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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朝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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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夫俗子的身躯何其虚弱。往日日行千里,如今不过十里路就累得她汗流浃背,况月黑风高,慕清吊着一颗心,提着胆子,终于寻回了璧玉庄。那时,天还未亮,她想,半夜敲门总是不好的,于是在门口倚门席地而坐,待到第二日清晨,璧玉庄开门的时候,她已经睡着很久了。
苏珏清早起床,打开大门,刚伸了个懒腰,倚在门上的慕清后仰着地正好倒在他脚边,这一幕着实吓了他一跳。
慕清摸了摸后脑勺,揉揉双眼,人还未起,话先出口:“公子醒了?昨日是我有眼无珠,我今日是来给你赔不是来的!”
苏珏因昨日“登徒子”之语,此时心中对她只有怨怼,哪里肯瞧她一眼。于是他冷冷地说:“姑娘何错之有?原是苏某多管闲事。姑娘还是请让开吧,苏某要去医馆了。”他这样说着,就拿脚走开,前脚刚踏出大门,后脚就被坐在地上的慕清抱住不放手。
苏珏十分恼怒,一边拉着自己的衣裳,一边无奈道:“你能矜持些吗?怎么看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如何能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呢?”
慕清依旧不肯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令苏珏动弹不得。苏珏被叨扰地没辙,只得寻求外援。
“小凝,常庆!快出来!”苏珏朝着院内喊道。
正在厨房帮忙的小凝和正在喂马的常庆听到主人的呼唤,急急放下手中活计,赶来门口。他二人均被眼前一幕惊住。
只见慕清坐在门口抱着苏珏的腿不放,她用力挤了挤眼泪,一双睫毛挂了水汽,扑闪着,无比可怜道:“我无处可去。”
苏珏十七年生命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厚颜无耻”的女子,不识好歹的是她,恬不知耻的是她,知错就改的还是她。只一样,那姑娘那双可怜的眼睛令他动了恻隐之心。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我没说不收留你。你先起来好吗?如此这般,成何体统?”他一边说,一边瞥了瞥门外,所幸天色尚早,街上并无多少行人。
慕清从地上爬起,跟在苏珏身后,她开始絮叨:“昨日多谢恩人相救,若非有恩人,我肯定性命不保了!恩人于我有再生之恩,我肯定要报答恩人的恩情的......”
“你的伤好些了?”苏珏打断了她。
“大好了,多谢恩人惦记。只是我能力有限,留在府中,肯定是要报答恩人恩情的,如此,定要为恩人当牛做马才是,恩人我......”
“好了,好了,莫要再‘恩人’、‘恩人’的叫我,绕得我头疼。你叫我‘君璧’就好。”苏珏再次打断了她,并且不给她任何防备,一回头,她差点跌到他怀里,原来他踩到了她的鞋尖。
慕清一瞬间定住在他面前,哑然失声。苏君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抿抿嘴,拿开脚,复又看到她笑盈盈道:“君璧?是哪两个字呢?我叫慕清。知好色而慕少艾的‘慕’,清扬婉兮的‘清’。”
“君子的‘君’,璧玉庄的‘璧’。小凝,把她交给你了,我去医馆。”苏君璧吩咐道。
厨房里,顾大娘正在忙活不停,小凝送慕清来,吩咐她好生照顾。她手里剁着今日喂马的草料,嘴里说道:“慕姑娘,可别小看咱们璧玉庄,虽说只有六七口人,可你瞧这大庭院,哪一样不得井井有条?所以啊,璧玉庄从来不养闲人......”
傍晚,慕清一边与柴火堆、锅底灰“作对”,一边听着顾大娘的“教训”,心中好生不服气:“本上神要不是法力尽失,怎么可能由你使唤?别说生火,就是做一桌佳肴又有何难?”一面想,一面往锅底添柴,竟把好不容易着了的火堵的死死的,慕清心中纳闷,火因何会灭呢?于是她抬了抬身子,头靠近锅底,往里瞧着,突然一口浓烟猛地喷了出来,熏了她满脸黑灰,呛得嗓子直冒烟,疼死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苏君璧从背后看着撅着屁股、抬着腰,咳个不停的慕清疑问道。
“咳,咳,咳...生,,生火......咳,咳,咳......”慕清废了好大劲儿努力从堵的死死的嗓子眼儿里冒出这样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来。
苏君璧见状,哭笑不得,他过去扶她起来,抬起衣袖,擦了擦她熏花的脸,笑道:“你既不会生火,逞的什么强?”
“哎呀,公子,还是让慕姑娘去洗洗吧,瞧把你衣服弄的,你最见不得脏了。”顾大娘惊怪道。
“不碍事。顾大娘,还是让她来给我端茶吧。”苏君璧看着慕清摇头叹气道。
慕清随苏君璧出了厨房,顾大娘更是奇了:“铁树开了花,真不知几时转了性子。”
到了苏君璧卧房,他对跟在身后的慕清说道:“去打盆水来,我好洗脸。”
“哦,好。”
慕清双手端着满满一大盆水从后院回来,君璧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正要去寻她,想去查证这个人是否掉进井里了。没想到一开门,她正好端着那水盘跌了进来,一个倾盆雨下,浇了他二人满怀,罪魁祸首正压在他身上,使他动弹不得。君璧喃喃道:“我前世定是作了许多孽,今世老天爷看不惯。”惊魂未定的慕清压在他身上不肯起来,被他推了几下:“喂,你要躺到什么时候?”
慕清脸上泛红,赶紧从他身上跳了起来,抱歉道:“君璧,对不起啊,我再去打一盆来。”
君璧阻止道:“还是不必了,我不洗了。你回屋去吧。”慕清走后,君璧把湿衣服换了下去。
慕清来到凡间只有这一身衣服,眼下少不得要穿着湿衣服过一宿了。她正要睡下,却听见苏君璧敲门道:“慕清姑娘,你睡下了吗?”
慕清拉门一看,苏君璧手里拿着一身黄色衫裙站在门外。“我见你穿黄衣裳甚是好看,想来必是习惯了。我家除了小凝和顾大娘,没有女子,只有把我娘亲年轻时候的衣裳拿来先与你方便。还望不要介意。”苏君璧眼眸微垂,说了这一番话,把手中衣衫递给她,并没有给她道谢的余地,转头就走。
慕清拿着衫裙若有所思,忽闻君璧又喊了她一声:“慕清姑娘,你还是不要端茶送水了,我不想再摔几个茶杯。明日起随我去医馆吧。”
世上有这样温善的人。过去她在天宫,人人敬畏的神女,神仙们个个怕她,讨好她,只因她是瑶池的守护神,王母眼前的红人。只有怀仁与她相交,可那份友谊又怎能比得过苏君璧三番几次对她的照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于她生命垂危时,不顾自身生死,毫不犹疑地救起她,凭着这个,足够她感动万千。慕清怀里拥着那件衣裳,眼中含泪,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微笑。
次日一早,尚在睡梦之中的慕清被苏君璧叫醒,拉去了璧玉庄医馆。一进医馆,药香扑鼻,当真好闻。苏君璧说慕清刚来,就先称药吧,他把她交给馆里一个学徒,就忙着出诊去了。
天上地下,活了一千年的慕清,从来没做过这种活计,着实手生得很。她学着小学徒的样子约起秤杆来,却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多了,就取下来些,少了就又添上去。如此反复,一个时辰下来,慕清总共称了没有几副药。这边苏君璧手头的病人总算告一段落,他瞧慕清恼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他夺过慕清手里的杆秤,让她念药方给自己听。“当归,二钱。”君璧信手一捻,放到秤上,刚好二钱。接着是一钱黄芪,三两枸杞,他都凭手感量到分毫不差。这样的准确令慕清大为歆羨。
“君璧,你到底如何做到的?”
苏君璧一边抓药,一边答道:“古有卖油翁酌油,自钱孔入,而钱不湿。今有苏君璧称药,凭手感量,分毫不差。无他,手熟尔。”
慕清撇撇嘴,不以为然嘀咕道:“哼,若本上神法力恢复,此等小事还用尔等这般费力?”
苏君璧盯着她,疑道:“嘀咕什么呢?”
慕清眼波流转,笑得刻意:“我说,我可不知什么卖油翁,只知一掷千金买良宵的卖油郎。”
那苏君璧在慕清天真无邪的笑容中无处闪躲,窘相难藏,偏此时伙计又唤他出诊,那伙计甚是奇怪:“咦,公子,还不到三伏天,你中暑这等厉害?暑热之气都到脖子根儿了。”苏君璧剜了他一眼,他讪讪地走开,边走边困惑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伙计刚走,苏君璧就拿起秤杆朝慕清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纵然力道不重,可也让慕清揉了好一会儿。末了,她听到他对她说:“卖油郎,登徒子,一个女子,平日都读了些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