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华梦录》三分笑意

47、好久不见

　　哐叽一下蹲地上，姬容来捉奸了。
　　我躲在围栏后边偷偷往门口处瞟了一眼，下边声势浩荡排了两列人，尽头处是上次那个膀大腰圆的什么青面将军，对，般若伽。姬容则很是低调退居其后，其目光之凛冽，可以想象被他抓到会死得多难看。那个风骚老板娘正摇着团扇与般若伽交涉，看来情况不单纯啊。
　　我欲哭无泪，几乎是匍匐着就近选了个房间躲进去。
　　可一旦进了房间，才恍然觉醒过来，般若伽是来寻南叶的。南叶曾经来这里闹过事，老板娘必定认得她，难怪方才那个表情，原是告状去了。
　　我自然不能弃南叶不顾，于是觉悟之后，立即决定匍匐回去保护她。
　　然而只将门拉开一条缝儿，我就后悔了，姬容眼尖得很，老远便有所察觉。我吓得连忙关门插上，靠着门，早知道就弃南叶不顾了。
　　我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边似乎安静了很多，只是那一步一步上台阶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简直声声夺命。我抚着心肝儿仔细听了一下，步伐很轻，应该不是般若伽。
　　怎么办？姬容来抓奸了抓奸了……
　　我在里边急的跳脚，一时没了主意。
　　声音越发趋近，我眼睛一亮，见案几上的香炉，于是倒出来抹了一脸。想了想，又在手上身上抹了个遍，这才安心。姬容这个人爱干净得很，量他也不敢动我。
　　当当当几下叩门声，姬容声音冷冷的，“长亭，开门。”
　　我几欲晕厥，人家已经不是怀疑了。
　　我没回他，四下望了一周，把能搬的东西都搬去堵在了门口。
　　姬容喊我几声没应，几乎失了耐性，直接就推门，却没推开。
　　他声音里夹了些愠怒，“你闹够了没有。”
　　认识姬容这么久，看他永远一副春山如笑的模样，真正见他有发怒迹象的只有两次，一次在定陶，我捏住了他的喉咙，这一次，是……大概是我用他的血汗钱来装大爷吧。
　　是我活该，但我绝不是轻易屈服的人。
　　于是乎，在他就要破门而入的紧要关头，我选择扼住命运的咽喉，爬窗。
　　月华楼这样的设计我很喜欢，没费多少功夫就能从这边窗户翻进其它房间。我贴在墙上一步步稳打稳扎，竟有些庆幸有三次坠崖的经验，于是这么点高度跟玩儿一样，毫不费力就翻进一个房间。
　　只是，两脚将将沾地，耳边震耳欲聋两声尖叫。我定睛一看，娘呃，大红床帏里边两女一男这是在干嘛？叠罗汉么？
　　我还来不及看清，两位姑娘已经缩进了被子里，那个男的面露凶光，一个枕头飞过来。
　　“你特么哪儿来的愣头青，给大爷滚出去。”
　　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个人揽进怀里。“姬容？”
　　“还看。”他捂住我的眼睛，声音冷冷的，“跟我出去。”
　　然后一边道歉，一边顶着骂声将我挪出了房去。我趁着他关门的当头，吭哧往他手上咬一口就跑。
　　奈何腿儿还没迈开，当即被他反手捉住了领口。
　　我垂死挣扎，张牙舞爪嚷嚷，“我身上又脏又臭，你离我远点儿。”
　　“姬长亭。”一字一句，连名带姓，冷静中透出一股火药味儿。
　　我两眼一抹黑，干脆耍无赖，斩钉截铁道：“抱歉，你认错人了。”
　　他眉头皱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以为只要死不承认就能唬弄过去，遂再次坚决否认，“兄台，我不是姬长亭，你真的认错人了！”
　　他拎着我，面色骤冷。
　　……
　　后边的事情我不想多说。呃……我被姬容家暴了……
　　自此我才晓得，姬容和蔼可亲的一面都是装出来的，我被骗婚了。
　　姬容房间里，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收拾我的裙子，抱了个枕头就走，临走前幽怨又彷徨瞪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面无表情继续翻书。
　　我走到门口，又回头瞅他一眼，他却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我义愤填膺，抱着枕头噔噔噔跑回自己房间，门一锁，呼天抢地，哭爹骂娘，不在话下。
　　坐在床板上，我抱着枕头挥泪如雨许久，也不见姬容来关心一下。
　　于是老泪纵横着跳下床去找姬容。
　　姬容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看书，我装可怜，揉鼻子抹眼泪地杵在他面前。“姬容，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他沉静问：“我有没有说过不能光着脚到处跑？”
　　我窘迫低头看了看，方才只顾着闹腾，竟忘了穿鞋。然而很快就镇定了，依旧抹了把辛酸泪，无限悲戚控诉，“不是让你说这个。”
　　他翻了一页，抬头。“你为什么带她去月华楼？我今日若不在场，你当自己还能完好回来吗？”
　　“可你明明可以把她藏起来的，为什么让他们把南叶带走？”
　　他无奈，“再怎么，他们毕竟是夫妻。”
　　“他们不是。南叶她根本就不想回去，她想回家。”
　　姬容啪的一声合上书。“这都不是，那要怎么才是？”
　　我鼓着腮帮子瞪他，“姬容，你不讲道理。”
　　他捏了捏鼻梁，叹口气站起来拉我的手。“长亭，我们冷静一点。”
　　我甩开他。“因为南叶喜欢沐晟，因为成了亲，所以就可以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不对？这样的感情，南叶该有多卑微啊，连做决定的权利都被所谓的丈夫夺走了。”
　　“长……”
　　“姬容。”我这次是真的抹了把泪。“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

　　那日，我闹着离家出走，姬容没有追上来。
　　我一个人在城南徘徊了几圈，终于还是站在了江南门前。雕花木门拉开的一瞬，我在姬容那里囤积的怒气怨气还有委屈尽数爆发了出来，搂着江南的脖颈哭得昏天暗地。
　　他拍了拍我的背，“受委屈了？”
　　我哭得更大声。
　　他继续问：“被你家夫君嫌弃了？”
　　我登时拔高了两个声调接着哭。
　　他捂着耳朵坚持安慰道：“没事，好在你还是个萌萌哒少妇，现在被抛弃一切都来得及。”
　　我哭到最大声。
　　以至于后来失了声两天，这两天，我从江南那里得到很多关于南叶的八卦。
　　譬如，她自回了沐府后，便将自己锁进了房里，任谁来一概不见。
　　譬如，沐晟日日都去她门口坐上半天，她却一句话也不曾跟他说过。
　　譬如，小丫鬟送去的食物，她一点也没动，只等着被人原封不动送走。
　　再譬如，沐晟骗她说，只要她吃了便放她回家，她信了，当真吃了一些。
　　我就想啊，南叶这几天一定又想起过往许多伤心事罢。她若一直这样，是会死于饥饿，还是心头郁结。我猜不到可能的缘由，但我知道，这样下去，她迟早会玩儿死自己。
　　我怅然万分，提笔写了一句话给江南。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你想送她回家。很有想法，忒有难度。”
　　我被浇了一盆凉水，咬着笔头哼唧。
　　他又道：“若能得姬容帮忙，事情则容易许多。”
　　我义愤难当，洋洋洒洒写了一个字，滚。
　　他好笑，懒懒靠在椅子上问：“话说，你们究竟怎么了，闹得这么僵？”
　　我写：僵吗？
　　他点头，“姬容明知你在我这里，却不来接你回去，也真亏他耐得住。你莫不是当真红杏出墙了吧？”
　　我白他一眼，写：“常言道，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当初的爱情是我一个人的爱情，所以现在的坟墓亦是我一个人的坟墓。”
　　“可你们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等你嗓子好了，你们当面谈一谈罢，有什么误会心结一次性说明白。”
　　我不明所以望他。
　　他撑着额头，吊儿郎当道：“说真的，三十年过眼且如一瞬，你们的时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我原本不晓得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但当绝情水时隔半月再次发作时，我便领悟了后半句。我竟忘了，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亏得他从人界坠下来时，身上带着两支绿绒花，立刻便喂了我一只嚼着吃。
　　我一嚼一嚼啃着吃了，深深觉着我这样食草而生，简直人不如马。但没办法，正如女夫子说的，我能活上这么些日子，已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唉，也不知道阿寂怎么样了？
　　第三日傍晚，阿寂早早便回了来。
　　正儿八经问我：“你真想救南叶？”
　　我正在困觉，朦朦胧胧点点头，于是被他拽着风风火火潜了趟沐王府。
　　夜色稠如墨，我与江南趴于房顶，背负三千星芒，脚踏万家烟火，第一次做这种勾当，心里嘚瑟得不行。
　　苏江南瞥我一眼，“怎么看你挺期待得样子？”
　　我在夜风中哆嗦道：“人生头一遭嘛，你体谅一下。”
　　他很体谅我，往旁边移开。
　　我颤颤巍巍移过去，“你说，沐府今日怎么格外冷清的样子。”
　　他不甚鄙视，“冷不冷清你要看看东园，东篱君难得找了个新兴趣，钓鱼。于是约上你家夫君钓了一天，灭绝了漓江近半的鱼。偏偏他又不爱吃，遂全送来了沐府，还下了令不许浪费。现下正做东阁里盯着他们吃鱼呢。”
　　淡淡星光洒下来，梦幻得我以为是在做梦，如此不务正业的魔君，竟没有魔揭竿起义想替代他么？
　　“这个东篱……”
　　“怎么？”
　　我扭捏半天，扔出一句，“真是清闲啊。”
　　他不置可否，“你知道九重浮屠塔么？”
　　我点头，欢快地卖弄才华，“据说锁了魔界三千恶灵，神佛仙尊度化不了，便将他们永世囚禁于此。据说有一次，那些恶灵还逃出来做过乱，放眼六界，竟没人治得了，很厉害的样子。”
　　他道：“便是那次，清闲的东篱携了战神沉枭一同平了恶灵之乱。”
　　我捂脸：“这么厉害。”
　　他笑笑，“严格地说，他那时候还不是什么魔君。”
　　我很难过，人与人的差距便在于此了，有的人肉体凡胎，庸碌一生，有的人天生好人才，娘胎里出来的人物。
　　“长亭，过来。”
　　江南神魔莫测对我一勾手指，我顺着他远远望去。人才来了。
　　恶少，真是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