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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一·PC ...

  •   PART·C

      九千胜接到绮罗生电话时,他正陷于暴雨心奴莫名其妙的强烈追求中,烦不胜烦,避之唯恐不及。

      绮罗生的邀约简直就像救了他一条命。

      他买了第二天最早的航班,然后连夜打包好行李,在电话里跟导师请了长假后,九千胜就像逃跑一样登上了回国的班机——飞机起飞的那一刻,他按着心口松了一口长气,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亮了一亮。

      但很快九千胜就笑不出来了。

      买票的时候因为时间紧促,所剩的票源也不多,他无暇细看匆匆买定之后,却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座位竟然靠着窗。
      而九千胜有个只有父母和绮罗生才知道的毛病.

      他恐高。

      这并非是天生,而是九千胜八岁那年忽然出现的症状。因为从那年起,他时常会做一个怪梦,梦的开端并非一致,但梦的结局,却都是九千胜从高高的断崖上一跃而下,落入了无尽漆黑的深渊之中,粉身碎骨,零落成泥。

      梦中的一切真实得可怕,无论是风在耳畔猎猎作响的声音、失重坠落的感觉、飞快移动的景物,抑或是那种埋藏心底、深沉到绝望的悲哀……

      九千胜还记得第一次做这怪梦的时候,曾吓得哭了整整三天,后来年纪渐长逐渐习惯,却也每次都精神恍惚宛如惊弓之鸟——从那时起,他就很怕从高的地方往下看,不是怕那种让人头晕腿软的坠落感,而是怕随之出现的负面情绪。

      梦里的九千胜是主动跳落断崖,只因生无可恋,惟愿一死而已。而现实中的九千胜幼小之时,完全无法接受这样浓烈的死意,惊醒后往往恐惧到难以自制地自残,而直到现在他终于能控制住情绪,却也在心底留下了浓重的阴影,对外就表现为恐高症。

      惨白着脸色和靠走廊的旅客商量换了座位,九千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下不禁苦笑。他这怪梦从八岁起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平均每个月都要梦到个一、两次,九千胜本来都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过了,然而几年前他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作为学校交换生到M国学习了半年,竟赫然发现那怪梦在半年内一次也没来骚扰过他。

      因为这个几乎算得上惊喜的意外,九千胜第一次违逆了家里的意思填报了国外的大学,还打算若无意外就在M国终老一生,没有重大的事绝不回国。

      可谁料到,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安全的M国,竟是出现了暴雨心奴这个出轨的变数。也是那时九千胜才意识到,有些人、有些事,那是比噩梦还可怕难缠个千百倍,并且你还不能用“惊醒”这么轻松的方式来摆脱他。

      九千胜叹了口气,虽然逃回国内实在丢脸,而且依暴雨心奴的“神通广大”就算回国也不见得能就此不见,但毕竟对方在国内并无根基,行事肯定不比M国那么肆无忌惮,就算到最后还是解决不了问题……这不是还有绮罗生么。

      从十四岁起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绮罗生,应该是有办法帮哥哥解决烂桃花……的吧?

      揉了揉额角,几个月来的疲惫在心情放松后陡然全部涌了上来,九千胜塞着耳塞听着轻柔的音乐,神思却是渐渐恍惚迷蒙了起来——然后,他又做梦了。

      梦里,细雨濛濛,他提着酒壶,慢慢走在山间小径之上,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他要去祭拜一个人。
      他这是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

      九千胜知道,在路的尽头会有一座孤坟,修筑在山巅最高之处。他知晓墓中之人平生最爱登高望远,俯瞰群山,有一次还曽与他言希望死后葬在群山之巅,所以九千胜把墓建在这里,遂其平生之愿。

      但是“他”是谁?九千胜不知道。

      九千胜在梦里无数次走过这条小径,每次都和今天一样,他会独自提着酒壶,不紧不慢地走到山顶,然后在坟前慢慢喝完一壶酒。

      只是今天他走到山巅,一如往常的梦境却起了变化——山巅已至,孤坟却是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九千胜心中震惊,但梦中的他却是大笑一声快步迎了过去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肩头:“剑宿,我的大剑宿,你可来得真早,莫不是迫不及待要尝一尝我这壶中美酒?”

      被他揽住肩头的人个子高挑,本是背对九千胜而立,此刻那人闻声轻笑,随即转过的脸庞却是模模糊糊,让人看不真切:“到底是谁迫不及待,千里传信约我至此尝你口中这美酒?要是待会让我失望……”

      “要是让你失望,我就毁了我的宝贝画舫,陪你在山顶吹三个月的冷风可好?”他解下一壶酒递了过去,又道:“可是若让剑宿满意,你又待如何?”

      “你这是要和我打赌?”
      那人接了酒壶微微一笑:“那好,若是这酒真如你信中所言有诸多妙处,那我停了悟剑,陪你在画舫纵歌抚琴三月,又有何妨。”

      “这可是你说的!”
      梦中的九千胜更为欢喜,他拍开自己的酒壶,当先喝了一大口:“人生得一知己,当浮一大白。能得剑宿这样的知己,便是饮尽这世间美酒,也不为过,今日兴之所至,我可就先干为敬了!”

      “好!”
      那人双目一亮,随即也是饮了一口壶中之酒,而后他眼神更亮,连连点头:“果然如你所说,初饮如冰雪入喉,而后如温火入腹,细细回味,又是千滋百味尽在其中,变换无穷。”

      “哈哈,那三月的画舫之约,剑宿这是应了?”
      “千金一诺,我又何时反悔过?”
      “好好!那我们今日,可就不醉不归!”

      九千胜心中欢畅,顿时放声大笑,他们二人在高山之巅畅怀而饮,不多时,竟就已经把九千胜带来的几壶酒都饮了个干净——九千胜向来海量,还不把这区区几壶酒放在眼里,但那人量浅,虽然酒大部分是进了九千胜的腹内,但此刻他却也醉眼迷蒙,歪歪斜斜靠在九千胜身上似睡半醒了。

      “……剑宿?”
      “……嗯。”
      “剑宿,你这就醉了?”
      “……谁……醉了……”

      怀中之人双颊通红,映着雪白的肌肤,就像是雪地里的一朵红梅,艳得九千胜心中一荡,他手下意识一松,酒壶便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痴痴望着那人怎么也看不清的容颜,心中思绪纷乱难以理清,身体倒是顺从本能缓缓伏下身去,直至他们呼吸相缠,彼此双唇相距不过半寸。

      “剑宿……我的……意……”
      “……绮罗生?”

      !!!

      轻轻一句呢喃,却仿佛九霄惊雷划破天际,梦中世界陡然破碎,九千胜一惊而醒,这才发现飞机已是快要降落,他这一梦,竟是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直接在梦中回了国。

      飞机落地后已是深夜,本是打算先在机场附近找个酒店将就一夜的九千胜拖着行李在机场出口吹了会儿冷风,还是坐上了的士向绮罗生给他的住址而去。

      他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绮罗生。
      一是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真的很久未见,二却是因为方才的怪梦。

      为什么会是绮罗生?
      为什么最后那人口中的名字竟是绮罗生?
      到底为什么,你唤的……不是九千胜。

      这次的梦比起以往,变化太多,九千胜是第一次在梦中见到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甚至还有完整的场景对话,而且连梦的结局,也不再是千篇一律地坠崖。若不是梦的开头依然是那山中小径,他依然在梦中提着酒壶上山徐行,九千胜差点就以为这次的梦境和以往毫无关系。

      “那个人……是谁呢?”

      怔怔伸手摸上嘴唇,回过神后九千胜忍不住脸上一红,心中突突乱跳——不知为何,虽然完全看不清梦中人的模样,但一回想起那人,九千胜就会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不是纯粹的喜,也不是纯粹的悲,那是有酸有甜,有苦有涩,千般滋味自在心头,简直让他心乱如麻,方寸大乱。

      九千胜有一种感觉,那梦中之人,说不定就是他这多年噩梦的根源。

      他一定认识他,而且羁绊深刻,如若不然,为什么喝过了孟婆汤,走过了奈何桥,他依然心心念念,一遍又一遍在梦中提醒自己早就该湮没的过往。
      回想起梦中情景,虽然明知道梦境不是自己所能控制,九千胜竟然觉得有些后悔——要是刚才亲下去,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是的,九千胜很早就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女人。

      但在今日之前,他也从不认为自己喜欢男人。
      只因二十年来,九千胜从未对任何人动心动情,甚至连类似的好感也未产生过。他曾经以为他们兄弟二人,或许本就是天生一人多情,一人寡情,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部分,他只是缺少了对人动情的能力。

      可是刚才那种感觉……

      伸手按住跳动依然有些不规律的心口,九千胜不确定地皱起眉,按照绮罗生的说法,这莫非就是……心动么?

      九千胜怔了怔,随即微微苦笑,可是就算是心动又如何?
      为一个梦中虚幻的男人心动这种事若是告诉别人,那恐怕比一辈子都打光棍还让人来得烦恼吧?

      摇摇头,九千胜侧头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然后轻声叹了口气。

      机场距离绮罗生的住所不算太远,一个半小时后,九千胜已是站在了绮罗生家门前,可未待他敲门,大门却是自己开了,一个眉眼妩媚风流的妖艳女子一脸愤愤然从中走出,见到门外的九千胜,她表情一僵霎时吃惊地瞪大眼,随即飞快地转头朝门内看了看,又回转头揉了揉眼。

      “你……咦?”

      脸色讶色更浓,女子来回看了好几眼,本来向外的脚步干脆停了下来,屋里的人不由奇怪地开口了:“花君?有谁在门口?”

      “是我。”
      九千胜越过女子看向屋内:“我回来了。”

      “哥?”
      绮罗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下一秒他就出现在门口,一张和九千胜一模一样的脸上惊喜交加:“你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本来以为你处理学校的事,怎么着也要一个星期呢!”

      “……嗯,我请了假。”
      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九千胜看着依旧杵在门口饶有兴趣看着自己的女子,心中甚是为难,暴雨心奴这事解释起来实在复杂,他也没打算在外人面前坦白,但这个女子到现在还没要走的迹象……

      “花君,我哥刚从国外回来需要休息,我们的事你如果还有异议……我们下次再谈可以么?”

      绮罗生对着女子温柔微笑,话意却很冷漠,九千胜还在奇怪一向对女人十分体贴的绮罗生为何会这种态度时,那女子忽然脸色一冷:“不用了!你不就是要赶人么!反正我们当初说好了的,我也不吃亏。倒是你……”女子眼角一挑,风情万种地撩了撩长发,“我就不信你还能找到比我还好的!”

      “这就不用花君费心了。”

      轻柔却坚定地将女子推了出去,顺手将九千胜拉了进来,绮罗生微笑着关门落锁,也不管女子在门外气得直跳脚,他只是好心情地朝九千胜一扑抱住了对方的肩膀:“哥!”

      “绮罗生,多大了还撒娇。”
      叹了口气揉了揉绮罗生的头,九千胜想了想道:“刚才那位小姐……你这样对她,没关系?”

      “分个手而已,多大点事。”
      不在意地摆摆手,绮罗生顿了顿,忽然脸上一红,扯着九千胜的衣袖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哥,其实吧,我最近觉得你以前跟我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
      九千胜迷茫地看着绮罗生,时常说的话?有道理?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升起吧?绮罗生居然会主动提出别人的话有道理?

      “你说的对,一生一世一双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这么同时和几个人牵扯不清,虽然都是你情我愿,但也确实太不应该了。”绮罗生认真地点点头,“所以这几天,我会和他们全部分手。”

      九千胜呆了半晌,然后伸手摸摸绮罗生的额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绮罗生哭笑不得地将他的手拉了下来:“我没发烧,我很认真。”

      “因为我喜欢上一个人,一个让我想要认认真真喜欢的人。”
      绮罗生柔了眉目,眼神中却是势在必得的决意:“我想要试试,一辈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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