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町物语之地狱业火》飞花斋叶

15、第 15 章

　　怀孕……了！？

　　桃若夫人的话，不光惊呆了鹰司信辅，连着霞染也是如此。

　　相比起桃若夫人那一脸的欣喜，这两人的脸色看上去异常的沉重，似乎并没有因为新生命的到来感到一丝丝的高兴。

　　“应该做些什么好呢？” 没有察觉到丈夫和女儿脸上异样的神色，桃若夫人自顾自的说着话，“这个时候怀孕的话，产期就是明年的春天。啊，春天，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这个孩子一定会长得非常漂亮的！要给他准备好一切漂亮的衣服呢！”

　　典内侍在一旁掩嘴笑道：“夫人，这个时候谈论这些也太早了些，是男是女咱们都不知道呢？更何况，眼下最重要的不应该是请上御医来瞧瞧么？”

　　“啊！我真是太过兴奋！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漏掉了！”桃若夫人笑着回应，“不光要请御医来看，还得请上阴阳师好好的祈祷一番！祈祷霞染怀上的是个男孩子！”

　　话说着，桃若夫人便是赶紧起身，她刚到门口就瞧见在廊下站着的鹰司信辅，那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她道：“夫君，夫君，我这里有好消息！”

　　鹰司信辅脱下鞋子，坐到门边，他看着女儿，回道：“我刚刚在门外都已经听到了。”

　　“啊呀，我还想着让你高兴一下呢，没想到你竟然是偷听我们说话。”桃若夫人笑着说，“刚刚霞染回来，又是一阵恶心呕吐，我本来想着是不是身体哪里不好，还好典内侍提醒我，问过霞染的月事，这才清楚，霞染这之前的种种不适，原来是因为怀孕了。”

　　鹰司信辅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只得回说：“嗯，这的确是件好事情，咱们可以升级做祖父祖母了。”

　　“是吧，是吧！？”桃若夫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最近让人不愉快的事实在是太多了，难得有这么好的消息，真是让人非常的高兴呢？”

　　说着，她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鹰司信辅连忙拍着她的手安慰。女儿身体不适，没有任何人比作母亲的更加担心的了。

　　桃若夫人擦了擦眼泪，道：“我这就去请御医过来瞧瞧，毕竟还是确诊了之后，才会让人更放心。”

　　鹰司信辅犹豫的看着她，说：“夫人，我觉得请御医来瞧这件事，还得再缓缓……”

　　“为什么？”桃若夫人有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典内侍是常伺候在小天皇身边的人，她远比任何人知道这其中曲折，于是她连忙在一旁道：“右大臣大人，我认识私交关系很好御医，可以请他过来为中宫妃问诊，不用担心。”

　　鹰司信辅看了她一眼，追问道：“你确定？”

　　“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典内侍回答道。

　　鹰司信辅低头沉吟了一阵，才道：“既是如此，你就陪夫人一并去请那位御医过来瞧瞧吧？只是要小心，不要让人瞧出什么来。”说到此，他顿了顿，方又道，“还有，请阴阳师那件事就不必了。”

　　桃若夫人依旧有些不明白丈夫为什么对霞染怀孕这件事表现得如此讳莫如深，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尊重丈夫的决定，尤其是在她看到女儿脸上也是同样的神情时。

　　典内侍和桃若夫人很快就离开了。鹰司信辅此时才进到房间，他看着一脸凝重神情的霞染，想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女儿，但却又不知道究竟说些什么好，于是只有沉默着。

　　霞染没有说话，她将手放到了自己的腹部，轻轻的摩挲着，温柔的笑着，仿佛此刻已经感受得到那腹中生命的跳动一般。

　　“父亲，你对这件事的真正想法是如何的呢？”霞染问着鹰司信辅。

　　鹰司信辅动了动嘴唇，低声道：“这是件好事情，我们很快就会有下一任皇位继承人了。”

　　“下一任的皇位继承人么？”霞染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着那廊下的风景，“可是，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如何就能够确定呢？”

　　“你不希望他是个男孩子么？”鹰司信辅问道。

　　霞染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与我而言，我大概唯一期盼的，就是他能平安康健的降生吧？”说着，她又轻声笑了起来，“很可笑吧？父亲，明明现在只是怀孕的揣测，我却说得好像自己已经快要临盆了似的？”

　　鹰司信辅看着她，想起了十数年前，妻子怀孕时，自己那欣喜的模样，以及那十月怀胎之后，自己守在产外面心急若焚的画面，不由得更加疼惜自己这个女儿。

　　明明应该是和丈夫一同分享迎接新生命的喜悦的时候，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个局面呢？

　　“对不起……对不起啊……霞染……”

　　鹰司信辅低了头，他不住的向霞染倾诉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悔恨和歉意，虽然他知道这些东西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可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道歉，一如他现在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般。

　　霞染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陷入深深自责的父亲，心里泛起一丝苦楚。

　　她不是没有在心里责怪过自己的父亲，有时候她甚至也会有怨恨的情绪，可自从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起，那些怨恨和责怪竟然就那样淡去了。

　　“父亲，请不要自责。”霞染说，“已经发生的事，是无可挽回的。比起追溯过往的错误而言，走好眼前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霞染的话，让鹰司信辅内心更加自责，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话是正确的。于是他擦了擦眼泪，果断的抬起头来，说：“我这就给镰仓那边写信，告诉那位上殿这个好消息。”

　　“不，父亲，请不要这样做。”霞染及时的阻止他，“我不希望这件事传到镰仓那边去，即便是七夜，也请不要透露给他。”

　　“为什么！？”鹰司信辅追问道，“你不希望和他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么！？”

　　“父亲，我比任何人都期盼告诉他，我已经怀孕这个消息。”在这一点上，霞染无比的确定，她的眼神也比任何时候来得更加的坚定，“但是不是现在。”

　　“霞染……你……”

　　“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我怀孕的消息，那么他必定会挂心我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而回到京都。”霞染说道，“父亲，我不想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拖累，也不想要被他所庇护，我想要成为的是，他的臂膀和坚实的后盾。”

　　霞染的话，让鹰司信辅一时语塞。

　　这是他所熟悉的女儿，也是他所陌生的女儿。

　　坚毅的眼神，不服输的秉性，这一点是从来没有改变过的。只是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曾经被他当作宝物一样呵护的，恣意妄为到非常的女儿，变成了如此一个成熟且有独立见地的女子。

　　“我相信，父亲也是这样认为的。”霞染继续说道。

　　鹰司信辅摇了摇头：“事实上，我想的只是瞒着将军大人……”

　　“将军大人么……”霞染轻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略略的带些鄙夷的神情。

　　鹰司信辅其实很想问，究竟将军大人和她之间有过什么样的过节，会让他们彼此双方有如此深的成见，但是看着女儿脸上的表情，他突然又觉得这些话还是不要问出口的比较好。

　　鹰司信辅宽慰了霞染一番，方才离开。在他走之后，霞染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然而也是在同时，胸口奔涌着的不适，令她忍不住扶住地板开始阵阵的干呕了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那些不适的感觉，霞染也有些精疲力竭，她瘫软着身体，倚靠在胁息之上，眼之所及，是那位将军大人送来的信笺。

　　霞染拾起那张信笺，她抚摸着那上面的字迹，轻轻的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因为她是如此的思念寄来这封信的人，以至于只是看到他的字迹，就快要落下泪来。

　　贑仁临去镰仓前，曾经在这府邸里过了一夜，也正是那一夜，她的腹中有了对方的孩子。

　　那一天晚上，他们交颈缠绵，如同这世间那些最普通也最恩爱的夫妻一般，只是那些情话缠绵之间，却多了些无可奈何的叹息。

　　深陷权力的纷争，那是贑仁的宿命，也会是她此后余生中所要面对的宿命。

　　她无法阻止贑仁去镰仓的脚步，也无法在那些朝堂上的阴谋阳谋中为对方出谋划策，但是那并不代表着她要成为对方的累赘和牵绊。

　　如果，自己怀孕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那么那个人就会不顾一起的从镰仓回来，那些他曾经为那生命中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所定下的誓言，就会变成空谈。

　　也许，她是一时得到了他，但是却也有可能一辈子失去了他。

　　她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也绝对不会选择那样的结局，正如她不会想要向那位将军大人认输一般，她绝对不会将自己的丈夫拱手让出。

　　她会像今天一样，像一个在战场上战斗着的武士那样，拔出自己的长刀，勇敢的击退那些不怀好意的敌人。

　　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捍卫自己的婚姻乃至自己和丈夫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