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传说》聆月听霜

47、白发新生不愿闻

　　脚下土地骤然震颤起来，桌上茶盏随着摇动的桌案一齐倒地，破裂的瓷片沿着玉砖滑出去，旋即被一双黑靴轻轻踩住。

　　沈子期缓缓睁开了眼，寒江雪内修为较低的妖魔被东方袭来的紫色光芒震伤，纷纷抱着头疼的在地上打滚，一时间周遭哀嚎遍野，声音惨不可闻。

　　这道紫光来的突然，沈子期刚想去外面一查究竟，许镜辞却快他一步行至窗边，眼神震惊又满脸狂喜。

　　“感受到了吗？”他远远望着天上翻卷的云层，喜道：“多么惊人的力量！”

　　沈子期稍微直起的脊背又慢慢靠回椅背，他撑着额头，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道：“你还是先去城里看看有没有伤亡吧。”

　　许镜辞却不以为然道：“管那些废物做甚？我若是得了这种力量，一个人便能屠尽所有人族！”

　　沈子期知他又发疯，随口问道：“算起来你死之前也是人族，怎么就那么恨他们？”

　　许镜辞终于回头，他墨色的瞳孔深处像一汪深潭，里面有无尽的怨恨和戾气纠缠翻涌，几乎要从他眼眸中迸发出来。

　　“同类相残才是人族最擅长的事情，你可怜他们，却不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你呢？”沈子期问道：“你活着的时候杀过人吗？”

　　许镜辞眼尾挑了一下，似乎对沈子期的问题有些不满，但很快这种情绪被收回去，他背着手向沈子期走来，折扇一下下敲打着脊背，发出如心跳般的“咚咚”声。

　　“当然，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杀了我的亲妹妹，用的一个破布枕头，亲手捂死了她。”

　　他弯下腰，指尖曲起勾住沈子期下颌，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己。

　　“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在我手下挣扎过，如果他们能有你一半听话，其实就都不用死的。”

　　沈子期晃了晃手腕上的金链，毫无畏惧道：“那是不是那一天我违逆了你的意思，你也要把我变成那些亡魂中的一个？”

　　“你已经不止一次不听我的话了。”许镜辞笑着，拇指轻轻摩挲着沈子期的唇角。

　　“可是怎么办呢？我可舍不得杀你，只要你乖一些，我可以放任你的那些小脾气。”

　　沈子期微微别开他的抚摸，道：“如果我不再帮你杀人呢？”

　　掐住下颌的手指陡然用力，很快脸上便出现了一道红色的掐痕，但许镜辞的暴怒只有一瞬，随即他撤了力道，依然笑道：“没关系，看见刚才那道光了吗？只要我得到了那个力量，就不用辛苦你了。”

　　“痴心妄想。”沈子期盯着他道：“那力量神明难比，你若得了去，天道定不容你！”

　　“那又如何？”许镜辞凑近他，身上的寒意令沈子期阵阵发冷。

　　“至那时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弑神和踩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又有谁能拦我？！”

　　他大笑起来，周身黑雾翻涌，如深渊诡谲难测。

　　群玉山巅的孔雀金火烧了七天七夜，大火将整座山悉数焚尽，骇人的雷暴并没有因为紫琅的消殒而停止，反而在山脚下劈出一道深邃鸿沟，对紫琅围追堵截的众人尽被围困在雷云之下，携有毁天灭地之能的雷暴兜头而下，将群玉山脚下数十里土地劈为焦土。

　　司暮涯在漫天雷电中飞身将苏宜华护在身下，那个哭到晕厥的孩子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然而也许是紫琅在天有灵，雷电烧焦了一切，偏避开了他们周围的方寸土地。

　　司暮涯在大火熄灭后顶着余烬带来的滚滚高温又上了一次山，紫琅的尸身已经被烈焰焚为灰烬，山洞口只留下三支被熏黑的龙骨箭零落在地，司暮涯将箭敛了，却没再送回颜氏。

　　颜棠死在了群玉山那场雷暴中，带着滔天怒意的天雷从他颅顶劈入，顷刻间将活人变为了齑粉。

　　青泽颜氏一朝失了家主，有人说该颜棠的独子颜川继位，也有人说正阳琴圣战功赫赫，比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颜川好上一万倍。

　　有关继承的问题在颜家引发了不小的冲突，但随即由颜旭英亲自站出来宣布辅佐颜川继位而宣告结束。

　　颜川尚未成人，且天资愚钝，灵力修为低弱，未来发展一眼便可看见尽头，修真界界主怎可是个草包孩童，于是兜兜转转，这个修真界人人眼红的界主之位，再次回到了云浮仙派手中。

　　颜旭英亲自来云浮仙派送界主令牌的时候，司暮涯正在为高烧不退的苏宜华拧帕子，堂堂云浮仙派掌门玉虚子亲自挽了衣袖坐在床边，眼下略带阴翳，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的样子。

　　“这孩子的头发……”颜旭英有些惊诧，问道：“怎会一夜白头？”

　　司暮涯摸了摸苏宜华凹陷的脸颊，叹道：“非道说是因为太过悲伤损了心神，心力交瘁才会如此。”

　　颜旭英眼中亦有惋惜，道：“一夜间，师尊、师叔、师兄都没了，这孩子以后如何是好？”

　　片刻他又道：“如今他无依无靠，界主可想过让他改入云浮仙派？”

　　司暮涯摇头，道：“清极剑派遭此大难，仅剩十几个年幼弟子无人照看，但即便我有心接管他们，却不能看着百年剑派就此消亡，若如此，我如何对得起水掌门和阿琅？”

　　“那界主是想扶持这孩子做掌门？”颜旭英有些担忧：“可他太小了，尚未修习剑魂合一，如今也无人能教他，修真界各派如狼似虎，他一个人未免太辛苦了。”

　　司暮涯心中又叹了口气，问道：“你们颜氏呢？新家主继位大典定在什么时候？”

　　“本月十八。”颜旭英从袖中取出请帖，双手递上去道：“还望界主亲临。”

　　那绯红烫金的贴有些刺目，司暮涯差人收了，自己不再去看。

　　“颜川资质平平难堪大任，你不该推辞的。”

　　颜旭英却不觉可惜，道：“我这一生只求斩妖除魔、人族太平久安，不求人前显贵闻达天下，家主之位于我而言，太重了。”

　　司暮涯不再劝他，他看着颜旭英并不强壮的身形，仿佛看见了深插于人族大地中巍峨不动的定海神针。

　　“人族得正阳琴圣，乃百年之幸。”

　　“界主过誉了。”颜旭英朝他拱手行礼，道：“在下便不叨扰了，若来日重建清极剑派有何需要的，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司暮涯送走颜旭英后，回房发现苏宜华不知何时转醒，他望着床头玉勾，眼神灰败毫无光彩，连司暮涯跟他说话，也不能引起他任何反应。

　　“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司暮涯摸他额头，依旧滚烫。

　　“饿吗？想吃点东西吗？”

　　苏宜华没动，他好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直愣愣躺在床上，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司暮涯给他换了块帕子，又拧了一块给他擦脸。

　　“吃点东西喝了药才有力气回家，不是吗？”

　　苏宜华还是没动。

　　“你师尊和师兄的灵柩已经送回清极剑派了，等你好些了，还得回去给他们主理起灵下葬。”

　　灰暗的眼睛中滚出一滴热泪。

　　“我知道你悲痛，但现在你还有十几个师弟在等你，以后你做了掌门，还得扛起整个清极剑派，现在寻死觅活，你让在无名地的那些人怎么办？”

　　苏宜华的眼神颤了颤，缓缓转过头来看他。

　　“司掌门……”他声音喑哑：“你说……师叔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爱那个人，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才会奋不顾身。”

　　“可我……我的师尊……我的师兄都是无辜的……”

　　司暮涯将他扶坐起来，拍着他的手道：“我相信对于你师尊和师兄的死，你师叔一定比你更难过，没关系，你可以怪他、怨他，甚至恨他，因为很多时候一旦决定做一件事情就注定要背负很多怨责，你可以有你的情绪，但我希望你不要误解他。”

　　“你师叔很爱你，很爱你师兄、爱你师尊，清极剑派对他来说很重要，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自己死一万遍，也不会让你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可是我师尊和师兄已经死了，为了他的爱情，为了他所谓的奋不顾身，他们连命都没了，难道就凭一句他爱我们，就足以抵消所有的过错吗？！”

　　“你太累了，宜华。”

　　司暮涯抚摸着他的脸，将他雪白的发丝拢到耳后，轻言道：“有些事情现在不要去想，等你以后长大了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自然就明白了。”

　　“没有喜欢的人了……”

　　一直冷漠又绝望地少年突然崩溃，他拼命蜷缩起身体，用力抱住自己的双膝，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把所有眼泪和哭泣尽数隐藏起来，只留下不住颤抖的身体和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尖在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痛苦。

　　“不会再有喜欢的人了……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他喜欢的那个人，没能等到他长大，而他长大以后，再也遇不见那个喜欢的人了。

　　司暮涯轻拍着他的背，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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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要结束了~马上进入甜甜的第三卷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