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雪月诀》湘妃之泪

6、第五章 旧伤

　　马蹄惊起，打破营地的寂静。

　　冬子听到那阵堪比紧急军情报送的马蹄声响时候直接跳了起来，立马掀开帘子跑出去一看，就见自家将军怀里抱着一团雪白直奔大帐，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快叫蓝先生来！”

　　冬子的第一反应是自家将军受了伤，吓得脸都白了一圈，急忙赶上去伸手要替他牵马，“将军你受伤了？”

　　战马转眼就已冲到面前，冬子这才看清，自家将军脸色铁青一脸焦急，更兼浑身湿透，衣服头发上全是水，秋末的夜晚何其寒冷，冬子不禁打了个寒战，“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未等马停住，展昭已等不及直接跳了下来，却见冬子一副惊慌样子呆在面前，不禁又急又气，厉声道：“还不快去找蓝先生来！”

　　冬子自跟随他以来，从来只见他温和待人宽厚治下，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如此急躁的模样，被他这么一吼就是一个激灵，一叠声“哦哦哦”的应着，目光四下扫过，这才注意到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人，大半脸都埋在他的怀里，湿透的长发也凌乱地铺散了一片，遮住了容颜，一身华美白衣还在滴着水，胸前仍有大片清晰的粉红色痕迹——以他多年的经验来说，那必是血迹无疑，只是在水里泡得时间太长，所以颜色也淡去了。

　　再要细看却没有机会，展昭急匆匆地大步朝帐子里走去，还不忘朝听到声音赶过来的近卫吩咐：“快去打热水来，快点！”

　　冬子看着自家将军的背影，愣了半天，隐约有些什么不好的预感，呆了一会儿，被一阵忽然而来的冷风吹得倒吸一口凉气，一哆嗦，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往军医的帐子赶去了。

　　将人放在床上，展昭的心跳得愈发厉害，一直为人称道且引以为豪的镇定沉稳此刻早不知飘到了哪儿去，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莫名地紧张，和畏惧。

　　床上的少年安静得可怕，双目紧闭早已陷入昏迷，惨白着脸惨白着唇，呼吸细得似乎随时都会断掉。胸前的伤口被掩在了白衣之下看不清楚，血虽不流了，但那大片的血迹犹存，提醒着展昭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白玉堂，白玉堂……”展昭咬牙，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抬手按在他的脖颈上，眼里有一丝莫名的狠绝，“你不是厉害得很么，你不是要杀我么？”感受着指下脉搏微弱的跳动，展昭手下移，抓住他冰凉的右手，双指在他脉上一搭，缓缓送入一道温热的真气，“所以，不要死啊……”

　　话音微颤，带着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惊慌，他好像完全忘记了彼此了身份，完全忘记了彼此依然是个陌生人，他只是遵从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不想让他死，不想让他消失，所以他抓紧了他的手，不断地送入真气，为他续命。

　　“怎么了怎么了，谁受伤了？我说展大将军，您就——”

　　“蓝先生，你快来看看他！”大帐入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展昭豁然回头，看着大步走近的青衣男子，急道：“一定要救活他！”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先生，好像我多老似的！”二十八九模样的男子眉头一竖，老大不高兴的模样，还未继续，展昭已一叠声道：“好好，蓝公子蓝少爷，你快点看看他！”

　　那男子白了他一眼，一面领着身后提着药箱的亲兵走过来，一面一副受伤的模样摇头叹息：“诶诶真是世风日下，平时怎么说都不肯改口，这会儿——”

　　“蓝瑟！”

　　被展昭这忍无可忍的一吼，男子总算是收了玩笑之意，正好走到床前，低头一看，“哟，美人儿啊，哪儿捡回来的？”说话的同时已弯腰探手把上他的脉，顿时眸色一沉，展昭见他脸色，心里一跳，连忙起身让开位置，蓝瑟也不说话，坐下再一细诊，眉头立刻皱起，“怎么伤成这样？”

　　似有重物狠狠一击，展昭拧眉，努力平复下自己心绪，不想让人看出什么，强自镇定道：“怎样？能……能好吧？”

　　“当然，”蓝瑟抬头冲他一扬眉，“怎么，不信我的医术？”说话间，他的亲兵已经在一旁将药箱打开取了剪刀递过来，蓝瑟接过来，探手到他领口处，只听咔嚓几声，那上好的白衣就被简单粗暴地剪开，露出少年胸口上三寸左右的狰狞剑伤。

　　伤口已经有些发白，深处凝着红色血痂，蓝瑟皱着眉头看了看，“啧”了一声，瞥了展昭一眼，神情似笑非笑，语调微微一拖，“下手够狠啊。”

　　展昭呼吸一滞，还未开口，帐外就传来冬子的声音，“将军，热水来了。”

　　展昭忙道了一声“进来”，就见冬子捧着一盆热水快步走进，蓝瑟看了一眼，道：“拿过来。”说着又摇摇头看向展昭，数落道：“既然要救，又何必下这死手，真是害人害己……巨阙那样的兵刃，又宽又重的，啧……”说话的功夫，他的亲兵已经将一块软布放在热水里浸透，略拧了拧水，递了过来。

　　蓝瑟手里还拿着剪刀，展昭见状连忙将它接了过来，试了试温度，确认不会太烫以至将人烫到，这才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轻轻地擦拭着伤口周围。他的胸膛白皙而细腻，却又不似女子的柔软，更带着习武之人的劲瘦和韧度，虽然此刻无比冰凉，只有微微的起伏，展昭不敢用力，缓慢地擦过，就像捧着一块琉璃，稍一不慎，就会碎落一地。

　　蓝瑟饶有兴味地看着，嘴一撇，“行了。”

　　展昭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急忙停手，就见他从药箱里掏出一个小瓶，打开，小心翼翼地洒在那狰狞伤口上。红色的药粉和伤口刚刚一接触，就听那昏迷中的少年“嗯”了一声，好看的长眉皱起，薄唇无意识地一抿——看得展昭一呆，随后一慌，“他……”

　　“痛是正常的，谁让你下手这么重？”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蓝瑟看也不看他一眼，将这个小瓶递给亲兵，又换了一个瓶子，打开之后又是一些白色药粉撒下，“不过还好避开了心脉，看着严重，但好好养着也不怕，只是伤口收口前不准沾水不准吃辛辣的不准动武——哦我忘了，这些你早就能背了。扶他起来，背后还有吧，铁定穿透了。”

　　将少年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全然没有在意在周围人看来这是多么暧昧，展昭看着他光裸后背上的皮肉外翻的伤口，忽然觉得，无论他们之前是否相识，如今的自己，都罪无可恕。

　　下一刻便又升起莫名的恐惧，这一剑下去，他必定恨极了自己，也就再也不会把他当做过去的那个人了，他们之间，也就只剩下陌路和敌对了吧……

　　上药，包扎，一系列事情做完之后展昭却仍然没有在那少年脸上看到一丝的血色，他的身体依然冰凉。

　　蓝瑟拿了帕子将手上的血迹擦净，重新又诊了脉，道：“先这样吧，死不了的，给他换了衣服，注意保暖。这凉飕飕的天儿，今晚肯定会发烧的，要不要我让人来守？”

　　“不用了，”展昭下意识地摇头，对让别人来看护他这件事充满了本能的反感和抗拒，“我来就好。”

　　蓝瑟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床上那少年身上，但见他虽是男子，但面容俊美如仙，面色苍白如纸，让人忍不住就心生怜惜。犹豫了一下，蓝瑟回头看了一眼，见帐内除了自己一个亲兵在收拾药材之外别无他人，便轻轻碰了碰展昭袖子，微微压低了声音，“诶，这什么人？”

　　展昭一愣，随即心中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一件怎样的大事！

　　白玉堂是什么人？是对面那几万素雪士兵的统帅，是白锦堂唯一的亲弟弟，是赤月不死不休的宿敌，也是展昭前进路上必须铲除的障碍，两人夜里私下会面倒罢了，出剑鏖战也罢了，可他怎么、怎么竟然在伤了他之后还将他带了回来疗伤救命？

　　这样的情况，毫无疑问几乎可以算作“俘虏”了，可是……可是展昭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在巨阙刺入那人胸口时自己心中出现那撕裂一般的惊惶与痛楚，所以不加思索地跳进那刺骨的河里捞出了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并且将他带了回来，彼时他只想救他性命，可如今……显然已经不仅仅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了。

　　不过还好，事情没有超出可控的范围。

　　心念电转，展昭神色微微一肃，声音微沉，“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总之，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蓝瑟瞥了他一眼，见到的却是这个男人少有的严肃认真，隐隐的还有几分戾气和威势，心里一跳，人已经点了头，“哦，我知道了，放心，不会乱说什么的。”说着回头看了自己亲兵一眼，见他已经收拾好药箱，便道：“那我回去了，药熬好了会送来，有什么情况再叫我。”

　　“嗯。”明显心不在焉地应了，听着两人脚步声远去，展昭目光微垂，落到白玉堂脸上，有些怔忡地看着这个相见尚且不到一天却已给他带来无数意外的人，良久，忽然一声苦笑，“白玉堂……你说，闹成这样了，要怎么收场呢……”

　　昏迷中的少年当然没有办法回答，展昭看着他无瑕的面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将那种种疑问甩到脑后，转身去拿了帕子浸了热水，正要替他擦洗，帐外又传来冬子的声音，“将军。”

　　展昭手一顿，眉一皱，没让他进来，只抬高了声音，“什么事？”

　　“几位将军都来了，想问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

　　果然……展昭一阖眼，再睁开时已锐芒闪动，凛然生威，“让他们回去，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帐外冬子应了一声，便没了动静。展昭心下烦躁，麻利地替那少年擦过身子换上衣服，又将被子严严实实地替他盖上，看着他脸色似乎好了些，这才松了口气，也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是一身湿衣，急忙换了，草草地将自己手臂上的划上包了一下，走出帐子，却见除了冬子守在门口之外，王朝等四人都聚在外边，正等着自己。

　　展昭目光扫过他们，神色微沉，“你们还在？”

　　王朝和马汉对望一眼，上前一步，靠近了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将军，听说……你带了个人回来？”

　　展昭瞟了他一眼，没应声。

　　王朝有些尴尬，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试探着又问了一句，“是……素雪的，白玉堂？”

　　闻言展昭眸色一厉，目光一下子落到旁边的冬子身上，刀子也似，凌厉冰冷，且深不可测，冬子暗自一个哆嗦，上前一步，将怀里的东西捧着朝前一递，“这是将军带回来的。”

　　展昭定睛一看，暗道一声难怪，冬子手里拿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巨阙和画影，巨阙他们自然识得，而画影虽然不曾见过，但却早就名扬天下，银白剑鞘光华璀璨再明显不过，很容易便能猜出。

　　将两把剑接过来，沉甸甸的重量仿佛直接落在心里，展昭思量片刻不欲再瞒，点了点头，“不错，是他。”

　　得到肯定的回答，几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惊叹更有欣喜——对于征战沙场的将军们来说，有什么是比俘获敌军统帅更大快人心的事情呢？

　　赵虎是吃过那人亏的，闻言便大笑起来，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七尺的汉子笑得眼睛都只剩了条缝儿，“嘿嘿这就好了，让他得意让他狂，还不是被我们将军抓了，那咱们是准备囚车明儿把他推到阵前去，还是先报上去，扣着人等命令？”

　　展昭眉头紧皱，脸色沉得可怕，待他说完便是一声冷哼，目光似有雷霆在暗处酝酿，即将爆发，“你以为白玉堂是什么人？若你这般折辱，还不如一刀他杀了干净！”

　　赵虎没料到从来温和待人的将军突然发了这般脾气，一时愣住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张龙暗暗掐他一把，小心道：“那将军的意思是？”

　　展昭还未开口，一旁王朝倒是乖觉，接口道：“是要先封锁消息么？”

　　后边马汉似也恍然，连连点头，“哦对对，这可不能走漏了风声，不然恐怕会有麻烦。”

　　展昭“嗯”了一声，神情淡淡声色不动，“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可刚刚您回来那么大动静儿很多人都看……”话未说完就被一旁张龙狠狠一撞，“笨死了，就不会另外编个故事啊？”

　　赵虎愣愣地“啊啊哦哦”了几声，似乎明白了什么，展昭依然沉着脸不说话，眸光微低，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周围几人都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极度的异常。展昭平时做任何决定都是果断的干脆的，充满了自信，从来不会让人感觉到他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但是现在，他异样地沉默着，陷入一种无法自拔也无法看清的情绪里面，他的心思好像完全不在这里，一切都只是在应付。

　　冬子无法明白自家将军的心事，但作为随身的亲兵他知道他现在应该做什么，便上前一步，道：“将军，蓝先生那边，需要拿药么？”

　　展昭一晃神，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会派人送来，你等着就行了。”说着看向王朝，冷然道：“关于今晚的事情，我不想听到任何的谣言或者猜测，你们自己想办法处理。素雪那边不用管，今日才交过手，他们主帅没了也不会贸然出击，做好防备就行了。”

　　王朝连声答应。

　　夜风寒凉，展昭轻轻舒出一口气，却舒不了心中烦闷。他想起那少年雪白的衣袂，微微合了合眼，转头看向东方的天际，那里，在不久之后将升起启明之星，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打发了王朝他们，展昭回到大帐之中，却闻床上那人鼻息微微有些滞重，心里一沉，快步走近一看，只见他面色比方才又好了些，明艳若琉璃，眉尖轻蹙，明显是极为不适的模样，可却又紧抿了唇，拉出一条倔强的弧线，即使在沉睡中，也不肯示弱。

　　展昭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心疼和怜惜的情绪泛了上来——虽然他知道这是不该，但……在床边坐下，看着他玉色的面容，展昭额角有些抽痛，不禁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内心默默地呻吟——谁来告诉他，眼下这糊涂烂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当然没人能告诉他，展昭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不欲再想，刚刚站起，就听帐外传来冬子的声音，“将军，药熬好了。”

　　展昭应了一声，“拿进来吧。”

　　冬子送药进来，放在床头小桌上，偷眼往床上一瞧，只觉顿时被什么晃了眼，不禁一呆，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一旁自家将军清咳一声，“你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急匆匆地收回目光和那点子呆愣心思，冬子连连点头，眼神游离来游离去就是不敢再往床上看也不敢看自家将军，“蓝先生派人来说，这药得趁热喝，等这位、这位公子好些，烧退了，他再过来看。”

　　烧？展昭眉头一皱，暗道糟糕，如何忘了这点，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去吧。”

　　冬子躬身行礼，匆匆出去了。

　　走到床头坐下，展昭抬手轻碰瓷碗，试了试温度，刚刚好。暗赞蓝瑟细心，转头看向床上那依然沉睡的少年，犹豫了一下，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喂，白玉堂，醒醒。”

　　少年没有反应。

　　展昭皱眉，又推了推，试图将人唤醒，“醒醒，起来吃药。”

　　少年还是没醒，但却有了些反应，长眉紧紧地皱了起来，鼻息一沉，喉间发出几声压抑的低低呜咽，脑袋不安分地晃了晃，半干半湿的黑发铺散在枕上，有几缕落在了他手边。鬼使神差地，展昭反手将它们握住，在指间一绕，那一丝微凉微软的触感便到了心底，某个从未有人踏足的地方蓦地一软，手一松，发丝自指间滑落，手却已经轻轻地触碰到了他的脸颊之上。

　　触手丝滑绵软，似最润泽的玉石或最上等的丝绸，但却异常的烫。

　　烫得几乎要灼伤他的手指，火星迸溅，在他心口烙下一个又一个的小洞，再也无法填补。

　　合了合眼，展昭长长叹气，认命地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生怕又牵动他的伤口，一手将人扶住半抱在怀，让他枕在自己肩头，另一手端起桌上的药碗，递到他的唇边。

　　展昭是不会伺候人的，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从未生过病，偶有的受伤要么是自己撑着解决，要么就是有人前前后后的服侍，所以这给人喂药的经验着实没有，所以当他看到那褐黄色的药汁自他没有血色的嘴角流下的时候，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少年完全没有意识，紧闭牙关一口也灌不下去，展昭拧着眉放下药碗，拿袖子擦去他嘴角的药汁，看向他的眼里隐隐有些不耐，“白玉堂，你想死么？”

　　白玉堂当然没有办法回答，他仍是紧闭着双眼沉睡着，面颊有异常的火热。

　　——热？

　　想起方才蓝瑟提到的，展昭急忙抬手在他额上试了试，只觉触手烫得吓人，更有一层薄汗，暗道一声糟糕，“白玉堂，醒醒，你得吃药！”

　　许是他声音大了，白玉堂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身子也难耐地扭动了一下，脸颊贴在他颈窝蹭了蹭，鼻息略沉了沉，薄唇翕动，低低又细细地，轻轻唤了一声，“猫儿……”

　　展昭身子一僵，那火热的鼻息喷在颈窝，痒痒的，却伴随着灼烧的痛感，那一声“猫儿”就像一柄剑，直直地刺入他心底。强自压下心里那莫名翻滚的思绪，展昭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得放软了声音，“白玉堂，白玉堂，醒醒来喝药，喝了药，就能……”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能见到你的猫儿了。”

　　“猫……”这个称呼对白玉堂而言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少年不安却无力地挣了一下，似乎想要努力地睁开眼睛，“猫儿……”

　　展昭一面端起药碗凑到他唇边，一面轻声道：“张嘴，喝药。”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和疼惜，“快点，张嘴。”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又或者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白玉堂薄唇微抿，浅浅地尝了一口，可还未及咽下，就猛地一阵呛咳，药汁全部吐了出来不说，单薄的身子震颤幅度一大，就撕拉着伤口一阵抽痛，展昭清晰地听见了他倒吸凉气的声音，还有一时没忍住而溢出的低低呻吟。

　　“猫儿……”

　　——猫儿猫儿，又是猫儿！

　　隐约的钝痛很快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怒火和暴虐替代，展昭手一伸，一下子钳住他的双颊，将药碗凑到他唇边就往里灌，“你不是要猫么，喝下去，给我通通喝下去就能见到了！快点喝下去！”

　　一点也不温柔的声音，一点也不温柔的动作，向来温柔的展昭几乎变了一个人，声音里充满不耐和愤怒，像是对什么东西忍无可忍之后的集中爆发，双目瞪大死死盯着那被他钳制住的少年，不容反抗地将药汁灌进他的嘴里。

　　白玉堂被迫仰起头，长眉紧紧皱着下意识地扭动着身子拼命反抗，但他这般模样如何是展昭的对手，没有血色的唇上沾满黄褐色的药汁，嘴里一阵发苦，喉间不自觉地吞咽着，却仍有大量的药溢出，顺着尖尖的下巴流下，打湿两人的衣衫。

　　“咳、咳咳……”被他灌得狠了，白玉堂无力地呛咳着，徒劳地挣扎却无法摆脱，黑发凌乱地散开，更衬得他肤色惨白，双颊却因不断的呛咳和身体的高热而涌上一层红晕，长睫不断颤抖，却终归无力睁开。

　　一碗药转眼就见了底，任他再如何地想要灌下也只是徒劳，展昭看着那已见了底的碗和一身狼狈的少年，突然狠狠一抖——

　　“啪！”

　　白瓷药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展昭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碎裂的瓷片划出无数鲜血淋漓，手空空地定格在举着碗的姿势上，他愣愣地看着满地的瓷片，听着耳畔传来少年低低的喘息，霎时如坠冰窖。

　　他、他都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

　　怀中的身躯无力地倚靠着，带着不同寻常的温度，展昭蓦地一抖，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干什么，急忙将他扶着躺下，用被子裹了个严实，见他嘴角还残留不少药汁，四处看了半天，有些茫然有些慌乱，半晌才起身走到一旁架子上拿回帕子来替他擦净。

　　少年睡得并不安稳，身体有轻微的颤抖，鼻息时重时轻，展昭不知道、亦或是忘记了该怎么做，手忙脚乱地探手过去试了试他的额头，只觉一片滚烫。

　　许是感受到了一丝清凉，白玉堂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偏头在他手心一蹭，茸茸的头发扫过手心，展昭顿时只觉心跳如鼓，呆呆的看着，脑海里一片空白，好似这俊美无双的少年竟比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还要可怕，把个战无不胜的戎马将军变作木偶也似，完全动弹不得。

　　白玉堂却似毫无知觉，贪图额上那覆盖的一丝清凉，身子却又冷得忍不住微微发抖，下意识地往展昭的方向挪动了一些，展昭一惊，又将被子替他掖了掖，可他分明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没一会儿就又挣开了些许，露出一截光洁的脖子，凉风飕飕地往被窝里灌，“冷……”

　　展昭听得这细细弱弱的一声，心里一软，却又一恼，心道知道冷还不安分，这任性的脾气究竟怎么来的！

　　——他自然不会知道，曾有人毫无原则毫无条件地宠着他依着他，和他一起，度过他们生命里最美好的少年时光。

　　床榻上的少年烧红了双颊，身子依然微微颤抖着，展昭四处看了看，犹豫了一下，伸手解开自己外衫脱下鞋子，掀开被子钻进去，双臂一伸，将那火热的身子圈在怀中。

　　“嗯……”细细的鼻息喷在颈窝，展昭脸红了红，只觉一阵莫名燥热，而白玉堂却是感觉到了温暖，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愈加紧密地靠了过来，长眉似是一舒，“猫儿……”

　　展昭身子一僵，顿觉一阵炽怒，一种被人忽略被人无视的耻辱感席卷心头，他几乎想把这人狠狠地扔出去，可是、可是……怀中人烧得糊里糊涂身子绵软没有一丝力气，胸口的还有伤……

　　拳头几番握紧又松开，展昭深深呼吸，却嗅到浓浓的药味和一股幽微的冷香，迟疑良久，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抬手，掌风打出扑灭帐内灯火，将被子拉了拉盖住两人，缓缓合上了眼。