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公子晖

2、章一·PB

　　PART·B

　　绮罗生坐在“S·R”公司楼下咖啡厅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等待着盛华年。

　　对方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路过他身边的男男女女都忍不住对这个长相异常精致俊美的男人多看几眼，有几个小女生还专门跑到离他不远的座位上偷偷摸摸用手机拍照，咖啡厅的女服务员平均每十分钟就给他添一次水或者询问需不需要其他餐点，并且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

　　从小就是人们目光焦点的绮罗生对此没有丝毫不满，他甚至对每一道不带恶意的目光都报以温柔微笑，并且满心愉悦地看到对方脸上浮起疑似“花痴”的红晕。

　　至少这说明他的魅力还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绮罗生用力摁了下手机，然后半挑起眉，所以那个居然能对他下得了手掐脖子的意琦行毫无疑问、一定是个怪胎。

　　可是真奇怪，他竟然对这个行凶未遂的暴力分子没有丝毫的反感和厌恶——这可一点也不像绮罗生的作风，反而更贴近他那个从小就温温吞吞的老好人哥哥。

　　垂下睫低低轻笑，绮罗生不甚在意地勾起了嘴角……反常又如何，兴许他只是一时被蛊惑了而已，一时被那双溢满泪水、剔透得仿佛最上乘宝石的蓝眸，给蛊惑了。

　　回想起那一日，他所有的愤怒、惊讶、暴躁和其他的负面情绪都在看到那双眼时消逝一空，视线里那个英俊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就那么靠着窗，用和他形象绝对不符、无比脆弱的表情静静流泪，一双眼里空荡荡的，堆积的只有一层又一层的绝望。

　　绮罗生就是在那时对意琦行有了兴趣。

　　在被“S·R”签下时，他有简单了解过战云集团天骄家族主要人物的资料，资料里朝天骄的两个弟弟，无论是谁都不像是有灰暗过去的人。他们的经历比起普通人或许有那么一点特殊，但比起其他的豪门来说简直简单得像张白纸，在绮罗生看来更是宛如温室里成长起来的花朵，毫无关注的价值。

　　但温室里成长出的花朵，是绝不会有这么美丽的眼神的——这种经历过太多，所以沧桑疲惫，甚至用平静来掩饰绝望的眼神，简直让绮罗生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很难去形容这种突如其来感觉，那就像是他从出生开始就在寻觅的东西终于被找到一般，所有的空虚都被填满，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抓住他！就是他！”，若不是强大的自控力，或许从他清醒的那一刻，他就会立刻扑过去把人牢牢抱在怀里。

　　而后的一切，简直是绮罗生二十年人生中演的最棒的一场戏——他演的角色性烈如火直、宁折不弯，无辜被人陷害，虽然愤怒不已但又大量地没有追究意琦行这个间接原因的责任，虽然意琦行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总体结果也算是达到了他的预期。

　　至少意琦行成功记住了他，而他也拿到了意琦行的联系方式，怎么说也有了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嘛。

　　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手机上储存的电话号码，绮罗生表情愉悦，引的不远处那几个小女生又是一阵低声的花痴尖叫，但也同时让步入咖啡厅的男人十分不爽。

　　“绮罗生，你又搞什么！”
　　没好气地坐在绮罗生对面，盛华年一张本是温文儒雅的脸上满是不耐：“你在电话里说有重要的事，到底什么事快说！我忙得很，没空跟你浪费时间。”

　　“可你已经浪费了我四十分钟的时间。”
　　绮罗生敛了笑容，神情满是玩味：“我很讨厌不守时的人，我想你也不太喜欢我，那么刚好，既然我们彼此讨厌，我想我们不用继续合作下去了。”

　　盛华年一愣，片刻之后他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般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和你解约。”绮罗生耸了耸肩肩，“盛先生才三十九岁就出现了耳聋的症状，好心建议你还是抽时间去医院看看病，不要每天忙着把眼睛钻到钱眼里去，钱赚再多，身体垮了也是通赔不是？”

　　“绮罗生，你！”
　　盛华年怒极，但想了想又不得不硬生生忍下了一口气——这个绮罗生无论是从外在还是天分上，都是他近年来所见最有潜质的新人，假以时日绝对是棵摇钱树，虽然脾气又臭又硬还软硬不吃，但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期，毕竟盛华年相信以自己的手段不可能制服不了区区一个没靠山没背景的小新人对吧？

　　心头的算盘拨了几拨，盛华年再开口时，口气已缓和了很多：“绮罗生，你要想清楚，你和我签的是十年的合约，在这十年里我会尽我所有能力栽培你，为你提供便利的资源，保证你一年出道，前三年每年至少出演一部电视剧，到第十年把你打造成红遍半边天的三栖明星。可若是你现在坚持要跟我解约，便要付违约金200万。”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打光滑的桌面，语调愈发蛊惑，“你和我签约的时候，不是说过你的梦想就是成为国际知名明星么？还是说你现在愿意放弃这个梦想？好吧，就算你愿意放弃，这200万违约金，你真给得起？”

　　“盛华年，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绮罗生忽然笑了起来，他摇摇头道：“和我签约的是‘S·R’，负责让我出道的也是‘S·R’。你当初只不过是欺负我不懂行，所以诱骗我签订了完全不平等的补充协议。”

　　盛华年一愣，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安——这件事他那时确实是做得不怎么地道，但当时绮罗生一副青涩好拿捏的样子，再加上他笃定对方一定拿不出违约金，既然签了字，就算以后发现有问题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所以才有恃无恐。可是这才过了短短几个月，绮罗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而且看他今天这个态度，简直像是要撕破脸皮……

　　盛华年向后靠了靠，强自镇定道：“绮罗生，我们签订的合约是完全合法也合乎行规的，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解除，只要你拿得出违约金，我也不为难你。”

　　“是哦，合乎行规……前三年我每年的演艺收入我二你八，第四、五年我三你七，第六、七年我四你六，直到第十年，我才能拿到我收入的六成……你告诉我，这就叫做合乎行规？”绮罗生嗤笑，“要不要我弄个扫描件发到网上，让大家来评评理，是不是合乎行规？”

　　盛华年的脸色蓦地变了，他冷冷看了绮罗生许久，才慢慢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公布这件事，对我们俩到底谁的伤害更大。在业内这么做的又不止我一个，大不了我以后带的新人少几个，但你呢？”盛华年嘴角勾起一个似在讥讽绮罗生不自量力的笑容，“我保证不会再有经纪人愿意接手你这个毫无背景的小艺人，再欠下200万的债务，这就是你对以后日子的人生规划？”

　　“看来我说了这么久，你根本没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绮罗生摇摇头：“既然我们俩谈不下去，那干脆还是换个人来谈吧。”

　　换个人？

　　盛华年冷笑：“现在你就算找律师来，我们这合约……”他狠话放了一半忽然像卡壳般顿住了，不是因为突然忘了词，而是……他听到了啥？绮罗生在和谁打电话？

　　“意琦行，是我。”
　　绮罗生靠在身后柔软的椅背上，姿态闲雅，笑意盈盈：“那天的事，你不是说要补偿我？”

　　补偿？什么补偿？
　　盛华年目瞪口呆地听着绮罗生轻言细语地通电话，脑中却是飞转：那天的事……和意琦行有关……难道是那件事！可是明明第二天绮罗生是自己坐计程车回公司的，而且总裁这几天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大家都以为是意琦行根本不满意绮罗生，所以动都没动他，但、但莫非是他们全部都猜错了？绮罗生他其实早就成功抱上了意琦行的大腿？

　　不会的、盛华年你冷静点！

　　盛华年双拳紧握，背上不停地冒冷汗——说不定绮罗生只是在诈自己，他这通电话其实根本不是打给意琦行的，如果现在自己松口，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盛华年你在这娱乐圈里摸爬打滚了十几年，可莫到这个时候反而被个小新人给唬住了！

　　他这厢还在胡思乱想，那边绮罗生已经收了线，然后招呼服务员又要了杯咖啡。
　　“麻烦你再等十分钟。”他笑眯眯地看着盛华年，“我找的人马上就来。”

　　盛华年仔细观察绮罗生的表情，见对方一片坦然毫无心虚的样子不似作伪，但他也知道绮罗生是个天生的演员，无论是什么样的角色他都能演得活灵活现，现在的镇定也很有可能是伪装的……他前思后想，仍是左右为难不知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好，这短暂的十分钟在盛华年看来简直比十年还漫长，等待的期间他无数次想服软，但又抱着侥幸心理不愿意妥协，于是直到十分钟刚过，那个伴随着咖啡厅门口风铃声响走进来的男人，终于真真正正让盛华年眼前一黑，第一次后悔起来。

　　“咦，快看快看！好帅！”
　　“哎呀呀，真的！大帅哥！和这边的美人简直各有千秋！”
　　“可是帅归帅，他的表情好冷啊，一看性格就不好……”
　　“你懂啥啊，这叫酷好不好，这才有精英范儿～人家就喜欢这种的～”
　　“切，花心萝卜，到底是谁刚才还在花痴窗户边的美人的。”
　　“那是刚才！比较一下我还是更喜欢后来的这个！你别说我，你呢！”
　　“嘻嘻，我啊……”

　　绮罗生本是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那个英俊却冷淡的男人向他们走来，但耳边越来越大声的私语内容却是让他的眼神冷了冷，忍不住有些恼怒地看了眼那桌小女生——看什么看，这个人才不是你们可以觊觎的！发花痴也不行！

　　盛华年却是丝毫没注意到绮罗生的异状，他一头冷汗地看着那男人走近，连忙站起来弯了弯腰：“总裁好！”

　　意琦行停下脚步，他冷淡的眼神略带疑问在绮罗生和盛华年间转了转，盛华年便极有眼色地赔笑道：“我是他的经纪人盛华年……”
　　“马上就是前经纪人了。”打断盛华年的话，绮罗生起身往旁边让了一个身位，“意琦行，坐这边吧。”

　　绮罗生此时脸上不见方才如沐春风的笑容，反而只剩和意琦行如出一辙的淡漠，而意琦行皱着眉头看着绮罗生让出的座位，片刻之后还是坐了下来，只是脸上的表情愈发不自在，更是刻意坐得离绮罗生远了些。

　　盛华年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人，实在有些闹不明白两人的关系，但既然绮罗生一个电话就能把意琦行请到这里，那目前绮罗生这个人，无论如何也是现在的他惹不起的了。

　　“总裁，其实事情是这样的……”“还是让我来说吧。”

　　绮罗生打断盛华年的话，然后转头看着意琦行：“我要和他解约，什么原因你明白，但根据之前和他签的协议，我必须赔偿他200万违约金。”

　　“200万？”
　　意琦行如今也略略了解了现代金钱数量的概念，这200万价值几何他心中也大概有数，这解除协议所需付的违约金，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多。

　　“等等！这200万我……”
　　“这200万你是一定要的，毕竟这协议完全合法也合乎行规。”绮罗生冷冰冰地笑，“你刚才不是这么说么？盛先生。”
　　“绮罗生！我只是不想你这么冲动解约！”盛华年飞快地看了眼意琦行，“我这是为你好，要知道我算是‘S·R’里很资深的经纪人了，有我帮助，你的演艺事业才能发展得更快！”

　　“好了，都别说了。”
　　意琦行忽然开口，他转头看着绮罗生，眼神晦涩纠结，似是确认了心中的某种不愿成真的猜想，但很快他回过头又恢复了常态，再开口时，声音冷冽如冰：“盛华年是么，200万的支票，明天我会派人送给你，也请你将你们口中的协议复印一份送到我的助理那里，送完协议以后，你就不用来公司了。”

　　盛华年表情一僵：“不用……去公司？”

　　“你被辞退了，之后的流程请你自行找公司人资部处理。”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绮罗生的三言两语你就要辞退我这个资深的经纪人？莫非就因为他陪过你……”

　　“住嘴！你做错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意琦行大怒，他从前世起就特别鄙夷盛华年这种自私自利为了自己什么下作手段都会用的人，更别说他最后还死在这么一群人手里。若换在以前，盛华年早就被他一剑封喉送去幽冥黄泉，哪还容得他巧言狡辩甚至还扯些莫须有的事来抹黑自己，他以己度人，还当真以为人人的心思都像他这么污浊不堪，臭气熏天么！

　　盛华年一惊收声，但眼中仍是充满不忿和怨念，意琦行见他如此更是恼怒，索性也就将话摊开了讲：“我虽执掌公司不久，却也熟读公司各项规章制度，其中有言道‘凡属公司经纪人，均不得以任何理由私下和艺人签订任何协议合约’。你自称乃资深经纪人，难道连公司这个规定也不知么？”

　　“怕是某些人明知故犯，笃定我们这些小新人不敢声张。”绮罗生挑起眉瞪着盛华年，然后轻声冷笑：“也不知你这资深经纪人这些年来，究竟用这招害了多少人，甚至用合约逼迫他们去……”

　　“绮罗生。”
　　这是意琦行第一次叫绮罗生的名，他的声音很轻，明明是正常的语速音调，更不多带一丝其他的感情，却带着让绮罗生心动莫名的魅力，仿佛穿透了数百年的光阴在他耳边响起——就若他已听过千遍万遍，午夜梦回却还是思兹念兹，不敢或忘。

　　“……意……意琦行？”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男子清俊漠然的侧脸，脑中凌乱地闪过几个画面，却是抓之不住，而意琦行没有注意，或是说，故意没有去注意绮罗生的反应，只是接着说道：“此事已然定论，不用再与他多言。”

　　言罢，他也懒得再管一副失魂落魄样的盛华年，对绮罗生点点头便站起身来：“若无他事，我尚有事待处理，这就告辞了。”

　　绮罗生一怔，见意琦行真的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他一时情急忙起身追过去紧紧扯住了对方的手臂：“等等！我还有话说！”

　　意琦行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他转过头，虽未说话，但脸色已经难看得让绮罗生都吃了一惊，他下意识松开手退了一步，心中早已打好的腹稿也差点忘了：“我、我只是……”绮罗生顿了下，然后定了定神，“我想说，这200万，我会还你的。”

　　“既是补偿，何须归还。”
　　意琦行皱眉：“这不是你的要求？”

　　“不，这不是我要的要求。”
　　绮罗生舒了口气，然后弯了眉眼：“我的要求是，我自己找一个经纪人，无论人选是谁，公司都不得干涉，如何？”

　　意琦行微愣，他的眼神在绮罗生带笑的眉眼上流连，神色顿时柔了一柔，却也黯了一黯……

　　“好吧。”
　　他闭上眼，长睫微微颤动，似是在隐忍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