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之相思赋》蕉下士

38、解毒

　　酷热之后下了几场暴雨，云歇雨住，如此的暮色，阴冷水气似是攀在人身上似的，几层薄衫都挡不住。

　　唯独室内人坐在巨大的木桶中，豆大的汗一层又一层的漫上来，薄薄的衣衫已然濡湿紧贴着玲珑的身躯，血珠自指尖处一颗又一颗的滴落在木桶边放置的瓷碗里。

　　室内一股浓烈的药材气味混着一丝血弥漫在空中，合着满室的闷热，叫人心里发慌。

　　飞大夫和师妹两人也早已是一身汗淋淋，前者却依旧往木桶下生火的灶中添着木柴，“还感觉冷吗？”飞师妹问道。

　　沈璧君慢慢睁眼，嘴唇颤抖，打着哆嗦：“冷。”

　　“那是毒液已经扩散了，别着急，它若不散，始终埋在肌理之间，你也没办法把它排出去，唯有散开进入脏腑，才能被引导出来。”飞师妹一边擦着汗，一边道。

　　“璧君无碍，倒是辛苦了两位老前辈，为璧君受了不少苦。”声音微弱，却也能听出真诚。

　　飞大夫起了身帮着一旁的飞师妹又捡了几味药材闻了闻扔进桶里，“我们本也不是古道热肠侠义之辈，只是看在和萧十一郎早先的交情上，加之你沈家这味毒药实在精巧，一时技痒才帮你。连夫人不必挂怀。”

　　“纵是如此，璧君心里也记得二位的好，便是丢了性命，九泉之下也会感念两位大恩大德。”

　　飞大夫一听这话反倒怒目：“丢了性命？你不信我们的医术？老朽一生虽说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可也从阎王手里抢回了不少，什么奇奇怪怪的毒药没见过，还能被你沈家庄唬住？你若再出此等言论，还是趁早去找旁的大夫去治吧。”

　　沈璧君闻言正要开口致歉，却被一旁的飞师妹抢先截过了话头，只见她拿起一捆药包便向飞大夫头上扔去，道：“死老头，好好的话不会好好地说？烧你的柴火！”转头又对着沈璧君道：“你别介意，他素来不会安慰人，但也是想你放宽心的，目前看来，我们还是有把握的。”

　　沈璧君点点头，然而方才说出那几句话已然是强弩之末，此刻只觉从头到脚连每根汗毛都在打颤，冷意渗入骨髓，她避无可避，竟缓缓昏了过去。

　　飞师妹再欲同她说话，却无回应，转头见桶里的人头一歪竟失去了知觉。她探了探沈璧君的鼻息，大为震惊，竟没有了呼吸！

　　再连忙从桶中捞出她的手，搭上脉一看，方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甚至笑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对着飞大夫道：“她的脉络已经通了。”

　　不再是毒发后这几天的凝滞状态。

　　飞大夫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我说什么来着？这世上就没有我解不了的毒！”

　　飞师妹懒得搭理这臭不要脸的老头，疲惫的叫人进来，把沈璧君从桶中捞出来，擦干净身体，又换了一身干衣服，平放到了另一间屋子里的床上。

　　连城璧和萧十一郎这几天虽不被允许进屋，却也一直在外面候着没闭过眼，见屋里终于传来动静，连城璧率先进来，却见沈璧君闭着眼躺在床上，忙问道：“前辈，璧君她？”

　　他虽极力的稳住了情绪，可说出口的话带了一丝颤意。

　　飞大夫笑吟吟接话，“没事，她可能会昏睡几天。若无大碍，接下来便施七天的针，约莫就好了。”

　　紧跟而来的萧十一郎方一入屋便听得这一句话，多日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庞终于浮起了一丝笑意，又闻得飞大夫得意开口：“哦，她之前体内似是还有一种蛊毒，许是两毒相克，那蛊毒也被解了。”

　　只这一句，便如定身咒一般，凝住了屋内两人的神色。

　　窗户从内向外打开，乌鸦扑棱着翅膀从窗沿飞起，窗外是空山新雨，水气斜着山岭上的槐花香味扑鼻而来，冷冽而浓丽。

　　连城璧一笑，方才一瞬的停顿仿若错觉，缓缓从床头起了身，正对着飞大夫从容作了一揖，道：“城璧多谢前辈费心。”

　　飞大夫心情极好，只再嘱咐了几句这几日的注意禁忌，便同飞师妹离开。

　　屋内便只余他和萧十一郎，以及昏睡中的沈璧君。

　　暮色透过窗栊悠悠洒下余晖，连城璧的人一半隐在阴影中，眸色深沉似海，面色却有一丝苍白。他提步在沈璧君的床头侧身坐下，望着熟睡的妻子。

　　许久，又闻得吱呀一道推门声，脚步渐行渐远。

　　是萧十一郎离开了。

　　屋内显得越发的寂静，许久，闻得一声突兀的轻笑，再无声音。

　　沈璧君梦到了大片的繁花，在一个空谷中，漫山遍野的，开满了各色的大朵的花。

　　她自小便没有见过如此品种繁复的野花，不似家养的桂花茶花之流，野花开的实在不够雅致，只是铺天盖地的在绿茵上盛放起来，足以使人感到震撼。

　　这时，她看到了自己，像最普通的小姑娘，手里采了一把又一把的野花，笑声洒满整个花谷。

　　她有些惊讶，记忆里的自己，从没有过如此的自由的笑容。

　　接着她听到自己问：“这个是什么花呀？”

　　“萱草，又名忘忧兰。”男子的声音传来，含了几分得意。奇怪的是，沈璧君却看不清他的长相，云雾缭绕间，男子的面庞朦胧，只瞧得见轮廓倨傲。

　　“那这个呢？”

　　“石菊啊。”

　　“这个呢？”

　　“桔梗。”

　　她一一的问，问到气馁，瞪大眼珠道：“你怎么认识这么多花啊？”

　　男子乐了，“饱读诗书的沈大小姐，难道连这些遍地都是的野花都不认得吗？”

　　她被问的一噎，半天才垂着头没精打采道：“我家里只养了些菊花兰花，就是花房里也只有桂花和松榕小景。其他的，我娘觉得粗俗难耐。”

　　忽然一个场景的变换。

　　她看见自己和那个男子从山顶跌落，本以为必死之际，却万幸掉入了由各种药材淤积数年形成的沼泽池里。那人安抚她不要乱动，泥沼缓慢流动，两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爬上岸。

　　那人便带她来到了桃林深处的小木屋，两人竟自此过起了神仙眷侣的日子。

　　沈璧君隔着梦眼看着这一切，忽觉得那个小木屋眼熟，她凝神仔细思量，电光火石间，似曾相识的一幕扑面而来。

　　“我方才就近转了转，这里有花果，有清泉，真是堪称世外桃源，你为何不索性自闭桃源呢？红尘的纷纷扰扰，在这样一方天地面前，简直太渺小了。”

　　一人翻了半天，给她找了一个筷筒，将她摘来的花都装起来摆在窗上，才道：“也许我这个人，就是天生的爱找麻烦。”

　　她猛的抬起头，仔细去看男子面庞，拨云散雾，他的面容终于清晰。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萧十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