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韩非番外 ...
-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建立一个全新国度的想法呢？
我已然记不清了。
时间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它会一点一点慢慢带走很多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东西，无论多么深刻的记忆，最终都会像被海浪冲刷的沙滩一般，看不出半点痕迹。
却又会留下一些不经意间升起的念头，仿佛地底深埋的种子，沉眠过后，便是生根发芽，不可收拾。
我不知这颗罅隙间的种子究竟是如何被埋下的，只知道当我发觉的时候，它已长成参天大树，无法撼动了。
我生在韩国王室，排行第九。
自出生起，便在宫墙之中，锦衣玉食，奴仆百余，完全懂事之前，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只听下人提起，却也不过只字片语。
那时我以为，宫闱之外的世界，会同这高墙中一般，悠闲且优渥。
后来年岁渐长，接触过后才知道，书中曾言的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竟是真的。
这偌大的韩国，每寸土地之上，都有百姓在艰难求生，为生计而忙，为温饱发愁，忍受所谓天灾。
……和人祸。
我曾经亲眼见过，被鱼肉的百姓家破人亡，而真凶逍遥法外；思念父母兄长的可怜人深夜祭奠，连哭泣都是小心翼翼。
只是因为“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想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一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国度。
深藏心底，却日渐清晰。
我开始意识到，韩宫之中，一隅之地，容不下我的青峰劲松，大河奔流。
我必须离开这里，去更加广阔的天空。
听闻齐鲁之地，桑海之城，乃孔子之乡，圣贤者向往之地，或许，在那里，我会遇到自己想要的机缘。
于是，我的游学生涯由此拉开帷幕。
并且，真的遇到了对我影响至深的恩师，荀子。
荀子老师虽是儒家门生，主修儒门思想，却也有天下大同的理念和胸怀，很多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的观点，却能被他接纳指点，我亦因此收获斐然。
我原以为，像这样拥有大智慧的长者，必定千人追随，万人敬仰，实则不然。
荀子老师仙风道骨，神清气俊，然而脾气古怪，为人严苛，座下弟子寥寥无几，除却我，便只有一位名唤李斯的师弟。
这位李斯师弟，与我同也不同，似也不似。
我们来自不一样的国家，却一样因着自己的雄心壮志拜师求学；我们分明道不相同，所求相反，却能相谈甚欢，契若知己。
这是幸事，也是祸事。
当你的对手过于了解你，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已经有性命之忧了。
后来，七国纷争不断，韩国直面群雄征伐，国内积贫积弱，朝堂军政又为奸臣把持，气运衰弱，内忧外患。
时机已然成熟。
我结束了游学，返回故土，慢慢展开那张埋藏数年的蓝图。
我一直都知道，在这片土地之上，不想见我的人比想见我的人多得多。
幸运的是，先找到我的人，不是敌人。
紫兰轩的当家紫女姑娘，鬼谷传人卫庄兄，以及，志同道合的挚友子房，“流沙”自此诞生。
我始终记得，那日清晨，子房推开窗，金色阳光倾落，耀眼明媚，活力无限，映入我的眼，一直一直照进心底。
“流沙”之力，生于无声，长于无形，虽尚且不能与姬无夜豢养多年的“夜幕”分礼抗庭，却也迅速成为了一柄能够伤敌的利刃。
在我接连坏了姬无夜两件好事之后，他和他的党羽，已然将我列上了死亡名单。
紧接着新的势力出现，敌友不明，善恶难辨。
是福是祸，我想，很快就明了了。
与此同时，卫庄兄也为我们找来了新的助力。
那是位姑娘，名唤婉灵，听闻是卫庄兄的旧友。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秀发高盘，着一身褐色男装，虽然看起来灰头土脸风尘仆仆，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手上提着剑，出手干脆，收势利索，端的是文武双全，秀外慧中。
我想，她会是个不错的队友。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只是有一点，令我略有芥蒂。
她和夜幕的墨鸦，似乎有些太近了。
不过我并不打算制止。
因为那种羁绊，既非对手间的惺惺相惜，亦非相似之人的同病相怜，反而像是不知不觉间的暗生情愫。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却也不是一个坏消息。
如果运用得当，或许能够成为一张绝对制胜的王牌。
遗憾的是，我没能看到培养成果。
姬无夜和他的爪牙呼风唤雨了太多年，已经积攒了足够雄厚的资本，若想以武力直接取胜，只会有一个结果，为了避免重蹈前人覆辙，我们最终决定另辟蹊径。
然而姬无夜也不是傻的，面对我们如此大阵仗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只是紫兰轩鞭长莫及，难以在短时间内造成有效的伤害，于是便将目光落在了时常与他正面交锋的我的身上。
出使秦国，名义上是为国为民，实际上也不过是借个机会罢了。
我就是再不受待见，到底也是韩国王室的九公子，只要我还在新郑城，姬无夜人臣的身份就始终是他彻底除掉我最大的阻碍，更何况，我还有流沙与婉灵姑娘相助，断不会让姬无夜有机可乘。
可是倘若离开新郑，一切就都变成了未知数。
毕竟，此一行，路途遥远，条件艰苦，环境恶劣，若是半途遇袭，亦或染病而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便是我有幸能够顺利踏上秦国国土，想必，向来与夜幕有合作关系的罗网，也同样会对我大力照拂。
我看得通透，分明知晓，却没有反驳。
我在赌。
赌嬴政的赏识，会成为我的平安符。
我的运气一直不错。
我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并且在新的风暴来临之前，等来了婉灵姑娘的相助。
说来，这婉灵姑娘也是颇具魄力，临危不惧，冷静睿智，当初一朝风云惊变，我也曾恐惧动摇，却因着她一句“剩下的交给我”，便可拨云见日，重燃烈火。
如今亦然。
此行此举，宛如茫茫大海，浮沉漂摆，归途未定，我虽无畏，却也怕难敌现实，而婉灵姑娘于我，便如同那海上浮木，能够予我力量和勇气。
但我还是没能到达彼岸。
平安符的力量正在减弱，不甘、嫉妒、仇恨以及所有的一切皆趁虚而入，通通化作巨浪终究将我吞噬。
我无法活着离开。
――我知道。
我将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我也知道。
我闭上眼，沉入海底，忽然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我想起韩王安，那个我称为父皇却一直不怎么喜欢我的男人，不知道他在贪图享乐的时候，有没有睁开眼，认真看一看这岌岌可危的韩国？有没有偶尔热血沸腾地想起，他才是这个国家的管理者？
我想起姬无夜和他的爪牙，这支插在韩国血肉中的毒刺，是不是已经气数将尽，要被连根拔除了？
我想起紫女姑娘、卫庄兄和子房，他们大概依旧在一线奋斗，希望流沙这条纽带，能够一直维系下去，哪怕我终将不在，哪怕各奔东西，哪怕，我们的目的从来都不一致。
剧烈的痛感啃食着我的每一寸神经，像数以万计的蚂蚁撕咬，我睁开眼，清澈荡漾的水面和冰冷牢房内始作俑者模糊的脸来回切换。
――令人心烦。
我皱了皱眉，眼皮又沉了几分，眨眼功夫，意识再次飘远。
真可惜，婉灵姑娘的酒那么特别，我才刚刚取了名字而已，以后怕是喝不到了。
不语不语，情不语，欲不语，凡事不语，世事不语。
婉灵姑娘这么聪明，一定能够明白我的用意。
只是，也许要很久了。
但愿这一次，我带来的麻烦不算大。
呵，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
看来，到最后，我都没能彻底握住自己的命运，去完成毕生的心愿啊。
只是没想到，最终能够诠释我生命的，竟然是我最不喜欢的一句话。
是不是很好笑？
最后的最后，我想起一位少女。
白.粉衣靴，青丝半散，略施粉黛，甜美倾城，无忧无虑，神采飞扬，就像乌云中透出的一缕阳光，活泼开朗，明媚无疆。
我想，那大概是我此生，唯一的遗憾。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韩非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