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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话 ...

  •   雪积如山耸,云收破晓晴。侍者入殿内熄了香灰换了新炉,备了早膳,昭桓沐浴更衣完毕,步出见打扫内舍的弟子,问道:“天未亮时就听得山钟响亮,雪崖今日有什么祭祀么?”

      弟子回:“今日有新招收的弟子来雪崖,大清早月嵘师兄便带着师弟们去山下接迎了。”

      昭桓点点头,往年有弟子来也不见有相迎之礼,今日来的弟子很多么?雪崖凄苦闻名六界,还有谁愿意来修行呢?

      临行前,姑姑给阿壮装了惊人的一大包细软,把她平日爱吃的梅干笋片、四季要添减的衣物塞得满满当当。

      阿壮苦笑说:“姑姑,我是去保命修行,雪崖的冰寒兴许能抑制我体内的千日印发作,又不是去逍遥快活了,怕被同门弟子说笑。再者说——”她摸摸自己绾起的乌发髻:“擎天雪崖上没有一个女子,我如今只能女扮男装前去,带着这些女儿家的衣袍也是徒劳。”

      姑姑有些失落,“我只念你自幼不曾离开过东海,身边又不许跟着人服侍,有这些倒也能安心……”

      姑姑侍奉了两代东海帝姬,到了阿壮已然是第三代了。初时姑姑只是修成一半的鼠精,几任侍女,如今对阿壮而言,却早已同娘亲一般。阿壮钻到她怀里去,贴着她撒娇道:“姑姑,我定会平安回来的。劳烦姑姑照拂东海,我不在时,替我多陪陪娘亲,姑姑自己也请多多保重。”

      昨夜与洛玉同寝,一整晚都在叮嘱阿壮到了雪崖切记不得暴露自己是女儿家的身份,雪崖接纳她前去修行已经是破戒,万不可令擎天帝君为难。不知自己是女子,那昭桓也定然不知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仙。合上眼的前一刻阿壮都在臆想,那么一个适合搞基的地方,每个门生的寝殿内会不会都有一箩筐皂角……

      整夜睡得不踏实,阿壮反复醒了几回,见着天边泛白,轻轻攒着几缕青丝,微红了脸轻声问:“娘亲,奈何昔日会许我给昭桓神君为妻?”

      迷迷糊糊,洛玉翻了翻身握着她的手,嘀咕了几句,阿壮没有听清,正作罢要睡了,忽听洛玉冒了两个字:“钱多……”

      阿壮晨起时,娘亲已离开东海出了远门。她环顾着空空的内舍,知晓洛玉是不舍与自己告别故意躲开。这一去,还能否活着回来都是未知……她很想很想宽慰娘亲,只是话到嘴边,觉得这宽慰都是无力。这伤真的这么厉害么?多少次她自己都不相信。阿壮吹了吹伤处,又轻轻揉了揉,不发作时,同寻常一般,一旦发作,只剩钻心地痛。

      因不同于寻常弟子前来求仙问道,阿壮需从后山登上雪崖,直接打点住进早已安排好的弟子房内休息。石崖陡峭高耸,阿壮乘着雪崖派来接她的辇车行至雪崖山脚下,抬头望去,云雾腾腾,回峦重叠,古道湾环,山高千万丈。一阵寒风凛凛而来,令她禁不住颤栗。

      须臾,通天的山道之上下来一队身着雪色道袍的弟子,阿壮见了,急忙收整好行装,又检查了一番自身的装束,恭敬地站直腰身等候。

      待那队弟子近了,领头的是个一眼不凡的弟子,身着青袍,相貌俊英,身段朗朗,见着阿壮,笑脸相迎道:“你可是自东海而来学道的新弟子?你的名号是?”

      阿壮忙行礼应声道:“正是正是,我唤作阿壮,有劳师兄了。”

      那弟子命身后之人帮阿壮拿着行李,笑对阿壮道:“不妨事,我唤作月嵘,是掌管新弟子修习的小神,也是雪崖的四大弟子之一,稍逊于其他三位师兄。山路奇险,师父命我早早来接你上山,今后若有不懂之处也可随时来问我。”

      初来便遇着和善之人,阿壮很是欣喜。山路一路天险,好在有月嵘和众弟子指引,阿壮十分顺利地登顶。月嵘一面与她介绍着雪崖的风貌,一面与她告知去往禅修院和膳堂的路。

      阿壮细细听着,见着四周不同于东海的环境地貌,也十分新鲜。这里无论是正在打扫的,抱着经文的,还是屋舍内朗读的,清一色是穿着白袍子的男弟子。

      月嵘道:“听闻你身子不好,师父安排了一所内院给你住,这里的仙阶是看衣服的色彩,雪色为初入门的新弟子,灰色为修行十年之上的弟子,蓝色为修行已入仙班的弟子,青色便是最高弟子服饰。除此之外,你所见其他衣着之人,唯有两个,一个便是我们的师父,驻守四方的四大崇尊之首擎天帝君,另一位,便是帝君的长子,昭桓师兄,自然也是位列上神,且荣膺六界聪慧之神的美誉。”

      昭桓神君……阿壮细细听着,若有所思地跟着月嵘继续向内院而去。

      临到一处院落,月嵘停下步子,道:“你先在此等候,待我进去通禀。”

      阿壮乖乖地立在门外,一阵幽香传来,寻迹抬头,望见枝叶繁茂的树桠上盛开着千万脂色花朵。那花朵妍丽而脱俗,香气软糯却不混重。就这样绵绵连成一片,将整个崖顶都包围在繁花盛开之内。阿壮看得痴了,世间还会有如此震撼之景色,而且还是在这极寒的雪崖,

      她正想问询身后弟子这花朵的名字,就听见院落之内有几声不悦的音色传来:“究竟为何准许旁人入子午宫内居住……速去回禀,就告知是我不许……那就赶出去……”

      阿壮一惊,声音有些耳熟……是那人不许她在这里住么?

      许久许久,没有人出来答复,阿壮惴惴等着,又待了一会儿,终于见着月嵘满头是汗地走出来,见着她道:“师弟久候了,今日你暂且住在偏阁,待明日师父回来了,就能搬去子午宫了。”

      “子午宫?”阿壮有些愧疚:“是不是觉得我初来乍到,不许我住这么好的院子?”
      她很想说可以同其他弟子一般住在一起,话到嘴边,就想起来男女有别。擎天帝君既然将她安排住在别处,定然是贴心为她思虑。不然,如果一旦病发,旁人岂不都知晓她穿帮了。

      “这倒不是……”月嵘有些为难道:“兴许是师父没有跟昭桓师兄吩咐好……子午宫千百年来都不准旁人住的。”

      “昭桓师兄……这是为何?”

      “因为……唉……”月嵘叹息一声,看着整座院落内繁茂的风眠树:“只因故去的芙媞师母仙逝之前就住在这所殿阁。这漫天的风眠花,就是师母拼尽一腔血脉换回的。自师母去后,师父下令,子午宫每日只安排弟子打扫,再不许任何人入住。其实说来,听闻安排阿壮师弟住在这里,弟子之间也有诸多非议,只是师父吩咐了就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我们只管听了去做就是。”

      阿壮一时语塞,她不知晓自己竟然叨扰住在已故的芙媞上神殿阁之中,这真是不敬。就算是雪崖过失在先,自己也不能这样没规矩。山风侵体,阿壮道:“月嵘师兄,我住在偏殿即可,劳烦你禀报擎天帝君,这子午宫我实在不便打扰,莫让昭桓神君和众弟子们因我而不悦悱恻。”

      月嵘十分满意这新来的门生态度,招呼弟子们先将阿壮的行礼搁在子午宫外的一处小殿阁内。室宇虽小,却住的踏实。待到晚膳的钟响了,月嵘来寻阿壮一起用膳,一踏进来就叹道:“阿壮你在东海之时房间都是整理的比女儿家还规整的么?”

      窗轩清透,桌椅规整,榻上不沾半分尘,书台不染一丝土。净瓶内新梅嫩蕊生,香氛郁郁,点缀的整间屋子都变得清丽脱俗。斗桌上温了一盏新茶,茉香喷鼻,阿壮已经换了弟子应着的白袍,正捣碎花干醅酿着下一壶,听得月嵘说话,抬眼见他来了,就急忙搁下茶器行礼道:“月嵘师兄。”

      糟了,她尚未参观过别的弟子厢房,只管自己住的舒适,全照东海的寝殿布置,又忘了自己如今是男儿装扮,“我素来都是如此,师兄说笑了。”道罢又暗自咬咬唇补了一句:“我……我有洁癖……”

      月嵘一愣,干笑几声,道:“呵……喜爱整洁是好事,雪崖弟子规里也明示要我们做明洁之人。先去用膳罢,也介绍你与众弟子们相识。”

      这夜月色上佳,月嵘说雪崖一年之中能见着月光的天数不多,弟子们吃着饭就都嚷嚷着晚膳后一同赏月。阿壮饭吃到一半借口明日擎天帝君约见要回去准备就先行离开。哎,怎么能怪她呢?其他弟子们一顿饭都吃好几大碗,只有她,半碗不到已觉得肚皮撑胀,月嵘和其他师兄还都嫌弃她瘦小不断地往她碗里夹菜。

      阿壮一路打着饱嗝回到寝殿,月色透过风眠花隙落在门扉前,拌着落花斑驳地像一块块琥珀。阿壮蹲下来拾了几片花瓣想着泡茶来喝,倏地听着隔壁院落有不寻常的声响。她起身挪到月亮门前,遥见隔壁宫宇上悬三字:“恒榕殿”。

      她心下一念,此地必是昭桓的住所,还是静静离去为好。不然,依照此时的身份,若见得了,好生尴尬。阿壮想毕,正转身欲走,忽然听得一声冲天嘶吼,将她吓得伏地。回脸看去,一凤目金睛,银须倒竖,身长八尺的猛兽嘶啼着悬在半空,正怒叱着盘旋,似在找寻着什么。

      阿壮紧咬着唇才没喊出声,她匆忙扶住身侧的石墩,慢慢地控制住打颤的两腿挪的远些,听见那院中有人高喝一声:“还不下来?!”

      霎时,空中的怪物便熄了火气,不满地落了地,震得两件院落之间的廊子都在晃动。倏尔,那院中人又道:“你是探得了什么?莫要慌张,好生随我去罢……”

      这声音,熟悉不过。阿壮抚着肩胛,兴许是被吓到,这会儿千日印是蛊毒又做复发的迹象,疼得紧呢。她慢慢踮起脚尖,见着一袭乌袍跃上那畜生,驾着它升空远去。昭桓神君,果然是那夜在渡口误伤她之人。

      呼——阿壮吁了口气,此时已经又惊又疼,额上冒了冷汗,急需一杯暖茶安抚。这雪崖,当真对她的伤口有奇效么?拂一拂汗珠,怕这主人和他的坐骑是天生来与她相克的罢。月色稀薄,阿壮越发觉得自己前途堪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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