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宿风雨半宿安》藕断思莲

6、怀王屈原篇完结

　　不日屈原请奏：“臣闻江汉地带民生艰苦，愿自往之为君分忧。”
　　怀王难得在看一卷什么书，于是静默片刻，头也未抬：“准。”
　　离开郢都那天阴雨绵绵，怀王在城楼站了好久，确认他风雨中天地间踽踽独行，确认他是真的一次头也没有回。
　　那怕他身形稍顿，他都迫不及待的要收回成命。到最后一声苦笑，明知道他那样倔强一个人。
　　可那时若他放开那点执拗果真追上去就会发现，他的灵均安静的低着头，却哭的那么伤心。
　　分离的意义在于重新塑造对方的形象，思之念之，以为深爱。
　　若没有，便是另得新欢了。
　　那几年怀王一直沉湎于很多享乐和一点旧事中。
　　有时他也不太分得清，舍不下的究竟是那屈灵均，还是他自己难得付出的真感情。
　　怀王三十年，秦诱战于武关，王亲身披挂上阵。
　　灵均归来。
　　他已经不再年少气盛，也并不老。只是沧桑的厉害，且开始知道很多时候牺牲一点点自尊，真的不算什么。
　　“灵均，来的正好。朕这身战甲如何。”
　　模糊的不知道自己是点了头还是笑了笑，只是上前将王抱住：“不去，可好？”
　　怀王不应，任由他抱着，说实话有点不知所措。
　　自相识时至今，吵吵骂骂分分合合，灵均还是第一次对他主动。
　　这五年真值。
　　可早年若不是他的骄矜，他却又不至于稀罕这点温存。
　　“灵均昨日可见子兰了？”
　　朝堂里那吵得厉害的少年么，早年他学生之一，略有才情，傲的很。
　　屈原恍惚觉得那场景似曾相识。
　　是了，他是力主挫秦请战的：他干嘛不请亲自战？
　　时过境迁，当年与诸国约纵尚无功，楚现如今境况战于秦，未免太不自量。
　　“朕尤自悔当年没有认真听那个朝堂里异议于众的声音，今时尚有，却不是灵均了。”
　　不，他只是不想当众与一个未曾步出过侯门相府，根本不了解国情与民生就大放厥词，侃侃而谈的小孩子争辩什么。
　　然而对于软言劝诱，灵均稚拙陌生的很。
　　他根本不知道绕指柔是个什么浮云，只能把眼泪忍成鼻涕，瓮声瓮气的重复着：“不去，不要去，求你别去，我不让你去。”
　　纵览时局他能指点江山挥洒自如，仅仅是因为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他从来就处理不好他自己的问题。
　　怀王没有应诺他，只言他是这些年累积的太多疲惫，哄他好生睡下。
　　灵均恍惚中听到他说：“朕心意已决。”睡梦中落下一颗泪来。
　　隔日出征屈原不在送行之属，怀王心中怅然。
　　车辚辚马萧萧，山水一程又一程。
　　那御马小倌越看越眼熟。
　　怀王险些跌下马来：“灵均。”
　　那人顿了一顿，似是深呼吸，仰脸冲他笑开，依旧的明眸皓齿。
　　直到将他拽上马来紧抱在怀里都不太有真实感。
　　然而怀王终于是懂了自己：不管那灵均长到多大年纪，在他心里都永远是个孩子。他愈是任性妄为，他便愈发的宠溺深爱——这一生他都只爱了这么一个人一回。
　　“武关或败，但只护你一人周全，朕还是可以做到的。”
　　“王何不暂且回朝，养精蓄锐。”
　　怀王哂然一笑，声音苍茫：“朕老了。”
　　聊发少年狂么，他从来就是这样任性的一个人。
　　灵均抓紧那双握着缰绳的手，悄声恸哭。
　　公元前二九六，怀王死于秦国，或闻曾有绝言，楚有灵均，复兴有望。顷襄王却亲子兰，楚国积弱。
　　田文曾多番邀请，灵均只是不愿再出仕。日复一日的空茫，无望。
　　这大好的河山他不珍惜，自己又争个什么劲。
　　有一天梦到武关诀别，怀王笑意阑珊，喟叹曰：“灵均，此一生，确是朕有负于你。”
　　口口声声亲他爱他，明知他抱负高远，却不肯律己只耽于享乐。
　　灵均去往江汉那些年，他曾认真考虑过自己或许不太适合做国君的，觉得灵均念念不忘的周游列国，览异域风光也是不错的人生选择。
　　可谁适合？谁会任由他去？
　　灵均醒来，静默了好久，想不起当时兵荒马乱，应了他一句什么。
　　窗外星月疏朗，睡意全无，揽衣行至后山他们晒了很多次太阳的那片草坡。
　　见世子仍是当年笑吟吟模样，衔草枕臂，言说：“灵均，他日我继位为王，你须得仍旧时常与我这般悠享时光。”
　　灵均将他抱紧，闭目轻声答应：“好。”
　　皎皎白月光，万古江山流传于谁，却与他有何关系：怎么当年就是勘不破。

作者有话说

　　怀王和屈原，是史间公认的西皮。我尝试拆而不散失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