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 ...
-
两个少年手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与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肩而过，看起来就像一对相恋已久的情侣。
“你刚到酒吧的时候心情不太好？”莫里森想起酒吧老板的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其实也没什么。”莱耶斯漫不经心地说，“就是又跟家里吵了一架。我说我不想弹钢琴了，然后他们说我是个背信弃义不可理喻良心被狗吃了的白眼狼。”
“你能相信吗？他们竟然这么说我。”莱耶斯痛心地说。
“我可是他们亲生的儿子，他们明明知道我的眼睛从小到大都是黑色的！”
莫里森没崩住，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快走几步，跟莱耶斯并肩而行。“不弹钢琴，那你打算做什么呢？”
“我啊，我想当个老师。”
莫里森差点绊倒在路面一块突出的石砖上。
“当老师？”他有些吃惊，“比如说在大学里那种？教钢琴吗？”
“不不不。”莱耶斯撇了撇嘴，“我对钢琴没兴趣。我想去当个小学老师，教教孩子阅读啊，地理啊，科学啊什么的。”
莫里森想起莱耶斯把哈娜扛在头上，以便于她能用蜡笔污染更高处的墙壁。
“是因为你喜欢小孩吗？”他问，“不过教小孩可累了，不如教中学生容易些。”
“如果只是为了找份混日子的工作，那我还不如继续在酒吧里弹钢琴呢。”莱耶斯认真地说，“不用跟人打交道，来钱也快。啊……真是一份完美的工作。等我弹钢琴攒够了钱，我就离开家，然后找个乡下小学去当老师。”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当老师呢？”莫里森奇道，“你钢琴弹的这么好，说放弃就放弃，不觉得可惜吗？”
莱耶斯慢慢停下了脚步。他沉默了一会儿，拉着莫里森转向另一个方向。
“我忽然想到个好地方，”他说，“趁着时间还早，正好来得及去看看。”
莫里森没问他想去哪，只是顺从地加快脚步，跟着莱耶斯踏上一辆开往城市中心的电车。
与莱耶斯相遇后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就算此刻莱耶斯想要前往的是地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与之随行。
他们在山脚下就下了车，沿着长满低矮树丛的山坡一路向上攀登。
“你看到……那个有圆顶的……白色建筑了吗？”莱耶斯喘着气，指着山坡的顶端：“那是格里菲斯天文台，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你是想跟我比赛……爬山吗？”莫里森也累的气喘吁吁，“那你可要失算了，比体力，还没人能……赢得过我。”
“那你就试试看。”莱耶斯冲他扬了扬下巴，挑衅地翘起嘴角：“我可是……校队的，集训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跑五千米呢。”
“五千米算什么……”莫里森说，“还不如……我家的一块玉……玉米田大……”
“光是嘴硬……是赢不了的。”莱耶斯一个健步越过草丛，站在他前面，“这才爬到一半，你怎么停下来了？这就准备认输了吗？”
“我也不想啊！”莫里森绝望地抬起头，“可我鞋底开胶了！”
于是后半程，他们彼此搀扶着，终于攀上了坡顶。等他们来到那栋白色建筑脚下的时候，夕阳温暖的金色光芒已经洒满了整个山坡。回头望去，褪去了灼目光芒的阳光从云朵的缝隙中倾泻下来，一道横向划开天地的金色光柱中，能清晰地看到整个洛杉矶城市的剪影。
这是莫里森在大自然中见过的，除挪威的极夜外最美丽的风景。
漫天的色彩像印象派画家的画布，没有任何一种颜色单独存在。漫山遍野的树林从翠绿、宝石绿过渡到橄榄绿和虎克绿，同一栋房子的正面和背面有着泾渭分明的冷暖变幻。为人间带来光明的太阳是天堂般的金黄，而夕阳照不到的天空依然是最纯粹的蓝，蓝得就像莫里森的眼睛。
莱耶斯背靠着墙壁微微喘息着，莫里森在他身边坐下来，脱下外衣擦着额上的汗，只穿一件汗水浸透了的白色T恤衫。
“这景色真美，”莫里森由衷地叹息着，“活着真好。”
莱耶斯在旁边无声地笑了。他拍拍莫里森的肩膀，指引他看另一个方向。
附近都是起伏的山坡。在一片泥土和植物的交织中，莫里森远远看到几块纯白的广告牌。HOLLYWOOD的字样反射着夕阳的光芒，闪烁着耀眼的金边，作为洛杉矶市最有名的地标之一，骄傲地矗立在他们面前。
“洛杉矶最有名的两个景点，HOLLYWOOD广告牌，还有星光大道。”莱耶斯微笑着说，“我对拥挤的街道没什么兴趣，还是更喜欢一个人看风景。”
莫里森凝视着那块遥远的标志牌，看了很久。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轻轻地说，“有我在这陪着你呢。”
莱耶斯也坐了下来，肩膀挨着他的，跟他一起看着金色的夕阳慢慢变红，一点一点吞噬掉蓝色的天空。群山化为深色的墨水，浮云随时光一起流逝，当太阳的残影也完全没入地平线以下的时候，天空中终于浮上了点点繁星。
“差不多是时候了，杰克。”莱耶斯站起来，向他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走，我们去看天文台里面的天体演示场。”
格里菲斯天文台，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天文台之一。它坐落在洛杉矶城市中心偏西北方向的一处山坡上，周围是一个巨大的自然公园，常年对民众免费开放。
或许是因为工作日的关系，今天并没有什么人来参观天文台中的虚拟现实影像——天体演示场。
他们走进球状影幕的那一刻，正看到宇宙大爆炸和诸大星座的演变。脚下的阶梯消失了，光电三维技术让他们仿佛正漂浮在黑暗之中，身临其境地感受真实宇宙的震撼。
星星如燃烧中的火焰，在深不见底的漆黑中显得更加夺目耀眼。灿烂的星云中正诞生着年轻的恒星，那里没有空气，没有生命，有的只是永恒的黑暗衬托出永恒的光明。
眼前的景象让莫里森忘了呼吸，直到莱耶斯在他身边开口说话，把他从虚空中拉回现实。
“你知道吗？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喜欢一个人来这里。爬山，看日落，然后到天体演示场看宇宙星辰。”
莱耶斯向着亿万繁星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每当我看着这些，我都会想，在整个宇宙之中，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又是多么无力的存在啊……”
他在地面上坐下来，拉着莫里森也坐在他身边。
“我们的生命如此短暂，却总要耗费大量时间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我家里从小把我往钢琴家的方向培养，希望我将来可以去欧洲，给那些有钱人做表演。为此，他们几乎禁止我做任何事情。打棒球，跟朋友出去玩，看电影，统统都不行。”
“可是看看我们国家现在的样子。就算有一天我真的做了世界著名的钢琴师，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抬起头，重新凝望着闪烁的群星。莫里森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
“可是，那样的话，你至少可以一直平安地活下去，不用为衣食烦恼。万一发生战争，你也不会被送上前线。”
莱耶斯看看他，忧伤地笑了。
“那其他人呢？那些连饭都吃不饱，更谈不上读书的人，如果发生战争，他们就活该去死了吗？”
莫里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只是抚上莱耶斯的肩膀，沉默地陪在他身边。
“我们的制度是那么不合理。有钱人永远都霸占最好的资源，没钱的孩子再努力也冲不破他们一手遮住的天。人们彼此猜忌，彼此仇恨，父母控制孩子，男人压榨女人。这些年来，科技是发展了，连Iphone都出到了21。可是人类的本质几乎完全没有改变。”
“那要怎么才能改变呢？”莫里森轻轻地问。
“只有靠教育。”莱耶斯坚定地说，“我相信，当足够多的人投身教育，正视教育，就能从根本上改变一切。所以我才想去做小学的老师。因为只有学生的年龄足够小，才来得及教导他们，改变他们被父母或社会影响的错误观念，让他们学会爱与包容，学会和自己未来的同事和家人沟通。然后才能团结起来，为共同的未来而努力啊。”
始终在播放的影像将他们与星座的距离拉近，又蓦地拉远。无数的亮点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空和光影在静寂中轮换。莫里森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和莱耶斯已经在这里并肩坐了一辈子，然后他们都死了，灵魂和□□融化在宇宙中，永远地成为了不朽的光辉。
他知道，他的恋人一定是数不尽的群星中最耀眼的那一颗。因为，他有一个他今天才刚刚认识到的、最纯粹的灵魂。
“你知道吗？”莫里森轻轻地说，下意识地握住莱耶斯的手。
“此时此刻，跟你一起坐在这里，我觉得就算是现在死了，也都值得。”
话说出口，他就失声笑了。他想起这是莱耶斯坐在挪威的星空下跟他说过的话，几乎原封不动，一个字都不差。那时他觉得有点感动，又觉得莱耶斯真傻，傻透了。
情话本应点到为止，怎可如此认真？
否则，当有一天，本来像火焰般炽热的表白一语成谶，留下来的那个人，要怎样再去面对少了一个人就再无半点光泽的满天星辰？
他觉得自己竟然也被传染了一身傻气，而身旁年轻的莱耶斯一定会像当年的他一样，毫不留情地说他简直是世界上最白痴的白痴。
16岁的莱耶斯听到了他说的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吗，杰克？”莱耶斯的语气轻柔，反过来也握紧了他的手。
“我也是这么想的。”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8-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