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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月夜偷人 ...

  •   下弦月照一天雪,庭如积水夜空明,曲折回廊下,四盏宫灯临风摇晃。沐晟轻拂衣袍席地而坐,背靠门墙,眸光安宁,灯下投影凌乱破碎。如此颓败模样,风流尽褪,竟当真是定陶那个膏粱年少。
      “南叶。”
      如此温柔婉转,一声轻唤便消融了一季的相思。
      我拽紧江南胳膊,深深怀疑自己如炬的眼力,“你看,沐家世子爷是不是好温柔,是不是好温柔?”
      他白我一眼,“有夫之妇,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温柔的世子爷勾着唇角自顾自说,“南叶,你今天又没吃东西,想和我闹到什么时候呢?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我这种人梅妻柳妻各处流连,空许诺言又从不记得。呵。”
      朱漆雕窗里,昏黄的烛火跳跃了一下。南叶在里面,一个字也没说。
      沐晟一脸悲催模样。“我方才困了回觉,竟又梦见你了。你以前跟我说,梦里梦见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南叶,我想见你,很想见你。”
      朱门以内依旧安静得不像话。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我这个领悟似乎来得晚了些,不过还好,至少领悟了。我以前总嫌你烦,可似乎我自己更可恶一点,恨你恨得咬牙切齿的是我,爱你爱到无以复加的是我,惹你生气的是我,不能割舍的是我,执迷不悟的还是我。我怎么这么善变?然而这些,我都想强加给你。”
      苏江南趴在屋顶风情万种地一撩头发,指着他教育我:“看见没,真是贱啊!”
      沐晟曲起一条腿,手搭在上边,坚持不懈絮叨。
      “你知道么,我老子今天又教训他儿子我了,难得说了句风雅的,什么缘来无需等,人去不必追,让我放你走,感情不是他老婆。其实细想也对,你来的时候我将你推开,你要走了我偏不放人,我当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流氓恶棍啊!然而东篱今日见我这个流氓恶棍时,却说我多情偏将情勘破,是个种子。他不晓得我在外面什么名声罢,你说,他是不是看上本少了?”
      听到这里,我终于按捺不住了,颤颤巍巍指着他教育江南,“看见没,真是贱啊!”
      几乎同时,砰的一声,南叶将什么东西摔在了门上。依旧不做声。
      沐晟却不胜欢喜拂袖起身。“特想揍我是吧?”
      如此浓墨重彩的挑衅意味,我都忍不住想揍他。
      结果这位世子爷唯恐天下不乱,眉开眼笑惹是生非。“你要看不惯我来揍我啊,你要学会释放你的天性懂不懂?反正我要是你,肯定忍不了。”
      这个恶少,他还来劲了是吧。
      屋里一声脆响,南叶大概又摔了什么东西,随即一声不吭灭了灯。
      沐晟楞了一下,似没料到。颇尴尬杵在那里,所有欢喜期待尽数化作灰烬。寂寂宫灯下,他的影子被拖长,消瘦而寥落。朱门内外,她与他,隔成了两个世界。
      我暗暗拍手称快,叫你装逼。
      他静默着靠近紧闭的大门,手指勾起门上铜环,又一点点放下,仿佛上面还有她的余温。
      “南叶,你饿不饿?若是饿了,桌上有点心,可以吃一点。不然病怏怏的打不过我,骂不了我,想逃出去都没力气,真是不划算。”
      南叶终于忍不了了,隔着一道墙都能听清里边的狂风暴雨。“滚!你给我立刻滚!”
      沐晟慢悠悠转身,调笑道:“慢慢吃,不够要跟我说。”
      说完又站了会儿,这才五步一回头离开。
      刷刷刷凭空冒出的一众府卫,沐晟头也不回,吩咐道:“若生半点差池,你们知道后果。”
      地头蛇果然是地头蛇,生杀予夺不过言语间。
      我少女心泛滥了一把,捂着脸道:“江南,我自小就有一个梦想,你猜是什么?”
      他眨巴眨巴眼,“长脑子。”
      我纠正,“嫁给超级大魔头。”
      他抄着手,匪夷所思道:“原来你是这么看姬容的。”
      我白他一眼,解释道:“你不觉得很厉害吗?万千女子瞧不上,独宠我一支白莲花。终极魔王的女人,坐拥世间最酷的男人和他的一切。谁敢不听话,剁了他。谁敢惹你生气,剁了他。看谁不顺眼,剁了他……简直帅毙了!”
      江南木愣半天,“你原来还有这么暴戾的一面。”默了默,又补充道:“姬容把你收服了,也算替天行道了吧。啧啧,胸襟真是何其广阔啊!”
      我怎么总觉得闻到一股子醋味儿。
      “江南,我被姬容娶回家了,你是不是很嫉妒他?”
      他一爪子过来,万分嫌弃将我推至最远。“你怎么不说我嫉妒你?”
      我就知道这小子跟姬容有一腿儿。
      “嗳,这么几圈人守着,我们怎么偷人啊?”
      他莫测一笑,“看着吧,东园那边一会儿就失火。”
      “你这样是不是过了点?”
      他斜眼看我,“这得问你男人。”
      我吓得立马黏上去,摇着他肩膀叨叨,“你找姬容帮忙了?他是不是觉得我在求他?他一定觉得我非他不可,没他活不下去了吧?完了,他现在肯定自我感觉特美好……江南,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实在太冲动了,我毕竟还在跟他冷战呢,这样多没立场。”
      他一板一眼拍开我的手,“没立场的是你男人,与我有什么干系?”
      “怎么会?他哪里知道我要救南叶出来,你这套说辞太碾压我的智商了。”
      他无限悲悯,哀其不争训斥我,“当真是个木鱼脑袋,你要死要活喜欢姬容这么久,究竟了解他多少?你难道不晓得,你那些心思,纵是芝麻大小的事,他也能在脑子里十迂九回地斟酌,在肚肠里揉烂了地考虑。都道是常恨人心不如水,说的就是你。”
      “……”
      我竟不知,自己竟如此没心没肺令人发指吗?
      然而,这个严肃的问题我还来不及思索,便听东园那边敲锣打鼓喊救火。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姬容最近愈发本事了。
      然而这场火似乎并未改变什么,这边几圈人一动不动守在这里,活生生站成一座座望夫石。
      “他们怎么没有动静?”
      “你莫不以为那场火是为了引走他们吧?”
      我惊诧不已。“难道不是吗?”
      他望天长叹一声,“在南阳看你脑子挺灵光啊,最近是生锈了么?”
      江南说的没错,习惯了依赖,脑子真的会生锈。
      断夜之下,冷冷妖风乍起,廊下宫灯火光跳跃摇晃不息。我看见江南嘴角勾起,朱红身影如箭离弦,踏风而起,广袖拂摆间撒下一片漫天红雪。
      我傻眼,苏乐师不是人啊!
      院落里那群望夫石忽然活了过来,齐刷刷抽出剑来,前赴后继赶着戳他几个窟窿眼儿。
      月半弯,银灰洒在铺天盖地的红雪上,江南踏雪凌空,垂腰墨发迎风铺展开,宽松领口半敞,露出胸口那颗异常妖冶的朱砂痣。众敌纷涌而上,他手掌一翻,于虚空中幻化出一张古琴来,琴弦上幽幽蓝光闪烁,与他一身红衣衬得格外诡异。衣袂飘摇里,江南单手抱琴,眼角眉梢自带一段风流媚骨。
      他这是想使美人计□□望夫石么?
      如此用心,我尚未来得及叹为观止,便眼看一座望夫石很不懂情调地挥剑要砍人。难怪是石头,半点不怜香惜玉。
      江南美人剪水双瞳泛起一丝笑意,青葱玉指擦过琴弦,带起一声刺耳锥心的声响。
      那些个望夫石闻声,竟连剑都握不稳了,攻势渐颓。江南嘴角勾着盈盈笑意,手指于弦上起落翻飞,手指拂过便震落一个府卫。这样的苏江南我并不认识,腰间云带款摆轻舞,瞳眸莹亮如雪,藏了我不曾见过的锐气与杀机。
      我呼吸微滞,拢在袖间的手掌心翻出密密细汗,胸腔里蔓延过微妙的情绪,有惊讶,有害怕,有犹疑。如此深藏不露,他究竟想要什么?
      舞乐坊的初见,后来的应邀相助,乃至南山坠崖……一切都是他故意的。我忽然糊涂了,是他应了我的约,还是我入了他的局?
      同样,由不得我细想,他已经收了琴落在我身边,院落里,那帮府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也不知死了还是晕了。
      他手指轻点我额头,“等什么,还不救人?”
      几乎来不及反应,我条件反射性地便推开了他。声音冷到极致,“你是什么人?”
      他眉目间似有一泓清水,至纯至净望着我好笑,“苏江南,苏乐师,苏夫子,苏美人,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人的眼睛不会骗人,我相信他这套说辞,但这并不是全部,眼下我可以确定的是,他至少不会对我不利,确定了这个,那便够了。
      “时间有限,考虑好,你想带走南叶,还是弄清我的身份?”
      我耸肩,“可是我下不去。”
      他笑了一下,风情万种过来,揽着我的腰将我带下房顶。脚踏实地的感觉,当真是满满的安全感。江南携我至门前,广袖起落挥开紧闭的门。
      “进去吧。”他松手垂眼看我,“不要磨蹭。”
      我点点头,颠儿颠儿地冲进去,看到的却是什么?我目瞪口呆望向床角的南叶,她屈身蜷缩在角落里,满头雪白的发披散在肩上、背上,与苍白如纸的面容交缠在一起,伶仃如风刀霜剑里一朵即将枯萎零落的花。
      她眸光涣散静静看我,嘴唇蠕动几番,声音微弱仅存一息。
      “长亭,我大约……回不了家了。”
      我疾步上前扶她,让她枕在我肩上,心里微涩,一时无话可说,只默默揽着她的肩,任她无声落泪。
      “我们走吧。”她枕在我肩上悄声道:“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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