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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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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门,贺六郎正在外面等她,他后面有几辆马车,身边站了十几名侍儿,可他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双手不停地搅弄衣袖,张望着盼着墨谪出来。
“怎么了?可有人欺负你?”墨谪问。
贺六郎摇头,没人欺负他,只是这一日太震撼了,皇家的生活原来是这样,今天所见的一切都是他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哪怕是一个足有小腿高的门槛,或者一屋子敛声屏气衣着华美的侍儿,或者一碗一勺,一个翠玉戒指,都是他从前做梦都想不到的精美。
却见墨谪如鱼得水,目光没在那些华丽事物上多停留一刻,就好像她早已习惯,贺六郎越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在墨谪心里只要是人类都是尊贵的,人类之间是平等的,阶级、地位的观念十分淡薄,是以,她能猜到几分贺六郎的心思,但她大概想象不到贺六郎此时内心的纠缠。
禁宫在京城最南,其余大小官员的府邸都在禁宫北面,民宅则在更北面,唯有神女府在禁宫南面,已经出了京城,在城墙之外,由于少了一道防护,是以守护的更加严密,大小犹如王府,没有王府贵气,但比王府清幽,又添了几分神秘。
谪到时已经有好些人跪在门外等着,齐声高喊见过神女。谁也不知道新主子回府会不会先发威,所以一个个都怀着十二分小心。
但时间已是亥时,墨谪这一路行来身上疲惫,并未说什么,只让他们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去睡了。
墨谪睡在神女府最大的缥缈院,想让贺六郎与她一起,但贺六郎并没同意,反而去了稍微偏僻的一处建在水上的听涛阁,见他毫不迟疑,墨谪也未加阻拦。只是看着他目光中的哀愁,以及独自走过凌波桥时的孤独,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贺六郎,所有的底牌已经出尽,还有什么能安抚贺六郎的落寞呢?正室?天君?不知他还稀罕不稀罕?
辞了皇帝与神女,上官煜曦与上官茗沐被接到轿子里,虽然只有几步路,却也是层层叠叠的遮挡着,确保没有别的女子可以看到。
下轿,暮儿神经兮兮的过来拉着上官煜曦问道:“小叔叔,你要干什么呀?”
“暮儿,天晚了,我们回吧。”上官煜麓叫住暮儿,让他没有机会与上官煜曦对话,随即向上官煜曦行礼,“天色已晚,还请神侍早些休息,奴才告退。”
上官煜曦挥挥手,让他去了,上官如立也向上官茗沐行礼。
敬神坛里,不管什么主管、管事都是宫人、奴才,唯有两个神侍是主子,只是神侍必须听自己的教养管事教导,加上从小情同父子,才有了管事对神侍的责罚,但对其他神侍可就得严守主仆之礼了。
二人刚走,上官煜曦也不管还有人在院子里,转头就向上官如立跪下,“煜曦错了。”
还好敬神坛的下人们都是人精,见此情形都悄悄退下了。
上官如立只觉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本来一肚子气,上官煜曦这一跪,就变成了两肚子气,憋在心里怎么也出不去,原来他没喝醉,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自己教养了十九年,还有几个月就满了二十年,如眼珠一般盯着生怕行差就错,日日盼着他能嫁给神女,又担心神女年岁太大或是品行不好,如今果真来了个年纪相仿又通情理的神女,他,他竟然……
上官如立的心好像被几把剪子同时剪的破布,碎成了一片一片。
“我不过是敬神坛的奴才,哪里管得了神侍大人的对错,神侍大人快起来,别折杀奴才了。”面上风平浪静,连一点火气也无,只是语调冰冷的有些生涩,说完,转身就要走。
上官煜曦一下抱住上官如立双腿,声泪俱下,“如立叔叔,是曦错了!如立叔叔带我如亲儿,我却让如立叔叔失望,全忘了如立叔叔这些年的教导,曦不敢求如立叔叔原谅,只求如立叔叔别把气憋在心里,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要打要罚曦不敢有怨言。”
上官如立挣扎几下,却甩不脱上官煜曦,只好吩咐,“你先回去,我与煜麓商量商量,再去找你。”
夜色里,没人注意到上官煜曦嘴角的一抹笑,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回房。
上官煜曦会几下拳脚功夫,内功完全不会,就这几下,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所以,他听不见太远的脚步,知道今天的事小不了,一回房上官煜曦就翻出早年存下的一些雪玉膏,消肿化瘀有奇效。
然后跪在门边不远处,腿下又冷又硬没垫任何东西,心里默念着如立叔叔千万不要忘了来,如果忘了,他就得跪一夜!
到了半夜,也没有人来,隔着窗纱,隐隐约约看到了月上中天,到了后半夜他已经躺在地上睡去,只是偶尔醒来才又勉强跪好,没多久就又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晨光微亮,两个一身白衣的侍儿闯进来,二话不说拖拽着上官煜曦就走。上官煜曦起初惊讶,看到这二人他都认识之后定了定神,然后才觉得不好。
这一次,恐怕真没那么轻易过关。
他被带到了敬神坛后的一处小院,一进门,就看见主管明松溪端坐正中,手中捧着望舒神像,左侧站着上官煜麓,上官煜麓前面坐着上官茗沐,右侧跪着上官如立,看他脸色,只怕也是跪了几个时辰了。
神侍犯错,教养神侍的管事责罚神侍,而敬神坛主管只会也只能罚管事或副主管,至此,上官煜曦心里才真正愧疚起来。
两边各站了六名侍儿,都是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抬起。
上官煜曦跪下,下拜,却不说话。主管虽然掌管敬神坛,却也是奴才一级的,万万没有主子给奴才下跪的道理,但她手中捧着的神像却是受得这一跪的。
只见上官如立忽然高举起一个木盒子,二尺多长,是最好的金丝楠木盒子,上面雕刻着百花的图案,四角用金属包裹。
“从你五岁开始,到现在十九年又八个月,如立一直负责教养你,如今他教养无方,让你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不仅惹怒了圣上与神女,更加令我敬神坛颜面扫地。上官如立罪责不可推卸,罚跪七日,杖责五十,罚俸三年。”明松溪说道:“至于神侍大人,高祖曾赐下束子鞭,命敬神坛管事可酌情处罚神侍,现望舒神像亦在此,老妇少得不得代望舒大神和高祖责罚神侍了。”
上官煜曦并未狡辩,只是用最标准的姿势扣首,“煜曦领罚。”
“鞭一百,禁足一月,断食七天。”明松溪终于下了判决。
鞭一百不必解释,禁足并不算太难,只在上官煜曦自己的屋子里派人把守着不许出去,至于断食,敬神坛男子只吃流食,多是吃些熬得细细软软的粥,喝一些带着肉渣的肉汤,或是蔬菜汤、牛羊奶、果汁,一日进食六、七次,每次一小碗。所谓断食,就是连这些都断了,每日只给定量的水,保证不死,可是一二日还可,若要坚持七天,也是要了半条命的事。
“管事……”暮儿轻轻一声,却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上官煜麓拦了回去。
一个侍儿拿了上官如立手里的束子鞭,两个拉扯着上官煜曦按到邢凳上,绑住双手双脚,另有两个轻手轻脚的将他衣服抬起到两肩处,裤子也退到了膝盖,只见一片雪白肌肤呈现在众人眼前。
上官煜曦觉得身上一凉,然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能把头脸埋在双臂间,还未及脸红,就一鞭子打在背上,差点嚎叫出来,再也没心情害羞了。
这鞭子和上官如立吓唬他的可不一样,只需轻轻挥动就鞭鞭见血,上官煜曦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牙齿紧紧的咬着衣袖,才算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回响在敬神坛内,院中所有侍儿除了两个按着上官煜曦和一个执刑的皆尽跪下。
只见上官煜曦身上的鞭伤从背上开始密密麻麻的排到臀上,在从臀部打回去,每一下都见血。
过了七十,上官煜曦根本没有力气挣扎,只是冷汗如雨,落到眼睛里把眼睛弄得生疼,又和血一起流进土里,他早已顾不上颜面,软软的趴在刑凳上,感觉这铺天盖地的疼痛仿佛永无止境。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疼,可以到眼前一片漆黑,可以让胃中翻腾不止,一阵一阵剧烈的恶心,原来如立叔叔真的是一直在哄他玩啊!上官煜曦自问如果先让他尝过这般疼,再让他去做自己做过的事,还敢吗?
唯一没有跪下的是暮儿,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一下不敢眨眼,泪如雨下也不自知,想着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小叔叔是为了让他顺利嫁给神女,心里就一阵酸一阵涩一阵又一阵的愧疚和后悔,十四岁的少年,才第一次体会到心中百味杂陈的感觉。如果能让小叔叔不挨打,他宁可不要嫁给神女了!
上官如立也红了眼睛,他跪着,但没低头,他想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却从没想过让他血肉横飞、皮开肉绽。
一百下,打在每个人心上,都是不一样的滋味,却又都是一样的疼。
一百下满,侍儿交回束子鞭。
上官煜曦抬头,他是细细看过每个人的脸,只是看的不甚清晰罢了,随即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