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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千两求医问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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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鹿城的另外一边,黑蝎子扶着颤颤巍巍的师父,走出了城郊小宅。
黑蝎子……不,当她没在杀人的时候,与寻常女孩子并无二般,所以还是先用本名“问荆”来称呼吧。
问荆换掉一身黑蝎子的夜行衣,穿上一身湖绿色曳地长裙。在深秋的风中,衣袂翩翩,若不是腰间的佩刀,那扶着师父缓缓行走的模样,分明只是邻家孝顺的小女儿。
躲在暗处的颜清惊得倒抽了一口冷,难道黑蝎子金蝉脱壳,逃走了?
再仔细一看,颜清认出问荆腰间的刀正是黑蝎子那一把,这才发觉只是黑蝎子穿了便装而已……等等,黑蝎子是个女人?!
而问荆的心思全然在她师父身上,一时竟然也没发现有人在跟踪。
“师父,这边走。”问荆握着师父段知明的手,缓缓挪着步子,把师父扶上马车,安稳坐着,自己再跳着坐在前头,马鞭一扬,往前赶去。
问荆看着风景倒退,耳畔风声冷冽,心中却如燃起热焰一般,满满的希望:城南均泽馆的江销暮定能把师父治好。
问荆拉起车帘,原本想和师父说几句话,可师父正支颐着脑袋,坐在颠簸马车上打着盹。问荆不想打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车帘子放下来,鞭子也挥得稍微慢些,让车行得平稳起来。
师父段知明的毒,一直都是问荆心中的一块痛。反倒是师父自己,好像是格外看得破,一点都不在乎。
段知明本与问荆安安生生地住在这城郊小宅中,没想到三年前一群江湖恶徒忽然现身,说是要他交出一本刀法秘籍。
问荆并不知道师父有这样一本东西,师父也一再否认,可江湖恶徒毕竟是恶徒,不给就抢,再不给就去死。师父虽然一手刀法耍得精妙绝伦,问荆也在旁抵抗,但师徒二人仍旧寡不敌众,眼看就要死于一群宵小之中,这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正是后来提到的挚友:万当勉。
可万当勉从天而降并非来助他一臂之力。
这万当勉,与段知明,还有陆九昭三人原本为同一高人门下。等出师后,在段知明选择安稳一辈子的时候,万当勉正在研习毒术,陆九昭选择投身仕途。
三年前的万当勉,在落到地上的一瞬间,把藏于袖中的毒药直接挥向段知明。段知明始料未及,一双眼睛就在那一场突变中失明。
三年过去,段知明当日所中的毒药,并未消退,反而是有加重之势。原本只是少了双眼睛,尚可指点问荆的刀法。而去年至今,听觉也渐弱。今日看来,又嗜睡得很。
问荆觉得心痛,若不是段知明执意不肯报仇,问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万当勉,挖掉双眼才够解恨。
几个月前,问荆眼看师父日渐憔悴,心中焦急,找去大名鼎鼎的均泽馆。
问荆排了一条马路的队,终于见到正在开药方的江销暮,于是好声好气地问道:“敢问大夫,可知道这天下有让人失明的毒药?”
江销暮虽然年轻,但是至少半个鹿城的人都找他看过病,大到昏迷不醒,小到发烧腹泻,直接来问毒药的,还是第一个,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抬起头来问:“毒药?”
江大夫并不知道问荆是何许人也,便开玩笑道:“姑娘您是要给人用呢?还是自己吃?”
问荆继续问道:“我家有人中毒了,你能不能把他治好?”
江销暮笑道:“这鹿城还没有我治不好的病。”
问荆只当他是认真的,也认真问道:“江大夫可愿出诊?”
江销暮眯起眼睛摇手:“江家的大夫从来没有出诊的习惯。”
问荆对着一脸傲慢的江销暮,忍了忍,说道:“好,只要先生能治好,诊金不是问题。”
“真的?”江销暮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开了,“不是问题?”
“……”那时问荆心中已经觉得有些不妙,但为了师父,一切都无所谓,便点头道:“不是问题。”
江销暮伸出两根手指头,傲慢道:“那我就开价两千两,两千两一双眼睛,不算多吧?姑娘不妨凑好了诊金再来。”
问荆思忖这个价钱也太贵了点,但为了师父……忍!
杀人买卖不是问题,只是若治不好师父,江销暮就等着和那些猎物一样变成银子吧。
段知明坐在车中,醒了,幽幽开口道:“问荆啊,还没到呢?”
问荆回身答道:“就快到了。”
师父沙哑着声音,意味深长笑道:“傻孩子,还真希望有人能逆天改命不成?我三弟的毒,若是真的能有人解,他就不至于在江湖这么多年都声名不倒了。”
问荆心中不是滋味,执意道:“均泽馆的江销暮说是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
师父又摇头笑:“问荆,师父的年岁到了,不求什么寿比南山了。”
问荆心中咯噔一声,只喃喃道:“师父别胡说了,肯定会好的。”
师父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只是闭上毫无感知的双眸,慈祥和蔼地笑了笑。
马车停在“均泽馆”的匾额对面,问荆扯住缰绳,跳下了车来。把师父扶下车,往均泽馆大堂走去。
在均泽馆前排队的人依旧是一条长龙,问荆简直弄不懂一个鹿城哪里来这么多病人。听闻说是,均泽馆的大夫江销暮生得飒飒英姿,可问荆觉得那样一个弱不禁风、小白脸样儿的弱公子,又如何担得起飒飒英姿这四个字。问荆瞥了眼队伍里的大妈们,觉得个个红光扑面,健康得很。
问荆再没有心情排队,扶着师父直接在江销暮面前站定:“江大夫。”
江销暮依旧和上次一样,闷头写药方,看到有个身影定在他面前,他头都没抬,懒懒道:“姑娘请排……”
排队的“队”还没说完,问荆就把一张两千两的银票拍在他面前:“江大夫,两千两已经兑成了银票,存在了银库里,您随时都可以去取。”
“哦?”
江销暮的头立刻竖起来:两千两?!随时可以去取?!
江销暮对着问荆思忖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几个月前的事情。
其实江销暮听到毒药二字,就不怎么想管。哪有寻常人家好好的就中毒的,还中的是能让双眼失明的毒,一听就与江湖恩怨有关,江销暮一点都不想把自己搅和进去。
那“两千两”本来就是个缓兵之计,想着让这姑娘死心了,也就给自己省事儿了。没想到,问荆真的拿着钱来了!
“只求先生治好师父。”
“好好,这是自然,自然。”江销暮有些为难地把那两千的银票卷好,塞在自己的袖管里,站起身来对着排队众人,说道:“今天均泽馆休息半日,大家若无急病,不如明日再来!”
唉,江湖恩怨算什么,这两千两可是沉甸甸的雪花银啊!不就是毒么,解解解!
可等到江销暮摸上段知明的脉搏的时候,他倒抽了一口冷气,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来,心中感叹,这两千两银子可真不是好赚的。——这毒出于苍毒派,看来果真是江湖恩怨了。
问荆看着把着脉的江销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禁开口问道:“先生可是诊断出了点什么?”
江销暮回过神来,只好实话实说:“姑娘,也怪当日江某夸下海口,令师中的毒路数千回百转,恐怕是出于江湖苍毒派,而且已经中了三年左右,这毒性恐怕是已经进入血脉。就算如今我强行用猛药治好令师,只怕……也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这四个字,在问荆心头上狠狠地砍了一刀。
难怪最近师父总是在念叨天命、寿数,开导她不要去报仇,原来……师父自己已经知道了么?
段知明听罢,倒是很坦然,听到江销暮果然说得和自己揣度的一样,反倒是捋着山羊胡子,笑起来:“年轻人果然医术高明。……三弟他原来已经自成一派了么?不错,不错。”
问荆看着笑眯眯的师父,心酸得说不出话来。
她这个师父好像当了一辈子和事老。不问仇怨,只记美好。到如今还是把害得自己双目失明,小心翼翼一辈子却仍旧不得善终的同门,称一句“三弟”。
问荆蹲下身去,把手放在师父的膝头,仰面看着师父,看着他慈爱的面容,心如刀绞,一时没了主意。
“问荆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师父这嘿嘿一笑,笑得问荆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知道你在我面前答应得好好,等我一走,转身可能就忍不住去为我报仇,对不对?为师当年的师父,就是死于仇家报仇,整个门派都散了,我们兄弟三个虽然交好,但是自从出了师门,就再不提往事。为师不愿卷入恩怨中,也不希望让你也卷入恩怨中。”
“师父……”
“诶,别这么哀婉嘛,为师知道你一直记恨万当勉,可三弟他未必是害我……”
“师父你说什么?”
“你想想,三弟那时说了什么?”
问荆想了片刻,那时自己亦是受了伤,看见师父倒下去,只顾着师父,哪里还管那人在说什么。问荆忍了眼泪,哽咽道:“不记得了。”
“那时我虽然中毒,但是还能依稀看见三弟一人用毒退散了那些恶徒,对他们说了句,‘就你们也配拿到秘籍?’想必是那个时候,让所有人以为是他取走了秘籍。”
“……!”问荆一种一顿,猛然抬头,万当勉把众人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是……是为了保护段知明?
师父得意地笑起来:“怎么样,师父的这个三弟,是不是人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