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公子晖

4、章二·PA

　　PART·A

　　【你，有没有听见？
　　什么？
　　那是，命运苏醒的声音。】

　　他静静走在潮湿泥泞的小道上。

　　没有风，天黑沉沉得仿佛就压在头顶，而路的两旁开满了妖娆的曼珠沙华，红得像火，艳得如血，只有走近，才能看见花根处森森白骨，尸骸遍布。

　　他却只是缓缓走着，不疾不徐朝着目的地而去，途中有很多看不清面孔的人从他身边匆匆越过，没有人回头看他一眼，就仿佛他们在奔赴一场决不能迟到的盛宴，争前恐后，唯恐迟了一分半刻。

　　他抬头，隐隐看见路的尽头是一条望不见边际的大河，河上只有唯一的一座木桥，年久失修，狭窄难过，而那些疾奔而去的人拥挤着想要抢先过桥，大部分却都失足落水，再也没见浮起来。

　　“为什么……要急着过桥？”
　　“因为桥的那一边，是极乐净土，是永宁国度。那里没有苦厄，没有灾劫，只有喜悦和幸福，是所有人向往的地方。”

　　玄衣白发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女子素脸如雪，眉眼浅淡，只有一双唇红得宛如满地曼珠沙华，妖艳非常：“可是乐土的大门每日只出现一个时辰，去往乐土的桥太旧太窄，想去的人又太多，终至大部分向往乐土的人最终落进了黄泉，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
　　他的眼神望向那宛如死水的河流，一个又一个的人影落了进去，只激起一个小小的浪花，连挣扎也没有就再无声息……这就是，永不超生么？

　　“你知道永不超生是什么？那是和乐土完全相反的黑暗、痛苦、无穷无尽的折磨，只有绝望和劫难的存在。”女子漠然地注视着前方，口唇轻动，“可即便风险这么大，却没人愿意放弃进入乐土的机会。”

　　“没人愿意放弃？”
　　“没有人。”女子转头看着他，“你不也和这芸芸众生一般，渴望着永恒的幸福。”

　　“我可以带你去乐土。”
　　女子指着河岸，声音轻柔：“我有一艘渡船，能载两人，可以送你去彼岸等待乐土门开。”

　　“没有不用付出的帮忙，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只要喝我一碗汤。”

　　女子的手上忽然出现一个白瓷小碗，碗里的水清澈透明，毫无杂质，隐隐散发出一股甜香：“喝我一碗汤，我就载你去乐土，从此斩断世间一切回忆，再无烦恼，而后喜乐无限，宁静美满。”

　　只喝一碗汤？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只用一碗汤的代价，就能获得永远的幸福？再没有任何悲伤和痛苦？

　　“不行，我不允许。”

　　一双苍白的手臂却忽然从他身后缠上了他的腰，一个熟悉却也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准喝，也不准去。”

　　为何？
　　他被勒得有些难受，为何不准喝，不准去？是这汤有问题，还是对岸根本没有女子说得那么美好，一切只是个陷阱？

　　“永乐国土，销情绝爱，无欲无求，自然无憎无怨，无思无想。”男子在他耳边幽幽叹息，“你怎么能去呢，你怎么舍得去呢，你忘记答应了我……”

　　“你答应和我一起吃遍全国臭豆腐呢！”
　　“！！！”

　　直接吓得惊醒，意琦行直愣愣看着天花板好几分钟，才慢慢回过神来擦了把冷汗。

　　这都……
　　什么跟什么呀！

　　揉着额角从沙发上坐起身，客厅的电视还在循环播放着老旧的电影，意琦行想了想，才忆起睡着前，他正在看电视台播放的一个美食节目，其中介绍了一些地方特色菜，好像那个臭、豆、腐……就是其中之一。

　　他前世今生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食物，那美食节目里还放了一个外国人对臭豆腐的评价，说是……闻起来像公厕，看起来像坨……吃起来……
　　那人直接吐了。

　　这到底是哪个神奇的节目组拍摄的“美食”节目，这也叫美食？电视台怎么通过……与其叫美食节目不如叫节食节目好了。

　　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学会吐槽的意琦行捂着脸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重生以来的这些日子，他常常会做一些过去的梦，但今天这个梦实在离奇，那宛若黄泉的场景非是他任何一段回忆，而最后出现的场景，更像是被动的植入广告！

　　那个臭豆腐是一个，而另外的人……

　　是绮罗生。

　　不知为何，这世间似乎当你越不想和一件事扯上关系，就会牵扯越深；越不想见到某人，就会发现身边时时刻刻充斥着这人的身影。
　　而对意琦行而言，绮罗生就是如此。

　　那次在咖啡厅从盛华年口中得知绮罗生的名字后，意琦行有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他回公司调来了绮罗生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数遍，却始终未曾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若说和朝天骄、御宇天骄的关系只是巧合，可当绮罗生也同时出现时，这相同的人、相似的关系，很难让意琦行不联想到前世绮罗生与他敌对的背景。
　　今生的战云集团在国际上也是知名企业，若放在前世，和一个国家的能量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如今意琦行依旧是战云的二公子，绮罗生这个敌国九皇子却只是个普通家庭长大的少年……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只是绮罗生的背景资料写得很清楚，他的父母早年离异，他的哥哥跟了母亲，他便随了父亲。绮罗生家里有家小店铺，家境算得上殷实，但和战云集团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这样的绮罗生，又怎么会有和战云集团敌对的资格？

　　再说了，就算绮罗生真的是针对战云集团而来，也不该加入只是用来打发时间随便建立的“S·R”公司当个小明星。
　　凭借一个人就想动摇一个集团的根本……你以为是在拍电影么？

　　意琦行的性格向来是直来直去，既然从明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他也就不想再深究下去，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只要不再与绮罗生接触，任对方打什么主意，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是意琦行哪里料到，他是想疏远绮罗生，可偏偏就是有人想把绮罗生往他面前送……

　　不知从何时起，助理递给他的企划书上开始频频出现绮罗生的名字，几个月前还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广告，到现在居然已经发展到电视剧了……虽然只是剧中露个面，台词没几句，总共戏份加起来不过十几分钟的小配角，但对于新人来说，这已经是颇多的曝光率。

　　一开始意琦行尚未注意，直到他在电视里看见绮罗生主演的广告时，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绮罗生……”
　　他叫来助理，犹豫了会儿还是问道：“是公司新人吧。”

　　助理微微一怔，但她很快整理了下表情道：“是的，总裁。”
　　“我看他最近接了好几个广告，还有……电视剧？”不好质疑公司专业人士的安排，意琦行想了想还是委婉地问道：“他做得如何？有没有应付不下来？厂商或者导演的意见怎样……”如果不满意，我们不如换人？

　　“大家都很满意绮罗生呢。”
　　出乎意琦行意料，助理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她眼睛瞬间闪亮亮的，看起来就跟大街上追星的小女孩没两样：“虽然只是新人，但只要是和他合作过的人，没人不称赞他的工作态度和悟性。当然现在他还比不得一线演员老练，但依照他的资质，只要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公司的顶梁柱。”

　　意琦行有些愕然：“他……有这么好？你当真如此认为？”

　　“不仅仅是我，大家都这么觉得。”助理朝意琦行挤挤眼，笑得更灿烂了：“当然，这要归功于总裁您眼光好！”

　　……这关我之眼光何事……

　　意琦行却是不知道，待女助理出了他的办公室，早就等在门外的一群人立马围了上来，女助理做了个“嘘”的姿势，然后带着人群走到偏僻的角落，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说吧，你们要问什么。”

　　众人顿时脸部一阵抽搐，一个性急的女员工翻了白眼：“唉哟月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总裁找你去，是不是问绮罗生的事？”

　　女助理抱着手臂嘴角一弯：“成天不好好工作就知道八卦，总裁就算问我绮罗生的事，又有什么大惊小怪了。”

　　众人闻言更加无语，到底是谁因为总裁单独要了绮罗生资料就开始兴奋YY的啊，现在还说我们八卦？

　　“月姐，别卖关子啦，大不了请你吃午饭！”
　　“就是就是，总裁到底怎么说？他们的关系是不是传闻里那样啊？”
　　“之前行政有人放消息不是说绮罗生曾经……咳，你们懂的嘛，但之后看总裁的表现又不像，到底是不是有人恶意中伤？”
　　“是不是恶意中伤我不知道，但是你不觉得绮罗生最近曝光的是有点多么，一般新人哪有他这样的待遇。”
　　“说不定是人家经纪人能干？”
　　“但盛华年被炒了啊？对了对了，那天有人在咖啡厅看见绮罗生和盛华年谈判，后来有看到貌似总裁的人出现哦！”
　　“哦哦，说来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喂，你们够了！”
　　那被大家唤做“月姐”的助理见一群人越说越不成样，忍不住提高声音喝止了一声：“我们公司小归小，但好歹隶属战云集团，不是什么小道报刊。上司的事，大家心里有数就好，这么叽叽喳喳的像啥样！”她顿了顿，见众人安静了下来，便又放缓了语气笑了笑，“刚才总裁唤我进去，的确是询问了下绮罗生最近的表现如何。既然老板都这么关心一个艺人了，我们做下属的，自然要为老板分忧解劳，应该怎么做，大家不用我多说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原地解散，而“月姐”带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心态，踩着三寸高跟飘然回了自己座位……补妆去了。

　　……就是不知意琦行若是知道门外发生的事，不晓得是会拔剑开杀，还是怒骂猪队友了……

　　总而言之，因为有一群脑补飞出银河系的下属，意琦行见到绮罗生的次数越来越多，这类似疲劳轰炸的刷屏……终于让他在梦里也摆脱不了对方的身影了。

　　这怎么得了啊！

　　意琦行简直头疼，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畏惧过的他此刻却是有些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看了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意琦行也没继续睡下去的心情了——与其在家里胡思乱想，不如还是去公司消磨时间吧……

　　清晨7点的“S·R”里人少得可怜，值了一夜班的保安已是半睡半醒状态，意琦行走过他身边对方也没察觉。已经完全代入总裁角色的意琦行皱了下眉，有些不满——这要放在以前，若他率领的军队里有这种部下，早就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了，可是现在……意琦行叹了口气，公司里人员的素质如何他这段时间也有所了解，太过苛责也是毫无效用，也只能眼不见为净，当做没看见吧。

　　摇摇头，意琦行举步向走廊尽头的总裁专用电梯走去，只是刚走了几步，他就又愣住了……到底是谁还嫌他不够烦，居然在这里贴了张绮罗生的海报……

　　严格说来，意琦行还真错怪了人，这一楼大厅走廊，本就是惯例展示公司成果的地方，贴的海报也不仅仅是绮罗生一人，但无奈意琦行本来就不认识几个明星，对绮罗生这张脸又过分敏感，于是一眼就从十数张海报中发现了绮罗生。

　　那是张服装品牌的宣传广告，这个服装品牌在国内只属于三线，走的是亲民路线，均价大概是在三位数，可绮罗生这张海报，却是硬生生穿出了优雅大气的贵族范儿，乍一眼看过去，说这衣服值五位数都有人信。

　　海报上的绮罗生背靠着砖红色的墙，雪白呢子外套只扣了中间两颗扣子，露出了内里漂亮的锁骨和平坦结实的小腹，绮罗生侧头微微笑着，紫眸迷离，一张脸上光影交错，性感得不可思议——这和意琦行记忆中的绮罗生实在差得太远，就宛如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却长了一张让人刻骨铭心的脸。

　　“……意琦行？”

　　意琦行还在出神，冷不防背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一回头，却见睡眼迷蒙头发乱糟糟的绮罗生站在他身后，一只手还在揉眼睛，似乎不太相信眼前所见的是真实。

　　下意识转过头看了眼海报，再回头看看眼前的绮罗生，意琦行眨了下眼——等等，海报上的和自己面前这人，真的是同一个？

　　“真的是意琦行？”
　　绮罗生似乎清醒了许多，他侧头看了下大厅里的挂钟，然后咂了下舌：“才刚过7点，你这个总裁可真勤奋。”

　　“……你亦然。”

　　“我？我才不是呢！”绮罗生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摆摆手，“要不是今天早上培训课的老师太难缠，迟到了得被训好久，我也不会这么早来……对了！”

　　脸色微微一红，绮罗生深吸了口气，然后有些忐忑地道：“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呃，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意琦行一怔，他眼神在绮罗生脸上转了转，见对方神情异常认真，不由皱了下眉：“如果是那200万的事，你不用……”

　　“不是那个！”
　　绮罗生摇摇头刚想说什么，他口袋里的手机却是突然响了起来，低头看了下来电提示，绮罗生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纠结，他迟疑了下，还是对意琦行道：“等我五分钟，我去接个电话，五分钟就好！可不准偷跑！”

　　……我就算要走，也不叫偷跑。

　　见绮罗生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意琦行无奈地转身继续看起了墙上的海报，可还没待他看完第三张电视剧海报上的人名，一个满含犹豫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那个，请问……”

　　“嗯？”
　　转过身，意琦行一怔：“绮罗生，电话打完了？”……这才过了两分钟不到吧？而且，连衣服都换了件，速度未免太出人意料……

　　这难道也是明星必备技能？

　　意琦行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的绮罗生，见对方一脸震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不由奇了：“绮罗生？你不是说有话要说？”

　　“我……”

　　见对方还是一副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意琦行叹了口气：“你若不明言，那就再会了。”

　　“不！等等！”
　　手臂忽然被捉住，意琦行看着神情紧张的绮罗生，心里无奈之至：“你到底意欲为何。”
　　“我们……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咬了咬牙，绮罗生指向旁边的咖啡厅，“就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