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情蛊 ...
-
成亲那一夜,南叶将沐晟压在身下,沐晟半是认真道不管她用什么妖术,他今生只爱一人,绝不屈就。我那时只当他胡闹,却难料想,恶少的心当真是与了人的。南叶哭着告诉我,那个人名叫玉筝,是一个误入了魔界华门的凡人,是月华楼的歌女。
她说沐晟厌足了她,成亲之后,两人逢面必吵,沐晟每次盛怒难耐都会去月华楼听曲解闷。一开始,她并没有多在乎,可越到后来越不能忍受,那毕竟是她丈夫。后来,坊间皆有传闻沐府世子爷看上了月华楼一个人间女子,为了她甚至连新婚妻子也冷落了,当真是天性风流浪费一副好人才。南叶起初只当听不见,可那些人似乎见不得她好,竟愈传愈盛,纷纷将这桩事当做茶语饭后的绝佳笑资。
某日,南叶采药归府,正累得四肢绵软,却见四下众人皆窃窃私语,有意无意指目于她,更有甚者乃至高声言语刺激。忍气吞声这样的事南叶向来做不惯,认清那人在茶铺里闲谈,眼光时不时往她这儿瞟,是料定她不敢有什么举动。
偏偏南叶有一出做一出,背着药篓径直过去,双手往桌上一撑,问:“方才那话是你说的?”
那人嗤笑,“事实如此,少夫人还怕人说不成?”
话毕,南叶一把掀翻茶桌,碟盏顷刻间尽数摔碎,众人皆愣了半晌。
南叶不紧不慢道:“姑奶奶这次且饶了你,若有下次,你看我敢不敢拿你怎样?”
说完便回了府,卸下药篓照常煎药送药,仿若对外界全不知情。可是这一次,她等了他许久也不见回来,一碗药凉了便去煨热,如是反复几次,终是坐不住了。拉过他身旁一个小厮打听,知他还在月华楼,于是杀气腾腾去找他。
南叶风风火火闯进月华楼时,里边除了一位罗衣歌女,便只有个击节听曲的他,很痴迷的模样,手上松松搭着一把扇子,素净扇面上只题了四个字:一念成痴。
“世子爷好兴致。”南叶揶揄道。
沐晟惊醒,捂着嘴角咳了几声,无奈中夹了些严肃的意味问她,“这种地方,你来做什么?”
她走过,冷声问:“我不来你可还惦记着回家?沐晟,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他站起来,“你每次见了本少都要吵几句才好过是么?你自己不好过也要拉着本少陪你是不是?”
南叶转身坐下,“对啊,我就是见不得你舒坦。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无理取闹。”沐晟一手拉她起来,“我们回去再说。”
南叶挣开,“为什么这里不能说,你那个玉筝呢,你不挺喜欢她么?我既然都来了,顺便见见她也算不枉此行,反正你迟早也是要迎她入府的罢。”
“本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你就不能不闹?”沐晟气结,握拳拢在嘴边咳了一阵,赌气道:“你要见是吧。喏,这就是玉筝,你们将来或者还要以姐妹相称。届时还望沐夫人多担待。”
一旁的罗衣歌女盈盈上前,拜了一拜,细声细语宽慰道:“夫人,你不要听世子胡说,玉筝从未想过这些。”
沐晟背着手,冷言冷语道:“阿筝,不要同这个悍妇多说,她向来听不惯别人好话的。”
南叶攥紧了拳头,笑道:“夫君对我真是了解。”
沐晟仰天哼一声。
南叶对着玉筝忽然笑容一滞,起身拉着她手腕,咬牙切齿道:“玉筝是吧,老娘跟你明说了,你要真敢跟他回沐府,我就打断你的腿,然后喂一碗哑药扔山沟里去!”
沐晟两步上前分开他们,将玉筝护在身后,“你个悍妇又发什么疯,你当本少死了么?”
南叶不管不顾,仍旧望着她威胁道:“听到没有?老娘可比沐晟说的凶悍多了,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够了!”沐晟怒极,高吼一句。“你有什么脾气冲本少来,吓唬她做什么?”
玉筝躲在她身后,眼睛亮了一下,旋即轻笑低垂下头。
南叶将一切看得明白,心间霎时腾起一片邪火,“真是郎情妾意啊。沐晟,你是瞎吗?”
沐晟拉过她的手,直往外走,“我们回去!”
南叶却吵吵嚷嚷不肯走,挣扎着跑到圆桌对面,顺手便扔过去一个碟子,“沐晟,你混蛋。”
沐晟轻巧躲开,围着圆桌捉她。“你疯够了没有?”
“我就是疯了才会看上你!”
哐当一下又一个茶盏扔过来,砸中的却是沐晟身后的玉筝。
茶盅不偏不倚砸在了她额头上,猩红的血涌出来,又被滚热的茶水涤去。玉筝痛声尖叫跌在地上,难受得瑟瑟发抖。沐晟铁青着脸冲过去扶住她,“玉筝,玉筝……不怕,我带你去找大夫。”
南叶登时吓懵了,方才明明只是想吓唬他,却偏偏砸中了她。
“这下你开心了。”
见沐晟横抱起玉筝便要出去,南叶上去拦住她,“你要去哪儿?我可以救她。”
沐晟下意识侧身将她挡开,瞪着悻悻收手的南叶冷声道:“救她还是害她,你比我更清楚。”
说罢便走。
那日后,沐晟为替玉筝医治烫伤,将她安置在沐府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却一面也不曾见过南叶。南叶前几次给他送药,都被他派人回绝了,南叶知他动了火,于是托旁人送去,却眼见着那药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南叶见状,亦不动气,只一味再让人送去,沐晟最后烦了,连碗带药一同摔出了房间。
南叶被告知此事,置若罔闻重新煎了一碗让人送去,并捎了一句话。
“你告诉他,这种事我南叶能做第一回便能做第二回,他若真心想护玉筝周全,便乖乖喝了我的药。”
送药的小丫头为难,“这个……”
南叶于是不动声色又补了一句,“还有,你告诉他,只等他的病完全好了,我便无怨无尤受下他那封休书。”
如是,半月来,他们唯一的干系便是她每日以血为引煎药,他则异常配合喝下。半月之后,玉筝面伤痊愈被遣送回月华楼,沐晟的身子亦日渐强盛,只是南叶,整日病怏怏的。
此后,沐晟始终没来看过南叶,却每隔几日定时去月华楼看望玉筝。
南叶听闻这事,不吵不闹,不过托送药的小丫头辛苦一点送到月华楼,亲眼见他喝了才回来。
长此以往,南叶纵是铁打的身子,失了这么些血,也该病了。期间沐老夫人去看望过她,面色苍白,形容消瘦,全不似当初那个灵巧模样。老人家年纪大了,见她这样,又惊又愤,正要去领沐晟来看,却被南叶劝说瞒下。又过几日,沐老夫人实在见她病得厉害,终究与沐晟说了这事。
沐晟难以置信,莫不当真是能医不自医?匆匆赶到她所住的园子,却吃了闭门羹,他难得耐着性子去叩门,她听了,只隔着门拿话激他。
“你这火急火燎地赶来,是想看我何时咽气罢。真是不巧,我现在好得很,不劳世子爷费心。”
他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她说的话一如既往地讨人嫌,但说话那声音,虽掩饰得极好,仍旧依稀辨得出几分虚弱。
“南叶,开门。让我看看你。”
南叶歪在床上,让身边小丫头传话:“像我这种祸害蛇蝎,毒瘤中的毒瘤,你见我做什么?”
小丫头依言向外头传了话,沐晟哭笑不得,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南叶反问:“那什么时候是?”
小丫头嗅着浓厚的火药味儿,战战兢兢向外传了话,本以为世子爷会生气,却久久不见回音。
“世子爷,您走了吗?”
“没有。”沐晟静静站在外边,手指摸着朱门上的铜环,回她:“小丫头,你告诉少夫人,她若不想我日夜来烦她,便乖乖照顾好自己。还有,她的病若不好,我便也不喝药陪着她。本少正是年少意气的当头,还不想变成鳏夫。”
南叶默不作声,暗骂了句贱人。
他说陪她,怎么可能,此消彼长是他们都勉强不来的无可奈何。
后来几日,沐晟不但断了药,且日夜来敲门,比给爹妈晨昏定省还准时。南叶身子随之日益强健起来,沐晟则稍有不足,他们之间似乎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想再勉强谁,谁也不想再去见谁,偶尔遇到了,也只是点头致意,相敬如冰,冷到极致。
“一对夫妻走到这个地步,大概只差一封休书了吧。”
南叶讲到这里,已经止住了哭声,“长亭,他心有所爱,我这样是不是太强人所难?是我的错。”
我轻抚她后背,“可若他心有所属,当初为什么又要娶你?先是人界那个姑娘,再是你,居然又有一个玉筝,他根本就是生性风流。这不是你的错。”
“不,怪我。”她苦笑了一下,埋首进臂弯里,“他当初跟我成亲,只是因我下了情蛊。”
我瞠目结舌,这个发展状况,简直情路十八弯。
“情蛊?那他后来……”
后来恶少为了真爱冲破了情蛊的束缚,返璞归真,重新投奔回昔日恋人的怀抱?
南叶揉了揉鼻子,眼角噙泪望我,“是我。新婚那夜我便解了他的情蛊,我爱他,可我不爱木偶一样的他。我以为他会接受我,我那么喜欢他,我以为他看得见。可是……”
她哽住了,流着眼泪哭着笑,“是我自作自受。他心里没有我,所以我做什么他都看不见。”
我抚着她的背,感觉到她一阵一阵发抖,除了看她又哭又笑,什么也做不了。
她坐在地上,眼底是巨大的空洞,“我是个坏人,长亭,都是我活该。可是要怎么办?我真的,真的很爱他,可我总惹他生气。”
“那你们后来?”
“我不知道。”她双手抱头,眼泪不停外涌,却笑着。“可能休了吧,或者我不肯将我赶出来了,或者……那又怎么样呢?长亭,我想回家。”
我无奈,也不晓得怎么安慰人,只好抱住她轻拍后背以示诚意。
正是月凄凄,草离离,人心寥落又惨淡的时节,楼下却忽然响起喧天的躁动声,实在煞风景。不是我种族歧视,魔界真是一个擅长焚琴煮鹤的族群。
我松开泪人儿般的南叶姑娘,柔柔道:“你先在这里冷静一下,我出去看看情况。”
还记得我曾感慨过传奇无处不在,待我走到楼梯口,瞧着门口一片水碧衣角方时才觉得,人生之传奇跌宕处不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