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春尽》方思

5、欢聚有时

　　苏珏，字君璧，织云城人氏，璧玉庄现时庄主。他家祖上十分有名望，家境富庶，可惜到他这辈已渐次衰落。苏君璧自五岁便失去双亲，一人担起全部家业，因此自幼格外勤奋，饱读诗书，通晓医理，乃是织云城中一少年名医。他与郭员外之女郭蘅指腹为婚，多年来得郭家助益尤甚。现下他年仅十七，按两家婚约，只等他及冠，便把这婚事办了。
　　时光如梭，人间的岁月过得比天宫快多了。天宫不过一个时辰，人间已过一月。慕清在璧玉庄一个月以来，得苏君璧教授医理药情，每日随他医馆瞧病，闲时一同上山采药，一来二去人亦沉稳许多，竟与苏君璧默契十足，常常不等他开口，便知他要什么。值得欣慰的是，经过一月休养，慕清的法力已全然恢复。像整理药材入柜之事她终于不再用哭爹喊娘，只消一动念力便可完成，只不过这等举动不能叫人看见就是了。
　　苏君璧近日心情不错，常常嘴角含笑，惹得慕清问他因何这般模样，倒像个得了花痴病的呆子。原来，他两日前得了信儿，郭蘅这几日就要从南边回来，她随父出门已三月有余，终于回归，怪不得苏君璧如此兴奋。
　　“郭蘅是谁？”正在称药的慕清漫不经心问道。
　　君璧道：“我的未婚妻。”
　　苏君璧原以为慕清会问长问短，以她性情，得了一点事，好奇心会驱使她一直聒噪，他正准备好应对说辞，不承想她竟一言未发。
　　君璧侧过头，盯着她脸颊深看了一会儿，又盯了一会儿她挪秤砣的手，待到她要把称好的五味子倒入药包中，他瞬时伸手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
　　“一钱五味子，你称一两，是想毒死哪一个吗？”
　　慕清的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眼波似清泉，澄澈见底，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骄傲，细长的睫毛粘着薄雾，眉间微皱，而她面上却是波澜未惊。这一番目光里诉说了太多内容，一时间令苏君璧不知所措，他不敢再看向她，抓着她手的那只手也缩了回去。
　　“哟，我来的不巧。”医馆门外，一身淡蓝色衣裙的郭蘅走进门来，正好赶上这一幕。
　　“阿蘅，不是说还有两日吗？”苏君璧绕过柜台到郭蘅面前拉起她的手问道。
　　郭蘅道：“早一日晚一日的，反正我回来第一个就见你，你是否欢喜？”
　　“欢喜，肯定欢喜。你不知道，我从得了信儿，整体盼着呢！”
　　“光顾着高兴，连客人都不与我引见？”郭蘅笑着嗔怪道，趁势食指一伸点了一下君璧额头。
　　“瞧我，顾着高兴，竟忘了。这位是慕清，慕姑娘，我一月前在织云山救下的，她无处可去，我就收她做了个女弟子。慕清，这就是郭蘅，我的未婚妻。”苏君璧为两人引见。
　　郭蘅拉过慕清的手，温和笑道：“阿珏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慕姑娘，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慕清来人间不久，所见不过璧玉庄一干人等，还未有如此亲密之感，因而她对郭蘅如此热络的举动倒有些不习惯了，只答应着“还好，还好”。
　　“阿珏，既然你还忙着，那我就先回去了，在璧玉庄等你。”
　　“好，你先回去吧。”
　　郭蘅一转身，一张脸已经寒了下来。她在南边就接到家中来信说苏君璧身边近日多了一位女子，与他一同进出，每每形影不离。她才一回来连家都顾不上回，就先来了医馆，她见这姑娘艳若桃李，眼眸似水，更是愤懑，踏出门口，一双拳头就攥紧。
　　“小凝，这个慕清是什么来历？”璧玉庄会客堂中郭蘅正呷着茶，审问小凝。
　　小凝绞着手指，嗫嚅道：“小凝也不知，只知道他是公子救回来的。当时她受了重伤，腰上满是血痕。”
　　“重伤？可知是何人所为？”郭蘅继续问道。
　　“这个就更不知道了。据说她是从天而降，正好掉在公子眼前。不过，有件事很是奇怪。”
　　郭蘅听到这里，摆弄绢帕的手停下，问道：“怎么奇怪？”
　　“她的伤是一瞬间自动复原的。”
　　“自己复原？”，郭蘅语气中难以置信，她心想，“莫不是女妖作祟？”
　　沉思了一会儿，郭蘅转了一副样子，对小凝笑道：“好丫头，照顾你家公子辛苦了。我此次随父远行，从南边带了些许糕点，所幸保存还好，给璧玉庄人也尝一尝。”
　　“多谢姑娘。”小凝将糕点拿下堂去，一路去了厨房。
　　“真够折腾死人，每每如此，她也不怕公子厌烦！”
　　“怎么？郭姑娘又“打破砂锅”了？”在择菜的顾大娘听着小凝的抱怨，于是回问道。
　　小凝撇撇嘴：“可不是？回回都这样，公子与哪个姑娘处得近些，她便变着法子不依不饶，面儿上呢，温柔可人，实际谁知道她心上想什么呢？就那些糕点，我可不敢吃。咱们公子净想她好处，只当她是爱耍小性子，其实啊......”
　　顾大娘打断小凝说话，竖起手指头在嘴边嘘道：“莫要议论，仔细她听见。”
　　至晚间，苏君璧与慕清一同回庄，路上说笑玩闹，到家门里还未停歇。坐在大堂的郭蘅迎上他的目光，眼睛死死盯着他给慕清整理碎发的手。
　　苏君璧奇道：“咦，你还没回去吗？”
　　郭蘅迎上去，拿出绢帕擦擦君璧额上的汗，道：“瞧你，医馆有那么忙吗？这一头汗。”
　　慕清就在眼前，看着这一番情景，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君璧的脸，想他会作何反应。那苏君璧哪里好意思，脸上早已烧得慌，他缓缓拿开郭蘅的手，讪讪笑道：“既没走，就一起用晚饭吧。”
　　席间，慕清拿起筷子刚要夹起一块鱼肉，却被郭蘅筷子一挡。慕清转而去吃鲜虾，也被她挡了回来，待到她无从下筷子，想去夹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猪肝的时候，筷子刚抬起，郭蘅已经率先把盘子挪到自己跟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君璧再也无法压制，筷子一摔，刚要发作，桌子底下慕清踢了他一脚，他抬眼望去，只见慕清对他摇了摇头。
　　慕清心想：气性这般大，那我吃青菜好了，总不能这样不值钱的东西也护得跟宝贝似的吧？于是她抬起筷子朝青菜夹去，没想到又被郭蘅挡住。此番，慕清再也无法忍受。她将筷子重重摔在桌上，站了起来，指着郭蘅道：“郭姑娘，我自问从与你见面总共还没说上十个字，倒不知如何得罪了你，你处处针对我，阴阳怪气也罢了，现下这般，究竟是何道理？！你自己把苏公子放在心尖尖上，人人都会把他放心尖尖上吗？只怕是你想太多了！”说着，慕清拉开椅子，离开座位，对苏君璧说道：“苏公子，你请慢慢吃吧，我吃饱了，恕不奉陪！”苏君璧眸中黯了一瞬，慕清从来只唤他“君璧”，还有那句“只怕你想太多了”着实令他有点黯然神伤。他嚼着口中的饭菜，突感食之无味，于是也将筷子放下，道：“小凝，吃完饭让常庆送郭姑娘回去。”
　　“我不回去，我今天住在这里。你今日怎么了？方才她那般说我，你都不替我辩驳！”郭蘅拉着苏君璧的袖口嗔怪。
　　君璧扯了扯袖口，用力太猛竟然撕破一片衣料，他冷冷道：“你今日着实过分了。”
　　慕清带着一肚子气回了房间，方才一时之气，现下饿得十分难受，她好生后悔。正饿得在房里来回走动，忽听得有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苏君璧。苏君璧提着糕点盒子进了里屋，道：“今日郭蘅闹性子，我替她给你赔不是来了。看在她这一盒子糕点的份上，饶了她可好？”
　　慕清十分不屑，“呵呵”笑了两声，别过头去，道：“饶了她？可不敢当，不知道谁饶谁呢，哼！”
　　君璧道：“不饶她就不饶她，可也别跟自己肚子过不去嘛！”说着慕清肚子就叫了起来。
　　慕清羞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君璧哥哥，我可是给你的面子。”
　　说罢，她拿起一块桃花酥，放心嘴里细细嚼了起来，君璧瞧着她的样子，问她：“方才你叫我什么？”
　　慕清很是不解，难道自己称呼错了？她虽有一千岁，但在人间看来不过十五六岁，苏君璧明显比自己年长。她放在嘴边的桃花酥放进嘴里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她停在半空，倒有些呆了。良久，她听到君璧说：“我便罢了，以后，别再这么叫别人了。”
　　“怎么？这个称谓不好吗？”她追上要走的君璧问道。
　　苏君璧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看着她说：“吃你的桃花酥吧！”他一面说，一面把她停在半空那块桃花酥塞到了她嘴里。
　　“这东西吃多了发腻，你夜里多备些茶水。”君璧带上了门便回房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