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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豁达师父驾鹤归 ...

  •   师父越是看得破生死,越是笑眯眯,问荆就越是笑不起来。

      手中送走的人命不少,问荆以为自己看破了生死,可这事儿一旦轮到了自己身边,还是没有办法释怀。

      师父三年眼不见为净过得安安稳稳,可问荆知道,事情根本没有师父想得那样美好。就算那个万当勉是为了段知明转移了不少注意力,但是人心的穷凶极恶根本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转变的事情。

      在万当勉离开后的三年,师徒二人生活着的城郊小宅,根本没有多安静。如那日一般的江湖恶徒,不知来了多少回。

      问荆都忘记自己多少次,到了晚上比白天还要警戒。明明就要睡熟,听到些风声就立刻跳起来,扫视庭院。——只不过不想让师父打破这片钟爱的宁静罢了。

      看着师父满足的微笑,问荆张了张嘴,有万千句话堵在喉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问荆啊,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段知明伸手摸摸问荆的脑袋。

      问荆轻叹了口气,问道:“师父,您这眼睛若想治,就一定能治好……只是……”

      闷声不语的江销暮看着他们师徒情深,倒是在想另外一些事情:

      若是决心解毒呢,那老人家可能活不过十天,但至少还能看一眼这个世界。那自己就要费些心力,能挣个千把两银子。

      要是不解呢,就这样苟延残喘说不定还能活个一年半载。那自己就算是一笔生意没做成,分文收不到。

      江销暮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但依旧很有医德的故作沉闷,候在一边。

      段知明倒是爽朗:“不就是会死嘛,治,怎么能不治呢?不治都对不起你问朋友借的钱。”

      问荆哭丧着脸答道:“说得好像不要还一样。”

      说完才发觉重点根本不对,又哽咽道:“师父别开玩笑了。”

      段知明点点头,说道:“为师是认真的,就算第二天就死了,也得再看一眼我的好徒儿啊。”

      一句好徒儿让黑蝎子差点泪如雨下,硬是憋住了没哭出声音来。

      江销暮搓着手,感慨万千:两千两……两千两……就要到小生口袋里了!师徒之情真是太感人了!

      问荆当然没注意到江销暮微妙的表情,握着师父的手,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悲伤。

      黑暗延长的寿命与短暂的光明,惨痛的现实和美好的设想,问荆没有办法替段知明抉择。问荆扶起段知明颤巍巍地走出均泽馆,看到年近花甲的段知明面孔上浮现出微微的满足之色,问荆心中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

      收了两千两银子的江销暮当然也不敢怠慢,闭门研究了三天,一颗解药横空出世。原本打算派人送去即可,但觉得为了银子,稍微折腰一下也无妨,便坐了马车,亲自送上门去。

      江销暮在问荆的城郊小宅门前站定,伸手叩门,只扣了一声,门便开了。

      问荆的话本来就少,看见是江销暮,连开口都省了,直接伸过一只手去。

      江销暮把装在小盒子里的小药丸放在问荆手上,嘱咐道:“温水送服,半个时辰后就毒就能解了,不过……”

      “知道了。”问荆不想听不过后面的话,掩上门便回了师父身边。

      江销暮一口气被打断在半空中,心塞。算了算了,看在这姑娘心情这么不好的份儿上……江销暮浅浅叹了口气,转身上车。

      而问荆回屋倒了杯温水,把药递给师父,看着师父满怀希望地把药吞了,心中却绞痛不已。

      半个时辰后,一道光亮忽然透进了段知明眼前沉寂了三年的黑暗中。

      段知明伸出五根手指,在自己眼前乱晃,看着渐渐清晰起来的视线,心情大好。

      “问荆?问荆!为师看得见了!”段知明开心得像是个孩子一般,沙哑着声音,一睁眼就看见问荆站在眼前,心中大喜,一把拉住问荆不放手。

      问荆忍了心中痛,勉强勾了嘴角笑道:“师父。”

      三年没看见的好徒儿,如今正站在他面前,段知明一时开心得合不拢嘴。段知明问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比他想象得还要清秀几分。

      “徒儿果然是……好,好哇。”段知明双眸中顿时有神起来,慈爱柔和地盯着问荆,赞不绝口。
      问荆脸上一红,对上段知明忽然有神起来的双眸,绞着手指,甜甜一笑。

      就算不要那一年半载的时日,也要图这片刻的清明么?双目失明的日子想必是痛苦至极,也难为好脾气的师父还能天天笑颜如旧。早知道当初就不去找那江销暮了,问荆懊悔地想道。

      问荆低头,一如三年前那般说道:“师父好久没看徒儿练武了,徒儿耍一遍刀法给您看吧,还请师父指点。”

      “好。”段知明咪咪笑着,倚靠在太师椅上,看着问荆走到院落里去。

      段知明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个当做自己女儿养大的姑娘,秋日阳光灿烂,落在问荆肩头,闪耀美妙。院落里几时多了这么多曼珠沙华?虽然妖艳了些,但衬着素雅的问荆倒是很好看。

      短刀出鞘,寒光一闪。裙裾翻飞,刀法肆意。

      段知明捋着胡子,仔细看着,忽然目光一凛。

      当年教她刀法不过是为了女孩子能在乱世中自保,可若是只是独自练习,这刀法中又怎么会多了这么多明显的杀意?仿佛她对面站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这三年……自己看不见的时间里,究竟还是发生了点什么么?

      问荆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刀法中,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如今她的刀法已经是杀气腾腾,精妙无差。更没注意师父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一阵秋风吹过,她身旁的曼珠沙华开得通红,艳艳动人。

      最后一刀砍出,再收回。

      问荆把刀背在身后,擦了擦额上薄汗,坐回师父身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问道:“师父,徒儿这刀法可有什么漏洞?”

      段知明沉下脸来,问道:“问荆,我问你,当年为师赠你这刀叫什么名字?”

      这镶银的短刀,正是段知明赠与她的东西。当年她拜在段知明手下做徒儿没多久,师父便将这把刀送给她。她从来都带在身边,格外珍惜。

      问荆心中跟着一沉,放下茶杯,毕恭毕敬答道:“师父,它叫无屠。”

      段知明点头,意味深长道:“为什么叫无屠,你很聪明,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

      问荆心头一颤,沉默了片刻答道:“是不染鲜血,远离屠杀。”

      段知明微微闭上眼睛,点头道:“师父时日不多了,不必说给我听,自己要知道。”

      问荆一低头,依旧能看见院落里艳艳的曼陀罗,心中千回百转。

      “问荆的刀术已经大有精进,师父没有什么好提点的了。师父累了,先回房了。”

      “问荆扶……”

      “不用,眼睛好不容易好了,还不让我自己走走么?”师父依旧慈爱一笑,问荆心中内疚,笑不出来。

      段知明掩上了房门,问荆面对着一小片通红妖冶的曼珠沙华,握紧了无屠短刀,心中波澜安生,长叹一声。

      不染鲜血,远离屠杀么?

      可是师父您忘记了么,三年前,我们师徒共战的时候,这把无屠刀就已经染上了鲜血。

      而我问荆,自从在那三年间横刀守护这里,裹上面纱变成黑蝎子的那一刻,就没想着再能远离屠杀了。师父一生超然物外,只求自己平静,可曾想过这世上,可有什么人能真正不染尘埃?问荆自觉没什么立场去指点师父,只是垂了头,浮气一层哀伤。

      段知明看着呆立于庭院中的问荆,心中一硬,决定不再管她。自己的时间,就算按时辰算,估计也是屈指可数的了。而悟与不悟,问荆的路还长着,恐怕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天色擦黑,段知明点了灯。既然是复明了,那就不要再沉浸在黑暗中了吧。段知明从来看得透彻,兀自无奈何地笑了笑,展开一卷薄宣,提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又揉了再来。写了一会儿,觉得满意了,又找来一个牛皮纸信封,把写好的信封在了信封里。

      之后的三天,段知明便未在提及无屠刀的事情,问荆也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人按捺住内心的风起云涌,死撑着面上的笑逐颜开,一如三年前那般。

      三天之后,段知明在床榻上,把那封写好的信递给问荆,颤巍巍说道:“问荆啊,日后若是见到苍毒派万当勉,务必把这封信交给他。但是在见到他之前,这信就算是毁了,也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万当勉?”

      “对,不可造次,若是遇到了他,一定要以师叔之礼相待。”段知明微微笑着,声音渐渐弱下去,手掌脱力,松了开去,双目缓缓合上。

      “师父?”问荆轻轻唤道。

      问荆握着那封信,看着已经没有反应的师父,膝头一软,砸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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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那日裘桓从宫中回了城中小宅,一直等到第二天,颜清才现身。

      “今天有什么收获呀?”裘桓应付完了父亲和兄长,觉得全身都是松垮的。没什么负担,就觉得浑身舒坦,靠着椅背,把两条腿搭在另外一个凳子上,低头闻着茶香,格外轻松。

      颜清拱手,低眉顺眼,努力轻描淡写说道:“公子,黑蝎子……是个女的。”

      裘桓一口热茶咔在喉咙里,猛得一咽,烫的直掉眼泪。

      “什么?!”裘桓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黑蝎子是个女的,千真万确。就住在城郊的一处隐蔽宅子中,家中似乎还有一位老者,以师父相称,恐怕一身武功都是那老者教的。”

      裘桓的眉头皱起来,女的?仔细回想了几次碰面,因为都是在黑夜中,黑蝎子浑身都是黑的,看不清楚。而极少的对话中,因为对方压着嗓子,竟然也没有怀疑过。

      如此想来,那身段倒也是出奇的矫健细瘦,声音也分明漏洞百出。事后诸葛,现在怎么想都觉得符合女人的特性,可当时就是没有看出来。

      颜清继续说道:“与她有接触的,还有均泽馆的江销暮。”

      “销暮?”会去见江销暮,裘桓倒是更加没有料到。像她以杀人为生的人,也需要找大夫?

      “正是。不过找江销暮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家中那老者……”

      提起江销暮,裘桓永远都会记得那副见钱眼开的模样。在他身上,“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是有,可那是对穷人。江销暮那双望闻问切的眼睛,一眼就能看穿裘桓身上带了多少钱。

      十六岁一次意外,裘桓手臂上被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颜清带着他来到均泽馆。

      坐堂的江销暮扫了伤口,又扫了眼他们,当即幽幽开价五百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豁达师父驾鹤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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