，手下连点封住水沐洹周身几处大穴，然而龙骨箭造成的创面实在太大，血从苏宜华紧紧按住的双手缝隙中涌出来，很快以胸口为中心扩散开去，将水沐洹的白衣悉数染透。

　　“师尊……师尊你别吓我……”

　　苏宜华泪如泉涌，哭的浑身抽搐，水沐洹眼里溅了血，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往紫琅那边望去，世界红通通的一片，像极了紫琅小时候贪玩，被日头晒红了的脸颊。

　　“师兄，以后我牵着你。”

　　音尤在耳，他看不清此时紫琅的面容，却轻轻笑了。

　　“我的阿琅长大了……有了……有了自己喜欢的人……真好……”

　　红色渐渐消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席卷而来，水沐洹第一次觉得这样舒服，那些血债、那些深仇，那些舍不得和放不下，终于不能再折磨他了。

　　哭声和呼唤声在耳边退去，一切的疼痛终归平静，水沐洹闭上眼，任自己的意识消散在无边无尽的虚空中。

　　阿琅，原谅师兄……只能陪你到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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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为师兄哭一会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