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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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出天文台的时候，暮色已完全降临。想到有生之年都未必能再有此时此地，莫里森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他清楚地知道这次时空穿梭的目的与此无关，但，谁又能忍心从一个美梦中醒来呢？
莱耶斯走在他前面，看到他的样子，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
“没关系的，杰克。”他笑着说，“你喜欢的话，我们回头再来。反正格里菲斯天文台又不会长腿跑掉。”
听到莱耶斯的话，他感到一丝淡淡的宽慰。紧接着，他又犯愁起来。
他身无分文，孤注一掷地来到大都市洛杉矶。本以为能轻易发现莱耶斯背负杀人罪名的原因，谁知眼前的少年不仅与谋杀毫无瓜葛，连未来的志向都那么纯真。再这样等下去，恐怕他还没弄明白当年发生过什么，就已经饿死街头了。
正当他琢磨着要怎么解决晚饭的时候，莱耶斯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哎？哈维，怎么是你接的电话？”
莫里森安静地等待着，直到莱耶斯兴奋地挂了电话，转身拼命地摇晃他的肩膀：
“太棒啦！杰克！我爸妈今晚都不在家，估计又应酬去了。”
他拽着莫里森的手，迎面拦了一辆出租车。
“我本来只是想跟他们说会晚点回家，没想到得到这么个好消息。走，我请你去我家吃饭！”
啊？
就算这是未来会跟他相恋一辈子的男朋友，这进展会不会也太快了点？
莫里森还在发愣，莱耶斯却已经拉开车门，充满期待地等他进去。
“去你家会不会太打扰了？”莫里森有些迟疑，“在外面随便吃点就好了……”
“外面的饭哪有家里的好吃啊？”莱耶斯不容分说地把他推上车，“你不知道，哈维做的饭可好吃了。我第一次吃他煎的牛排的时候简直惊呆了，谁能想到他就只是从网上下了个食谱，就能把火候控制得跟高级厨师一样——他简直是个天才！”
莫里森眯起了眼睛。他忽然意识到，莱耶斯好像一直都在提起这个名字。
这个哈维，会去看莱耶斯的棒球比赛，会帮他分析坦白真相的可能，而且可以仅靠一个食谱的数据做出美味的饭菜。
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他还是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哈维是谁啊？”
“哟，小杰克，吃醋啦？”莱耶斯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别担心，他只是个朋友，而且他根本就不是人类。他是奥尼卡集团发售的智能机器人，超——级棒，比人类厉害多了。你家里没买吗？”
出租车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攀上比弗利山，最后在一栋独院别墅的门口停下来。
作为全世界最有名的富人区，比弗利山庄拥有独立于洛杉矶市的民选市长和警察局。住在这的大都是全世界的富豪，只要他们想要，他们可以一手遮天。
莫里森环顾四周。他不确定他当年有没有找到过这里，但他确定的是，他在比弗利山庄的调查举步维艰。那些警察一听说他的来意就皱起眉头，当他们听到他要找的是一个年仅16岁就被判一级谋杀入狱的少年时，他们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还要我说多少次，莫里森指挥官，”警察局长不耐烦地说，“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有。跟您说句实话，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就算真的杀了人，家里也有办法帮他摆平，绝不可能让他进监狱。而且照您所说，他当时才16岁，是吧？”
他瞥了一眼莫里森手里的照片，露出一个有些玩味的笑容。
“把这样一个孩子扔到监狱里去，就算是蛇蝎心肠的父母也做不出来。你知道，长成他这样的小孩，在监狱里会发生些什么吗？”
莫里森暗暗攥紧了拳头，恨不得那个警察局长现在立刻就能出现在他面前。
“我今天是翘课跑去打工的，”莱耶斯边说边打开大门，“本来打算过了十二点再悄悄溜回来。快进来，我都等不及把你介绍给哈维了。”
他拽着莫里森的手，兴高采烈地穿过庭院。
庭院周围种满了花和树，都得到过精心的修剪。一个宽敞的车库紧挨着一家人居住的房屋；一楼的窗户宽敞明亮，透过窗户，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正在忙碌的智械的身影。
哈维就像小杰克一样，莫里森想，没人在的时候也总在忙，心里满满地装着它的人类，永远都不知道疲倦。
“哈维一直都希望我能交到真正的朋友。”莱耶斯摁了门铃，看着门缝中透出的点点灯火，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跟他说，就算我交不到人类朋友，他也永远都是我最好的伙伴。如果不是有他陪着我，或许我早就被我父母逼疯了，也就没有办法遇到你了。”
莫里森注意到，提起哈维的时候，莱耶斯用的永远都是形容人类的“他”，而不是“它”。
在他们相遇之前，这个智械竟是少年莱耶斯唯一的朋友。
他想，等哈维为他们打开了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握住它的手，好好地谢谢它。不论它和它的同类后来变成什么样子，至少它现在是善良的。
屋子里传来机械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个和小杰克一模一样的智械站在他们面前。它的手里还拿着一瓶消毒液，似乎正准备打扫卫生。
“加布里尔。”它淡淡地开口，语气里没有任何开心或激动。“你不是应该凌晨才回来吗？”
“可你说我爸妈不在家，你知道吗，我今天认识了个新朋友！我想让他也尝尝你做的……”
莱耶斯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门把上沾满了浓稠的血迹。
在智械的身后，它刚走过的长长的走廊上，也布满了红褐色的脚印。
顺着他们的目光，哈维也回头看了一眼。
“啊……你应该晚点再回来的。”
他转回来，看着浑身颤抖的莱耶斯，轻轻地说。
“你本来应该，晚点再回来的。”
少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猛地推开智械，踉踉跄跄地向客厅跑去。
莫里森从腰后掏出手枪，也跟着跑了进去。他一边跑，一边给手枪装上消音器。
没等莫里森跑到客厅，他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呼喊：
“爸爸——！妈妈——！上帝啊——”
转过门廊的拐角，客厅里如地狱般的景象瞬间攫住了莫里森的心——
满地都是血，莱耶斯的父母僵硬地躺在地板上。他父亲的脖子被扭断，不肯瞑目的双眼里写满了困惑；
而他的母亲，则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脖颈上有两个血洞，早就没了呼吸。
莫里森本能地环顾四周，枪口警惕地寻找可能就潜伏在周围的凶手。
然而四周的窗户全都紧闭着，地板上也没有外人闯入的脚印。一切都干干净净，茶几上还摆着两杯红酒，似乎在莱耶斯夫妇惨遭杀害之前，他们正一起坐在沙发上，享受着温馨的家庭时光。
随后，变故横生。男主人手里甚至还攥着遥控器，他死前仍然在看电视。一身笔挺的西服连一丝皱痕都没有，他在被扭断脖子之前都没来得及反抗；
女主人的尸体比较远。她背对着沙发，倒下的时候朝着大门口的方向。目睹丈夫死亡之后，她曾慌忙地想要逃走，可最终也没能逃离厄运。
莫里森走到莱耶斯的母亲身边，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口。曾经喷涌而出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地板上的血迹却仍然是一片鲜红。莱耶斯就跪在血泊的中央，在他母亲的尸体身旁。
“为什么……”他抬起头，眼睛茫然地搜寻智械的身影：“哈维，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没能保护他们？”
智械走到他们身边，沉默地站在一旁。
“到底发生了什么？”莱耶斯问道，“有人闯进来吗？那为什么连闯入的痕迹都没有？”
他站起来，走到哈维面前。
“我要看你的影像记录，”他说，“哈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就在家里。播放给我看。”
“对不起。”智械低声说，“我不能这么做。”
两个少年都愣住了。通常情况下，智能机器人并不会拒绝执行这样简单确定的指令。
“你坏掉了吗？！”莱耶斯突然冲它咆哮起来。他的情绪十分激动，转身离开智械，去找自己的手机。
“没关系，”他说，“为了防止半夜溜回来的时候被抓个正着，我早就在家里装了能自动上传记录的摄像头，方便我随时查看……”
“加布里尔。”智械迟疑地喊了声莱耶斯的名字，但它依然站在那，看起来有点茫然。
莫里森用手背探了探尸体的皮肤。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凉了，这说明她死亡的时间至少在十几分钟之前。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这台智能机器人一直跟他们待在一起，不但没有尝试主动救援，甚至连报警电话都没打。
他的目光重新凝聚在尸体的脖子上。
莱耶斯父亲的脖子被扭转成360°，这么大的力气，几乎不像是人力所为。
而莱耶斯母亲脖颈上的血洞呈现出奇怪的形状。就像有人本来准备掐住她的脖子，却因为用力过大，手指穿透了肌肤。
莫里森猛地抬起头，看着那台叫哈维的智能机器人。
它的左手沾满了血液，所以开门的时候才会在门把上留下血痕。它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瓶消毒液，在他们回来之前，它正准备清理现场。
莫里森抬起枪口，对准了哈维。
“喔，冷静点。”智械举起手来。“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如果我打算连加布里尔也一起杀了，就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了。”
听智械提起，莫里森才想起来，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没有听到莱耶斯说话的声音。
他望向旁边。莱耶斯拿着手机，呆滞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具空壳。
他刚刚在视频中亲眼目睹了自己父母被杀的整个过程。
“我要叫人来，告诉他们这里有一台智械失控了。”
莱耶斯按下紧急呼救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不。”
迟来的了悟和巨大的痛苦撞击着莫里森的胸口，他觉得呼吸困难，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快要听不见了。但他必须要坚持住，他必须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加布里尔，结束通话。你不能让别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低声说道。
“为什么？”莱耶斯愤怒地说，“我必须得把这事告诉所有人你明白吗？！今天是我的父母，明天就可能是别人全家！我要快点——”
“结束通话！加布里尔！”莫里森调转枪口，对准了莱耶斯。
未来守望先锋的指挥官握枪的手在颤抖，抖得完全不像一个有30年战斗经验的老兵。
莱耶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莫里森，最终狠狠地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他也开始颤抖，像只正被饿狼撕开脖子的小鹿。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直到咬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痕。
上帝啊，莫里森想，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让我亲眼目睹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让我不得不用致命的凶器，威胁我最爱的人？
“对不起……”他低下头，不忍再看莱耶斯的眼睛。
“你不能打911。因为没人会相信装了强制程序的智械会攻击人类。”
“更何况，他们或许根本就不想去相信。”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在找寻的真相。
这就是为什么，他跑遍整个洛杉矶，也找不到加布里尔莱耶斯的痕迹。
这就是为什么，当他们再次在士兵强化计划中相遇，莱耶斯看到他全家的合影时，会露出那么惊慌和恐惧的眼神。
什么一级谋杀，无期徒刑……
全都是特权阶级为了掩盖智械失控的个例，强行栽到这个16岁少年身上的污名。
他们只要仔细调查，就会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明明知道，在父母死后几个小时才返回家中的莱耶斯是无辜的。
可当莱耶斯得知了智械杀人的真相，当他坚持要把这个真相公布于众的时候，他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彼时，绝大多数的智械依然运转正常。他们手里攥着大笔靠售卖智械得来的金钱，无论如何都不愿让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毁掉这一切。
所以，他们便毫不犹豫地毁掉了这个孩子，甚至抹杀了他的存在。
他的痛苦，他的恐惧，无人倾听，也无人肯相信；
直到智械战争爆发，少年最深的噩梦终于穿透现实，来到了所有人的身边。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加布里尔莱耶斯毕生都不信任智能机械，也不相信人类和智械能赢来和平共处的一天。
因为他不仅无法信任智械，也无法再打从心底地去相信其他人。
否则，他怎么会在最后的关头隐瞒自己的计划，
并且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没有将他的故事告诉杰克莫里森——他一生的战友和恋人。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9-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